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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吴月摇头,表示自己也无从知晓。

        夜已深了,两人闲聊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正午时分,阿芙与参参在厨房里用过午膳,正一起清理碗筷。吴月出现在院子中,唤到:“阿芙,收拾一下,我们需要出去一趟。”

        “诶,好叻。”阿芙擦干手上的水,捏捏参参的小脸道了个别,咚咚向院中跑去。铺子外面,那辆车夫蒙面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两人上了马车,车子哒哒向着镇子另一边走去。

        马车之上,阿芙好奇地掀帘向外看去,问道:“吴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

        吴月用手撑着下巴,一脸倦意。他素爱在白日里休憩,虽然现在已是正午,但仍还是瞌睡不断。他强打精神,睁开眯着的双眼,目光斜斜地注视着窗边探出头的背影,说道:“我们去见金夫人,金云鹤的母亲。”

        阿芙听了登时转过头来,哈巴狗一般奔到吴月面前。小丫头第一次在城里坐着马车转悠,刚瞧见不少新奇玩意儿,兴奋得小脸通红。她凑近了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去见金夫人?”

        吴月还未开口,便听见车夫示意地方已到。两人没有闲聊下去,下了马车。

        眼前的小院儿比镜中所见更加破落。虽还算宽敞,但灰尘蛛网满布,萧条无比。吴月抬手,在木门上轻扣了三下。片刻之后,院中传来一个低哑的妇人嗓音:“谁啊?”

        “吴记杂货铺。”

        门内的人顿了片刻,将门栓取下。妇人灰白的头发首先透过门缝映入二人眼帘,接着是她与镜中一致皱纹满布的脸。她恭敬地将二人请进正厅,为他们备上了茶水。阿芙轻抿了一口,瞧见杯底尽是些劣质的茶叶碎末。她不免疑惑:当初金云鹤曾说,自己仍有些许积蓄。但依这拮据的情形,家中更像是山穷水尽一般。

        不待吴月开口,金母便从里屋里拿出了一只木盒,放于两人桌前。

        吴月单手打开木盒,红缎子里包裹着的,是一只质地与昨日借给金云鹤的白玉镇纸十分相似的黄玉镇纸。他点点头示意,金母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担子。

        她扶着另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呆滞着说道:“可算是物归原主啦。老爷子临走前对我千万叮嘱,要尽快把这木盒中的物什送到一家叫做“吴记杂货铺”的地方去。可惜老婆子我忙完了丧事,家中又尽有怪事发生,为此闹腾得家宅不宁。我没法子,只能一拖再拖,想等着空闲了赶紧把这物什送去,了了老爷子一桩心事。”

        吴月合上木盒,对着金母淡淡说道:“这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晚了几日也无妨。我今日前来,除了顺便取回这镇纸,也想问问,这让老爷子和金公子连番来铺子里寻求帮助的,究竟是什么怪事。”

        金母的说辞和金公子所述相差无几,唯独自己腿伤的事情,她只字不提。

        吴月静静听完,幽幽开口:“与金公子所说大体相同。但他还提到,您的身体也频频抱恙,不知吴某能否为此做点什么?”

        “不碍事,不碍事。”金母一听,脸色霎时有些尴尬,吞吞吐吐拒绝着,“不劳烦吴掌柜费心了。您能借给老爷子和云鹤这神奇的镇纸,我们已经很感激您了。”

        听到此话,吴月目光转向金母,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逐渐严肃起来:“我确定夫人您身体肯定没有大碍,但这感激嘛,您还是不要违心的好。”

        金母一怔,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走到屋门口,确认院中无人,关上大门,然后走回椅子前。她说:“唉,还是被吴掌柜您察觉了。既然您已经知晓,我就不瞒您了。家中二位爷多次叨扰,您不仅不收分文,还借给他们能够安心学习的奇物,我本应感恩戴德。但我这心里啊,是真的没法高兴起来。”

        “老爷子年仅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是这镇上少见的才子。那时大家都说,金家必定因为此子光耀门楣。”

        “我原是镇上富商朱氏的二小姐,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还是见识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爹爹觉得金家现在虽然落魄,但有这天资绝伦的才子,日后不可小觑。思来想去,他将我许配给了我老爷子,不仅不要一份彩礼,还送上了一间二进宅院,奴仆数个,只希望他能好好学习,日后高中入仕,为朱氏一族行更多的方便。”

        “这段婚姻在当时不失为一段佳话,人人都佩服我爹的果断远见。但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顺利。我家老爷子一连考了几次省考,都没能成功。爹爹早就失去了耐心,弃了我这枚棋子。不时送来的银钱,也逐渐停了。夫君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管家中用度。没有了父亲的资助,家中也没有固定的收入。一来二去,入不敷出。我遣散了奴仆,卖掉了家中值钱的东西,才将将把家中生计维持住。”

        “年过三十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怕自己完不成科举,便把目光放到了五岁的幼子身上。连死前,都再三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遗愿。”

        说完,金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是泪水,她有些声嘶力竭:“我那儿子,虽取了“云鹤”之名,却是个连他爹都不如的草包。他那秀才功名,都是费劲巴拉托了不少关系暂且得来的。你也能看见,为了他,我们卖掉了房子,租住在此处。但两张口得吃饭,他还得花钱读书进学。不得已啊,我老婆子只能没日没夜的帮别人浆洗衣物,缝缝补补,连口热饭都没法吃上。”

        “今日云鹤恰巧出门访友,我也如实和您说了吧。那些让我们家宅不宁的怪事,属实是为我出了口恶气啊。看着我那儿子着急上火的样子,我是真心解气。吴掌柜您不了解其中事宜,我不怪您借宝物给他们。但这谢字,我却也无法真心说出口啊。”这位说完,用粗糙的手不停抹着眼泪,哭声隐忍而克制。

        两人安抚了老人家一会,拿着木盒回了铺子。

        回程的马车上,阿芙问道:“吴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一事。”

        “嗯?”

        “既然金夫人觉得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没有能力考取功名,为何不与他们直说呢?”

        吴月侧过头,看着阿芙问道:“如果你是金夫人,你能对丈夫开得了口吗?”

        阿芙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大概是不行的。自己的亲人或是所爱之人,即使知道对方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仍然不忍心去泼这冷水。毕竟,他们并不是在做一件不好的事,只是能力不够罢了。”

        “正是如此。”

        “那事情,就只能这样了吗?金夫人看起来十分操劳,而且已经心生怨意。如此下去,金家不仅无法被重振,还有可能更加穷困潦倒,甚至连生计都有问题。”阿芙为他们的命运感到担忧。

        “这是他们的选择,我们只是应着他们的请求做出答复的生意人罢了。”吴月语气里带着些许冷漠,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到铺子之后,吴月将木盒中的镇纸取出,放在案台上。这次阿芙看得清楚,与借出时晶莹剔透的成色相比,这块归还的镇纸中央,隐约游动着丝丝黑气。

        吴月从货架下搬上来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各色带着点点黑气的镇纸。他将黄玉镇纸也一并放入其中,然后把木盒又放回货架下。他说:“家中贫寒的书生,常来寻此类货物。读书人本就心高气傲,更是看不见他人疾苦。镇子上和邻近的村子里,不少家族用家中大量资源去供养少数的读书人。真正干活的妯娌吃不饱穿不暖,却还得被吸附于自己生存的少数读书人看不起,怨气可是不少。长此以往,形成心魔,祸害整个家族”

        阿芙感叹:“人,还真的是不了解自己呀。”

        随即,阿芙话锋一转:“不过吴公子,你免费将这镇纸借出,又是为了什么呢?听起来,像是个亏本买卖”

        听见阿芙的话,吴月嘴角一勾:“我要的正是这心魔。那些修道之人最爱这种需要净化的心魔来增加自己的功德。我不费力气收集来这些心魔,卖给修道者,他们需要付给我相应的报酬。其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阿芙看着眼前突然笑的像个老狐狸的掌柜,打了个哆嗦。

        “我这铺子,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吴月笑容更甚,补充到。

        果然,之后的日子里,时不时有书生前来寻求相同之物,吴月总是欣然借出一块又一块贵重的神奇镇纸。每隔一段时间,又会有带着黑气的镇纸被还回,收集在那个木盒当中。当木盒满了,就会有各门派的使者前来,用各种奇怪的宝贝换取这些带着心魔的镇纸。果然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至于金云鹤,他半年之后便回来还镇纸了。相比于一旦借出就是十几年几十年的例子,他的归还算是特别早的。至于归还的原因,虽然这书生一直唉声叹气,说家门不幸。但阿芙却不这么认为。

        金家为了供金云鹤读书,出不起彩礼,一直无法为其娶妻。借走镇纸后不久,金母听说镇上杀猪匠的女儿待嫁,不用彩礼,只需要瞧对眼儿就行,便差了媒人打探一二。这杀猪匠的女儿长得白白净净,是个不错的美人,只是眼光比较高,看不上前来求娶的粗犷汉子,年纪稍大,已经十九了。于是两家便安排了这二人见面。杀猪匠的女儿见多了粗人,就向往金云鹤这种文弱的书生气。金云鹤虽无心儿女情长,但对这姑娘也不讨厌。于是,两人欢欢喜喜地成了亲。

        没想到,这姑娘不仅刀耍的溜,嘴皮子也是直溜溜的。两人成亲之后,她看着金云鹤天天坐在桌前半天憋不出个屁的样子,耿直地评价他不是科考的料子。金云鹤脸皮薄,红着脸与其理论。姑娘也丝毫不惧,仗义直言,将金母不敢说的那些话尽数吐露。金云鹤虽然面上无光,心里憋屈,却也终于看到了娘多年积劳的苍老面庞。他受不住妻子成日的数落,只好放弃科举,拿起纸笔,开始为他人代写书信,补贴家用。

        再次到来的金云鹤,褪去了之前读书人的傲气,脸上却也多了些踏实。科举之路虽然没有继续下去,日子却越过越好。

        第一件生意之后,阿芙大概知晓了这间铺子的与众不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物件,估计都非比寻常。

        铺子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没有客人光顾。这天,到了快打烊的时辰,阿芙正打算出门去熄灭灯笼。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张满脸横肉的脸探了进来。

        “这里是‘吴氏杂货铺’吗?”那汉子粗声粗气地问。这人大概有七尺高,壮实地像一座小山。他的眼睛稍稍外凸着,嘴唇大而厚,一副凶狠的模样。

        阿芙忙道:“是的。”

        她将壮汉引至会客区,并为其奉上一盏茶,请其稍等。她正要上楼时,吴月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

        “在下吴月,是这‘吴氏杂货铺’的掌柜。”

        壮汉点点头,将手上拿着的一根大棒“砰”地搁在案桌上,震得茶水四溅。他一边拿起茶杯往嘴里送,一边用袖口敷衍地擦干桌上的水渍,说道:“开门见山吧。你这儿有没有能够监视别人的宝贝?”

        吴月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有的。但是,你的要求太过宽泛,在下不知如何为你推荐。不如将事情细说,我也好按照你的需求去取来物件。”

        壮汉思索片刻,四下张望后,把手别至嘴边,降低了音量:“我要说了,你可能保密?”

        “那时自然。”吴月点点头,“我这杂货铺,只做生意。只要你能出的起价钱,便可拿到你想要的物件。至于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那是官府该过问的。”

        “那就好。”壮汉嘟囔,接着说道,“我叫于大力,是镇上赌坊负责收账的打手。先前的收账还是比较方便的,你只要去他们家人那里守着,总能把人等来。但近期,那些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他们像是知道我在哪里似的,趁着我吃喝拉撒那一刻钟的功夫溜回家去。等我赶到他们家的时候,人都已经跑得没影了。我把这件事和赌坊的老板一说,他便让我来找这间铺子,找你来买能抓住这些人的宝贝。”

        “这样啊,那事情倒是简单。”吴月走到货架边,取下一个蓝色的锦盒打开。锦盒之中,躺着数十根红绳和数十根根蓝绳,两根一对,有着独特的装饰。每一根绳子上,都拴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吴月拿出带有月亮装饰的一根红绳,在于大力面前晃了晃,铃铛哑然无声。但锦盒中同样带有月亮装饰的蓝绳铃铛,却同时发出一阵叮当的响声。

        “这是?”于大力有些懵了。

        “这是子母铃,是我从南疆养蛊人手里收来的宝贝。红色的子铃摇动时并不发出响声,同时响起的是蓝色的母铃。你只要将子铃交给他们的家人,待欠债人到来时摇响,你便可知他们的行踪了。”

        于大力恍然大悟,但又面露难色:“可是,那些小子的家人,怎么可能帮我呢?我可是追债的人呀。”

        吴月道:“这些子母铃,一共五十两银子。我倒也有更加厉害的宝贝,但这代价嘛,可就不是银子了。至于你怎么让赌徒的家人帮你,这是你的事。”

        说着,吴月指着那面琉璃八宝镜,“那面琉璃八宝镜,可以从镜中随时看到你想看到的人。如若你想买,就得用五十年的阳寿来换。我知道,你也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为了此事丢了性命可是不值。”

        于大力听着早已冷汗直冒,连连点头称是。他掏出五十两银子放于桌面上,带走了子母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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