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短暂的迷失之后，阿芙又一次来到那个迷雾环绕的空间中。野兽痛苦的嘶叫声再次从远处传来，她疾步走向那声音的来源。

        泥潭中的凶兽如上次那般颤抖着扭动着身体，黑气和恶臭的粘液遍布周身。只是这次，它的双眼中多了些许清明，扩张的趋势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阿芙像上次那般伸出手去，想要再次安抚这个痛苦、孤独的躯壳。谁知那凶兽一闪身，拖着残破变形的身体，奋力地向远离的方向爬去。它所匍匐之处留下被侵蚀的深深沟壑，残留的液体混合着泥土发出灼烧的嘶嘶声。

        阿芙不解，跟在其身后追了上去。

        “嗷~”巨兽转身冲她怒吼，示意她不要再靠近。但对那莫名的共鸣阿芙无法袖手旁观。

        “别害怕，别害怕。”她极力保持镇定，让声音不再颤抖，“我想，我可以帮你的。”

        凶兽再次发狂，这次，它的尖抓不仅撕碎了她的衣衫，还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阿芙奋力一跃，紧紧抱住凶兽的脖颈，无视皮肤传来的撕裂感。

        肌肤接触的瞬间，阿芙感到一阵巨大的压迫自怀中传来。巨兽猩红的双眼瞬间失神，眼中清明不再，身躯逐渐缩小，最终变成少女怀中的小兽模样。

        “太好了……”阿芙喃喃，周身的灼烧和刺痛都不及眼前黑色小兽转危为安来得让她安心。她侧倒在地上，呼吸深沉，阖上双眼。

        混沌白雾中，两人被黑气重重包围。但若凑近看去，便会发觉黑气由小兽身上升腾，被少女吸纳。

        怀中小兽睡得香甜，少女肌肤却从背后开始，发红溃烂，深入骨髓……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屏风后锦被下露出的苍白手指上，手的主人轻轻转了个身，又隐匿于屏风后的阴影里。

        片刻后，他缓缓睁眼，注视着天花板上用鲜血镌刻下的镇压符咒。这样毫无痛苦的醒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任由睡袍宽松地耷拉在肩头，光脚走向窗边，在晨光的照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发丝间，除了药枕的薄荷香气，还夹杂着一阵花朵的甜香。

        他略微失神，长久的站定之后用手扶额，脸上露出一丝纠结和痛苦。额间的银色月牙隐隐闪现，但又消散开去。

        记忆中，女子温柔似水地看着他，亲手为他奉上一口茶点。

        这是他最后入口过的吃食。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么做……”视线模糊之际，他听到女人哽咽啜泣的悲鸣。

        滴答。

        他的眼角滑落一颗神仙泪，从那之后，再无月君。

        “和上次一样，修养几日便好。”周允为床上发着高烧的阿芙把过脉，为她重新盖好被子，对着身边眉头紧锁的参参说道。

        参参点点头，将周允送出铺子。他从头上细细的小辫子里咬牙扯下一根，放入陶罐，熬煮一阵之后，喂床榻上仍不省人事的阿芙喝下。

        这时，一袭青衣的吴月走到屋内，伸手探向阿芙的额头。房间内花香弥漫，让他微微皱眉。

        “我的参汤，治标不治本。”参参叹气道，“掌柜，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吴月的手指仍停留在阿芙的额头，轻轻撩开她的刘海。少女脸颊微红，双眼紧闭，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待那时，还请您原谅我不能继续辅佐您左右了。”孩童的嘴里说出十分老成的话。

        “当初，你可是只当铺子里多了一位厨娘。”吴月将手背于身后。

        参参看了眼床上的女孩，开口道：“人都会改变，何况是精怪呢？”

        吴月勾唇笑笑，随后面色逐渐严肃，目光凝视窗外，久久不语。

        “国师好兴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忽职守，把寻找祸灵的任务抛之脑后了呢。”

        国师左顾右盼后悄悄从二公主府出来，便听见一个妖媚的女声懒洋洋地从头顶传来。他抬头，只见一个紫袍红发，金色眼眸的绝美女子侧卧在屋檐上，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斗，媚眼如丝，戏谑地看着他。

        国师立刻跪下，声音激动得变了形：“魔尊！您苏醒了！”

        女子闪身跃下屋檐，站定在跪拜着的国师面前，抬起一只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踩在国师干净的衣袍上：“可不得自己努力嘛。陵渊之内的两大战将，一个作为国师四处与凡间女子私通，另一个变成丫鬟到处捡些垃圾吃。要不是我趁着最近封印松动，送出这□□，还不知道你们俩这么废物。”

        “属下不敢，只是我们在这凡间隐匿气息需要大量法力，若不用凡人精气进补，很快会被天上那帮家伙发现的。”国师仍旧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

        女子眼神流转，说道：“天上那帮家伙，确实不得不防。不过，这都几百年了，这凡间没有任何异常吗？”

        “凡间虽时有灾祸，但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未见有异常。”国师小心地抬起头，看向睥睨着他的女子，“魔尊，您确定这祸灵一定在凡间吗？”

        女子踱步走到男子身侧，一屁股坐在他的背上，长长吐出一串烟雾，眼里金光闪烁：“祸灵所在之处，会饶人心神，助长心魔。仙人们如此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会容得这样的力量留存于仙界。”

        “不过……祸灵若是在凡间，定会引发各种灾变。若像你说的那般一切如常，确实奇怪。”女子站起身，用脚踢了踢不敢乱动的男人，“凡玉，将罗统寻来，我需要知道，你们找到的所有消息。”

        男子点点头，引着女子走出巷子。

        阿芙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期间艳娘和青芸轮流照看着她，服药、换衣、擦身。参参一直守在身侧，观察着小姑娘的状态，随时汇报给周允。

        吴月来了几次，但都只停留了一小会，便离开了。

        老玄头虽然并未现身，但也时不时去周允那坐坐，了解情况。

        巷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或者说冷清得有些让人不适应。

        “参参……”阿芙睁眼的时候，仍旧是参参守在身旁，“你怎么瘦了不少。”

        参参笑嘻嘻地说道：“那可不是因为你病了，茶不思饭不想吗~”

        阿芙轻轻捏了捏参参的脸颊，叹气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参参为她端来一杯热水。

        阿芙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吴月从屋外走入，柔声问道：“身体感觉可好一些了？”

        阿芙点点头，努力寄出一丝笑容：“今日应该可以上工了，只是又劳烦大家。”

        “不急。”吴月并未多言，说完这句话转身便想离开。阿芙觉得，今日的吴掌柜些微有些冷淡。

        “掌柜，我休息的这些天，给您带来的损失一定要好好清算。其他掌柜那边，我也会单独去道谢的。”她爬起身，对着吴月的背影说道。

        那人影一滞，点了点头。

        “三太子伤势如何？”南海龙族水晶宫里，一位长者焦急地询问着一位青年人。

        那青年人的眼睛是碧蓝色的，映照着透明的长长睫毛，这是虎族白虎后裔的特征。他为床榻上满身是伤的男子处理完伤口之后，躬身说道：“三太子性命应该无忧，但灵魄受损严重，恐怕之后，生活都将难以自持。”

        长者旁边的妇女听到这话，顿时花容失色，伤心地扑倒在床榻边，啜泣到：“我……我的孩子啊……”

        南海龙王三太子仲离，为平息凡间与魔界交界处近期出现的裂隙，英勇负伤。皮外伤容易治愈，但灵魄的损伤却令仙界最富盛名的仙医白虎族人束手无策。

        长老们一番讨论后，不忍这英雄就此陨落，便告知了他们一个相似的病人。

        “您可还记得，玄武族长老许太玄？”青年人代表一众白虎族人问道。

        龙王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可是上一次魔界与人族通道打开之时，前去镇压的四方神兽长老之一？”

        青年人点点头：“正是。通道被关闭之后，许长老因灵魄受损之事前来寻医。他的伤势较轻，但也日夜受灵魄撕裂之痛。”

        “那当时，可有被治好？”龙母眼旁挂着泪珠，焦急问道。

        青年人摇头：“灵魄受损，唯有以灵魄相补。但为了避免排异，需是无前尘的纯净灵魄。若是经历过轮回，便有太多杂质，风险太大。当初，我们将这事告知许长老之后，他便离开了。这几百年，并没有再次前来。”

        “你是觉得，许长老也许有治疗灵魄损伤的方法？”龙王眼中似是看到了希望。

        “我不敢肯定。但至少应该询问一番。”青年人收拾了药箱，写下药方和料理事宜，离开了水晶宫。

        “来人。”龙王命令道，“向四海传令，寻人。”

        “所以，你当初寻到一个灵气极盛的凡人之体，后被秋霜巷里的几个非仙非妖的家伙给截胡了？”红发女子倚靠在软榻上，一颗一颗往嘴中送着葡萄。她翘着二郎腿，雪白的脚踝自裙下伸出，有些俏皮地摇晃着。

        “正是。”婢女锦秋口中传出粗重的男声，跪拜在地。

        “具体说说，这秋霜巷是个什么地方。还有那吴月掌柜，又为何让你畏惧。”女子来了兴致，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干净后，托腮认真地看向婢女。

        “那秋霜巷，本身存在于一处奇怪的空间。无论是仙是魔，其灵力都会受到压制。除了那个叫吴月的掌柜，还有其他几名‘堕仙’盘踞。他们一同创下的四方结界，更是强大无比。”婢女恳切地说道，“我当时让那杂货铺的家伙得逞，一是因为阿那那丫头的灵气无法强夺，只能凭她自身意愿给予。二是那吴掌柜，有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威压。”

        “哦？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未见你对谁发怵过。”女子用脚尖撩起婢女的下巴，调笑道。

        名叫“锦秋”实为红毛鬼的罗统仍由眼前人摆弄，丝毫不敢忤逆，继续说道：“那男子长相平平，周身也没有特殊气息，我也不知为何。”

        外表为“国师”实则是黑毛鬼的凡玉匍匐在一侧，补充道：“但我们没有轻举妄动是正确的。事情败露之后，我们曾追了上去。吴月将那丫头接走，其余人将我们拦下。敌众我寡，我们选择先行撤离。虽未交手，但对方的修为应该都不在我和罗统之下。”

        女人听罢，唇角上钩，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缝，瞳孔兴奋地放大：“是嘛~听起来，非常有意思啊。我猜这祸灵，十有八九就藏在这秋霜巷内。”

        突然，女人身形一虚，随即恢复如常。罗统见状，闪身而出，不一会往大厅地板上丢下几个被麻绳捆地结结实实的年轻人，说道：“魔尊，这次您的□□能到凡间，想必也是花费了大力气，先用这些凡人的精气补补吧。”

        女人金眸一闪，手指上下一翻，地上瑟瑟发抖地几人惊惧地睁着双眼，随即发出痛苦的呜咽。只见他们翻滚扭曲的身体逐渐干瘪，脸上的皮肤也像树皮一般干燥发黑。一道道白色烟雾源源不断汇入女子鼻息，直到地上的几人变成肌肤紧贴骨头的干尸才停下。女人享用过后，脸上气色好了不少。她抽出帕子拭了拭本就没有任何脏污的嘴角，嫌弃地看向一边说道：“赶紧把这剩下的处理了，真是有辱斯文。”

        凡玉和罗统赶紧上前，用一早准备好的麻袋将地上的“残羹剩饭”打扫干净。走出屋时，罗统还听见一阵数落：“你那进食方式，真是粗鲁。也不知道那样腌臜的食物你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罗统想起前段时间自己茹毛饮血地啃食乞丐们的模样，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

        “去吧……”女子似是困了，一翻身躺倒，消化着刚刚的进补，也消化着刚得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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