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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牛二见到这刀子,顿时急了。他声嘶力竭地冲着眼前逐渐靠近的女人喊道:“娘,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我,我再也不赌了,我,我不能没有手啊……”

        王大娘的脚步顿了顿,似是又有些不忍。牛二见状更是用上了毕生的演技,腿一弯,几乎跪在她面前,喊叫声变成哭泣,眼泪鼻涕刷刷地留着:“娘,我的亲娘,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不是人,让您受委屈了。我以后绝对不赌了。我会好好去镇子上找个活计,赚了银子好好孝敬您,娶了媳妇儿,让您抱孙子……”

        听听,多么令人感动的话语。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是外人听到这些感人肺腑的话,指不定以为这牛二是什么改过自新的大孝子呢。谁不希望自己走上歪路的孩子能够幡然醒悟呢?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王大娘听了这话,又看着自己儿子眼神脆弱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决绝逐渐变成不忍。她退缩了。若是牛二真的可以改过自新,那么即使自己倾家荡产还了那些赌债,两人好好干活,日子还是能够过起来的。

        但王大娘还来不及发声,兰花婆婆急吼吼地冲了进来,握住了她握着菜刀的手。她指着在于大力怀中动弹不得可怜兮兮的牛二道:“王大娘,这种所谓的保证你都听过多少次了?这小子每一次从你这里拿走银子,不都是信誓旦旦再也不赌了?你能信赌徒的嘴吗?”

        接着,兰花婆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放在王大娘眼前。

        牛二一见这张纸,脸色立刻变了,在于大力怀中挣扎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到兰花婆婆身上。他一改刚刚伤心愧疚的表情,换上一副狰狞的嘴脸。

        他两人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道:“你这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多管闲事?一天到晚凶巴巴地往我家里钻,挑拨我和我娘的关系。精力旺盛老子给你介绍几个汉子,可别在这里使力气……”

        兰花婆婆从桌边拿过一块抹布,狠狠塞进满嘴喷粪的牛二嘴里。而看到纸条的王大娘,全身颤抖,嘴唇微张,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牛二:“牛二,我是你亲娘啊!家里没钱了,你竟然想联系人伢子把我这个老婆子也给卖了?”

        被堵上嘴的牛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不用猜也知道,他大约又想编一些瞎话来狡辩。

        王大娘伸手拂过凌乱地头发,深吸一口气,看向于大力:“大力兄弟,一只手指头一两银子。但这儿子,我不想要了。你把他带走,能不能把债务抵消了?”

        牛二不再挣扎了,他呆呆定在那里,不认识一般看向自己的母亲。但随即,于大力的话让他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大娘,我是收债的,不是做慈善的。你看你这儿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算我把他带回去,也只是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浪费粮食罢了。你儿子欠了我们二十两银子,剁了双手双脚,刚好够还。“

        王大娘走上前,摸了摸儿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略带抱歉地说:“儿子,你爹走的早,娘起早贪黑地干活,想要养活你。没有想到,虽然娘把你养大,却没办法把你教好,让你染上了赌博的恶心。你放心,娘会尽量利落地剁掉你地手脚,让你少疼一些。“

        牛二眼中的王大娘越来越近,他的裤子一湿,一阵难闻的气味从□□传来。他在极度的恐惧中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隐约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痛感……

        不知多久之后,牛二逐渐醒来。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他发觉自己不着寸缕,身处及其冰寒之地。更可怕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仿佛四肢都在大臂处被生生截断,隐约还传来丝丝痛楚。他大声喊叫,像只打挺的鱼一般上下扑腾着。

        似乎是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牛二能够隐约看到近处的一些事物。他发觉,自己四周都是冰雪,他不由得将身体尽力缩成一团。

        他感到后颈吹来一阵凉风,接着,一位白衣女子披散着长发从他身边飘过,来到他的面前:“嚷嚷什么嚷嚷,新来的了不起啊。“

        这女子的脸被长发遮着,但双手和双脚隐约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好奇压抑了恐惧,牛二发出疑问。

        “地狱。”女子幽幽地说,声音冰冷得犹如四周的环境一般,“你我已无身份,都只是这里的代罪孤魂罢了。”

        “地狱?”牛二其实早已在心中暗自揣测,自己是不是早已死去。记忆涌来,母亲拿着刀的样子,于大力的话,以及感知不到的手脚和从四肢连接处传来的痛楚让他确定,自己确实是死了。

        但是他是不肯相信的。

        娘怎么会舍得杀了自己呢?爹在年幼时去世后,娘撑起了整个家。她一个寡妇,又无一技之长,只能没日没夜的绣花去换几个铜板。但即使如此,娘却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吃穿用度,甚至送他上了学堂。可是,学堂为牛二带来的,不是知识和涵养,是攀比和虚荣。

        能够送孩子上学堂的家庭,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但却也都家境殷实。在这群人中间,牛二就像是一个异类般的存在。他的衣衫,他的笔墨纸砚,他的名字,他的娘,他的家,都是让他被嘲笑和歧视的地方。此时,他的面前摆了两条路,是发奋读书,努力出人头地,还是自甘堕落,怨天尤人。很明显,牛二选择了轻松的后者。毕竟,下坡路要比努力往上爬好走多了。将自己的无能责怪到娘和出身上,感叹命运不公,自己仿佛就是最无辜人。

        娘日渐消瘦的身体,累坏的眼睛,打补丁的衣服,还有桌上那唯一一碗摆在牛二面前的白米饭,被牛二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觉得,这是娘欠自己的。

        所以,即使自己变成了最烂的赌徒,牛二仍旧相信,娘是不忍心对自己怎样的。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是牛家唯一的血脉。

        不多时,一位身材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两人,或者说是两鬼身边。牛二战战兢兢地抬眼撇了一眼他的长相,顿时被那一张长着长角和牛鼻的面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忙收回了视线。

        只见那来人掏出一个竹简展开,又对着牛二上下打量一番,声如洪钟地说道:“罪人牛二,你可知为何在此受罚?”

        牛二浑身哆嗦不止,嘴里混混沌沌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大人,小人冤枉啊……”

        “哼,冤枉?“那牛头人脚下一跺,踩碎了一块寒冰。冰碴子四溅开来,杀得牛二娇嫩的脸蛋子生疼,“大胆牛二,还不快快将自己得罪行招来?少说一件,罪加一等。”

        被牛头人这么一激灵,牛二也不嘴硬了,又是一阵哀鸣:“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生前嗜赌成性,欺辱生母,偷鸡摸狗……”

        牛二将大大小小犯过的事情,包括偷看隔壁村姑娘洗澡,上茅坑不带纸等尽数吐露。听得牛头人和那散发女子沉默不语。

        待牛二絮絮叨叨地吐露完自己干过得龌龊事,牛头人一把捏住他得下巴,诡异的牛脸靠得牛二极近:“罪人牛二,赌博成性,不仁不义,虐待圣母,被罚入不卢半呼冰山地狱受寒冰刺骨之苦,刑期为阴间历128万年。服刑期满,方可入轮回。”

        “一……一百二十八万年?”牛二听到刑期,傻了眼。

        那女人飘至他身边,语气冰冷而不屑:“放心,这只是阴间历。”

        牛二似乎抓住了女人言语里的一丝希望,问道:“那……阳间时间,是多久啊?”

        “阳间嘛,大约是221兆1840年。哈哈哈哈哈哈,小子,来了这儿,还想着走吗……”女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巴掌扇在牛二脸上。牛二在震惊中,被这一巴掌扇晕过去。

        ……

        “啊,不……”待牛二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呆在最开始躲藏的树丛里。兰花婆婆拿着刚摘的鲜花,急匆匆朝集市走去。他不可思议地摸摸自己的手脚,还好还好,都还在原位。接着,他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兔毛护身符,四周也没有其他异动。

        “奇怪了,难道我做了一场梦?”牛二喃喃道,“那这梦可真够邪门的。”

        他试探着走向家门,靠近门口时,听见门内一如梦境中那样,发出沙沙的声响。牛二朝门缝内看去,母亲一前一后地挪动着身躯,那沙沙的响声正来源于身下。

        “娘。”

        听到身后的喊声,王大娘身子一颤,缠着纱布的脑袋慢慢转过去。

        “扑通”一声,牛二直直地跪下,重重地朝王大娘磕了几个响头。最后一个响头,他没有起身,伏在地上说道:“娘,儿子不孝,这以后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王大娘没有上前拉起儿子,只是眼含热泪,任由牛二磕头,离开。她已经期待过太多次,原谅过太多次。这一次,就让牛二自己去承担所犯下的错吧。

        牛二主动找到了于大力,请求对方不要惊扰自己的母亲。他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一边打工一边偿还。

        于大力才不听这么多废话,拎着牛二来到采石场,直接和工头签下了十年的契约。今后的日子,牛二在采石场所挣下的每一分钱,都会先还给赌坊。

        阿芙把玩着栩栩如生的牛头面具,对吴月道谢:“吴公子,还谢谢你将冰窖和这面具借给我们。”

        吴月双手揣在胸前,恨铁不成钢地道:“也就是你和参参多管闲事。赌鬼的生意,哪里是这么好做的。”

        阿芙将面具收拾妥当,嘻嘻一笑。心想,吴公子不也是在变相地帮助赌徒的家人吗?

        两人正说着,参参从外面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呼呼,止血带已经给周大夫送回去了。那玩意真神奇,系上之后那混蛋牛二竟然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吴月仍没有放松神色,对阿芙说道:“你应当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可能是徒劳无功的。你们暂时威吓住了牛二,但天下若是靠下地狱这样的事情就能制止住赌鬼,也就不会又那么多家破人亡的惨剧了。”

        阿芙脸上表现出一丝委屈,不知如何作答。

        吴月看着小妮子微蹙的眉头,继续说道:“我也并不是责怪你们帮助他们。只希望,如有一天,你们发觉自己种下的善因并不能结下善果,不要太过失望。”

        说罢,吴月再一次看向月亮,是对阿芙说,也像是对自己说道:“问心无愧便好。”

        阿芙看着沐浴清辉的白色身影,品出了一丝苍凉和孤寂的味道。

        这天夜里,阿芙又失眠了。长在山中的她,从来都单纯地行善事,未曾想过若善因不结善果自己会不会难过。如果所做都是徒劳,她还会一次一次选择帮助他人吗?她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但若是真的发生如同吴月所述的状况,自己是否能够坚持立场呢?

        她翻了个身,又想到那个月光下明明十分近却又疏离的身影。对她下此忠告的这人,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如此谨慎呢?

        但,有一件事情阿芙是确定的。这位吴月公子,以及这条看似诡异的秋霜巷,似乎不像爷爷所说的那样可怕。

        这时,阿芙感到腕上的手串微微发热。

        “爷爷!”她立刻坐起,推开窗子,便见爷爷佝偻着身子,站在秋霜巷的巷口,就那么热切地看向她。

        阿芙刚想开口,巷口的人影突然又消失了。她披上外衣来到店门口张望,巷子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了?”吴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直直看向秋霜巷与春桃街的交汇处。

        阿芙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油灯晃荡:“没,我好像看错了,以为爷爷来接我了。”

        吴月目光转向阿芙,神色稍微缓:“这么晚,应该是你看错了。”

        “可是……”阿芙不知道,是不是该将手环的秘密告诉吴月。

        吴月将店门合上,转身走向楼梯,淡淡说道:“无妨,如果你有些忧虑,明日我们可以送你家看看。”

        吴月的话明明没有任何语气,阿芙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悦的味道。她也没有多想,道谢之后便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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