第34章 宴娘之死
没一会儿，许诺打了盆水进来。
杨广洗漱完毕后问道：“人关在何处？”
许诺道：“就在隔壁帐中。事关重大，卑职特地封锁消息，除帐中人之外，没人知道。”
一行人来了隔壁帐内，宴娘被五花大绑的绑在凳子上，双目无神，神情甚是凄冷。
杨广屏退众人，帐内只留下许诺和夏琉璃，走到宴娘面前，伸手整理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一脸平静祥和的看着她：“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刀剑相向。”
宴娘抬头看着杨广，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一扫脸上的颓废之意，满脸春风笑意，“今日的殿下可比往日要威风许多，至少能够正眼看奴家了。”
“何苦呢？”杨广听她说这话，目光渐渐清冷，收回手不再看她。
“呵，”宴娘一声冷笑，质问道：“何苦？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只配换来你一句何苦吗？”
夏琉璃在一旁看着，心中窃喜，原来暴君这个名声真是一点都没贬低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渣男一枚了啊，看来又有大瓜可以吃了。
“你曾说要替我分忧，做我的鹰犬，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作鹰，为何非要去做别人的犬？”杨广说这话时心中早已没有任何念旧情绪，如果她不来，至少还能保存一点当初的情分。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可曾去看过我？你明知道我就在教坊司，却从不主动来看我，就连我远远的见着你，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将士想要马儿跑，尚且还要用好料，而你对我用心了吗？”宴娘轻笑一声，似自嘲一般，想要冲椅子上挣扎起来，重重的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杨广回头问道：“这就是你背叛孤的理由。”
强烈的阳光随着风吹过帐门，落在杨广冰冷的脸上，即便是人间四月，夏琉璃依旧感受到了他脸上的那股犹如寒冬一般的冷意，她突然有种预感，宴娘会死！
宴娘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奴家一介舞姬，不敢奢望贵人怜悯，但你负我在先，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如今，我已成为阶下囚，说什么都已是虚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广道：“说出你背后的人，孤可念及往日情分，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宴娘听罢大笑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朝他嘶吼：“杨英，你当我是什么？真是你养的一条狗吗？”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广眼皮微微下搭，一股杀意悄然爬上眼底。
“哈哈哈！你杀了我呀，那你杀了我！”宴娘又是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似乎死才能让她解脱一般。
杨广转过头去，强压住自己心里的杀意，夏琉璃抬头看向他，以她对他的了解，宴娘绝对活不过三日，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宴娘死。
帐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压抑起来，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帐外一个侍卫在门口禀报：“殿下，陛下快到了。”
“好好看着她。”杨广开口夏琉璃说道。
“哦。”夏琉璃急忙应道，起身送杨广出去。
“城南日半上，微步弄妖姿。含情动燕俗，顾景笑齐眉。不爱柔桑尽，还忆畏蚕饥。春风若有顾，惟愿落花迟。”
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宴娘在唱歌，歌声婉转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回头看去，只见宴娘低着头看着自己衣裳上的绣花，仿若身无旁人。
歌声传到杨广耳中，他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夏琉璃在一旁小声问许诺：“头儿，这是什么歌？”
“是《罗敷行》，早年大兴城里流行的曲子。”许诺突然想起，这曲子原先是殿下最爱听的。
“看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夏琉璃在心里说着，送走二位，又回到帐中，看着宴娘问道：“我听说你叫宴娘，言笑晏晏的宴娘？还真是个好名字。”
“你想做什么？”宴娘上下扫了一眼夏琉璃，长得英俊明艳，一身武将打扮，有几分刚健之气，不像是娈童的模样，但若不是娈童，又怎么会和杨广在一张床上行苟且之事？
“怕你无聊，过来陪你谈心。”夏琉璃拉了张椅子过来，又端来茶壶和点心，显然一副吃瓜模样。
“滚出去。”宴娘一脸嘲讽，她与他能有什么好聊的。
夏琉璃没理她，只是一边品茶一边品她的相貌，“你这相貌看起来确实不错，身材窈窕，大胸细腰，人长得好看又会跳舞，曲子也唱的不错，就是我看了也难免不会心动，这样一个佳人，他怎么就看不上眼呢，真是可惜，若是你求我，我保不准会替你求情。”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来操什么心？”宴娘感觉到她冒犯的眼神，狠狠的瞪着她。
夏琉璃笑笑：“我当然不会操心，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只是觉得你可怜。”
宴娘一阵讥笑：“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娈童，不可怜自己，反倒觉得我可怜？”
夏琉璃瘪瘪嘴，“我的确不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把自己当作人，而不是东西。东西是要靠别人来陪衬才能显出她的价值，而人是可以独活的。”
“哼～”宴娘一脸不屑，“你既然把自己当人，为何不做人事？男儿就该有男儿的样子，像你这样的，根本不配为人。”
夏琉璃倒了杯水到她嘴边，“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但我与他的关系，可比你想象中简单得多。”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宴娘看了一眼她送过来的水，心中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喝下了那杯水。
夏琉璃道：“我与你所求不同，你要的爱情他给不了你。而我只要求能够活着。我们之间各取所求，皆是为了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宴娘轻哼一声：“你是来向我炫耀的？”
夏琉璃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事实。”
宴娘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眼皮垂了下来，缓缓道：“我本姓崔，祖上是前周旧臣，我父亲与他父亲是至交好友，当年为他夺取天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建国后，又替他南征北战，四处奔波，可谓是真正的国之功臣。可到后来，却被人诬陷谋反，府中男丁尽被流放边疆，女眷一律充为官妓，我与他从小鸠车竹马，两两相好，如果没有出现那件事，现在的晋王妃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个女人。”
“你跟晋王妃有仇？”夏琉璃听她说那个女人，一下来了兴趣，对那位传说中的晋王妃又多了几分期待。
说起晋王妃，宴娘眼中充满了哀怨和憎恨，“那日我还未被罚入教坊司，他说他要带我离开大兴，于是我满心欢喜的等他，等到最后也没等到他来，直到后来打听才发现，那日是他与南梁萧氏的大喜之日。呵，南梁公主萧若华乃六朝第一美人，虽是亡国公主，但也是千年世家，有如此佳人，他又怎会记得那个微不足道的我呢？正当我心灰意冷之时，他又出现了，求我原谅他，还给我送很多东西，但却从来不肯正面与我相认，在人前也从不正眼看我，倘若不是晋王妃从中作梗，他又怎会如此对我？”
“这……我没见过晋王妃，但听说她人挺好的。”夏琉璃敷衍回答她，不过萧若华这个名字可真好听。
“高门大院里出来的，哪个没有手段？又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宴娘对此嗤之以鼻，“一开始他背着萧氏来看我，给我送东西，对我无微不至，可渐渐的，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在街上遇到，他也懒得看我一眼。为了报复他，我收下那个人送来的东西，成为他的细作，只要能让他死，我什么都愿意。”
“可你不是下不了手么？”夏琉璃不信，爱情这东西真的有点复杂。
宴娘突然抬头问道：“你有爱人么？”
夏琉璃看着她认真地想了想，“目前为止，这世上还没有出现值得我爱的人。”
宴娘道：“但愿你永远不要爱上任何人。”
夏琉璃笑笑：“爱人先爱己，我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
“你回去告诉杨英，这辈子他欠我的，下辈子再还给我。”宴娘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让夏琉璃忽感不妙，怕她咬舌自尽，急忙上前去堵住她的嘴，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一股黑色的血从她手指缝流了出来。
“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夏琉璃一时间心里头五味陈杂，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宴娘微笑道：“我虽然看不起你，但又很佩服你的自私。可是女人与娈童又有什么区别呢？都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罢了。”
夏琉璃心中捉急：“我真不是娈童。”
“愿来生，还能与君重逢……”宴娘突然用力的扯了一下夏琉璃的衣服，一口气没上来，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你别死啊，姐妹。”夏琉璃都要急哭了，“你死了我怎么办？至少你也要说出你背后的人啊。”可到最后夏琉璃还是没能如常所愿，抱着宴娘的渐渐冷却的尸体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她自认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鲜血淋漓的头颅，见过血溅清溪的张丽华和孔贵嫔，前者皆是他杀可不提，可如今，她亲眼见到自杀死在她面前的人，心中竟有种颤抖不安的感觉，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她从小就被告知生命可贵，可这些人，说杀就杀，说死就死，难道，别人不看重他们的命，他们自己也如此轻贱自己吗？
她第一次觉得心中如此压抑，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自己心中，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宴娘的尸体旁边，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许诺忙完之后，见夏琉璃还没回去，看了一眼隔壁漆黑的帐篷，便提着灯笼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许诺看着坐在地上的夏琉璃问道。
夏琉璃没有回答他，帐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外面窸窣的虫叫声。
“怎么了？”许诺看了一眼帐内，上前把灯笼放在夏琉璃面前，却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跟个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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