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缢
淳安县驰名在外，并不是因为今年水患决堤的淳安江，而是建于前朝，屹立在江边的报恩塔。她收拾行囊，跟随萧绎一路乘马车南下。辗转半月，又走水路，乘船前往淳安。
过了青州水面，不远便是淳安。苏淼淼这半个月快被折腾疯了，换作以前，半个月她都能青藏线跑一圈回来了，如今连目的地都还未到，每天被马车颠得腰酸骨头痛。
当她在车厢里长吁短叹的时候，骑马的萧绎还会停下步子来嘲弄于她。
苏淼淼：你们古代人没坐过飞机和高铁是你们的损失，怎么怪我吃不了苦了！不过转头，萧绎又命人送来软垫让她靠着，她哼唧哼唧半天，还是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如今换了水路，船行得颇稳。黄昏时分，水面雾气飘荡，烟波荡漾。苏淼淼站在船舷旁，望着河岸两旁连绵不绝的青山，第一次觉得天地广阔，人生无限。
原来离开王府，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见到云雾之后一座高塔，萧绎便知淳安快到了。报恩塔在淳安县郊，内有金刚佛像，以琉璃瓦烧制而成，气势非凡。此时香烟缭绕，望之不由令人心神一荡。
船泊岸后，船工往来穿梭，萧绎让她和小桃赶忙收拾行装，今夜在报恩寺先留宿一夜，明日再到县衙。她顿觉新奇，以前顶多在寺庙里拜拜，哪里试过住在里面。
苏淼淼忙不迭应了，下船随着萧绎往报恩寺去。住持方丈应是早便知道他们要来，在寺门口候着他们。苏淼淼连忙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方丈打招呼。
方丈慈眉善目，应是心肠极好的人，他微微笑着说：“殿下驾临，自是本寺贵客。不过还另有一位贵客，比殿下与夫人早些到。”
苏淼淼放下手抢答：“莫非是韩大人？”
方丈摸了摸长须，哈哈笑道：“施主如何知晓？”
“钦差副使，比殿下早到淳安县是逾越，比殿下晚到则是不合规矩。当然是在此处候着王爷最好不过了。”正在逐渐进入宫斗权谋模式的她念念有词，瞧了一眼萧绎，“怎么？妾身说得没错吧？”
萧绎笑了笑，说：“也许是候着夫人呢？”
苏淼淼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怎么会有人ntr自己？
说曹操，曹操就到。住持方丈领着他们去看金刚佛像的时候，韩述之果然在里头。他今日着的是鹤氅裘，身姿飘逸，贵不可言。苏淼淼见他和一个僧人不知小声议论些什么，听到他们几人的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
刚与苏淼淼视线相触，他便转过头去，对萧绎行礼：“臣见过殿下。”
萧绎笑着应：“述之不必多礼。这么快便开始了解案情了？”
韩述之倒也没有隐瞒：“报恩寺就在江边，决堤后大水淹没至佛像金身腰间，情势凶险。僧人们乃亲历此事，因此述之便事先了解罢了。”
萧绎走到那气势恢宏的佛像旁，摸了摸后头的瓦砖：“砖上有记号？”那僧人应是掌管寺中杂务，恭敬道：“不错，塔中砖损一块，便将字号报与工部，再发一砖补之。唯有此法，才可保佛塔如刚生成般。”
只有苏淼淼眼睛咕溜溜转：“那现如今，我们到底是来查什么？”
“佛门中人，本不该插手朝廷之事。只是，县令……”住持方丈长叹一声，“午后刚刚吊死在寺内的庵堂中。”
韩述之神色不变，看来是早知此事。萧绎亦是处变不惊：“可否劳烦方丈带孤前去一看？”
他说罢，回头扫了一眼苏淼淼。小跟班立刻心领神会，两步走上前，要跟在后头。
韩述之默然站在一旁，见他们眼神交汇的模样，一语不发，也跟了上去。
松枝依旧苍翠，掩映着后头一处石屋。烟雾缭绕，梅花数枝，有隐世桃源之感。苏淼淼踏上石阶，一不留神踏空了半步。她强自维持平衡，奈何失了重心，整个人要往后倒。
背后有人伸出手来，温暖干燥的掌心握紧她的手腕，牢牢支撑住她。苏淼淼侧头想看是谁，那近在咫尺的面庞映入眼中——完了，是她发过誓要保持距离的人。
又是熟悉的茉莉香气，芬芳馥郁，韩述之心头一紧，想松开手又怕她摔倒，只得别过脸去：“夫人站稳了吧？在下放手了。”
苏淼淼尬笑着：“行行行。”她刚站好，抬头见石阶高处的韩述之已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玩味。
她立刻小碎步跑上前，萧绎本以为他这夫人还要同她解释什么，没想到她一溜烟蹭蹭跑了过去，直接跑到石屋那里。
方丈虽非红尘中人，也看出他们几人苗头有些不对，便笑道：“施主走得这般快，老衲跟不上呀。”
她只好赔笑：“妾身笨手笨脚的，还是快些走上来为好。”那个佛塔里遇到的僧人见他们已到达，便推开石屋木门。
苏淼淼没留神，被吓得后退两步。一个身着官服，面色灰败的男子躺在草席之上，看模样早已断了气。上回在集贤院查案，尸首早已收敛，苏淼淼初出茅庐，哪里见过这阵仗。
萧绎紧跟在后，也走入了石屋。见苏淼淼惊慌失措的模样，顺手拉她到自己身后：“刚才你胆子不是挺大的？”
苏淼淼气得不行，懂不懂安慰女生啊？给她软垫非要先挤兑她几句，明明知道她害怕也要嘲弄她。苏淼淼没好气地应了声：“不如殿下胆子大。”
她懒得和他口舌之争，便问方丈：“可曾通报县衙？可曾让仵作验尸？”
“午后才发现的尸首，寺里人心惶惶，谁也没经验，便先派人到县衙报信，等衙役和仵作到此处再打算了。”方丈叹息，“佛门净地，竟发生如此惨祸。”
原来这县令姓方，赴任淳安县令不过半年。苏淼淼掐指一算，夏秋水患，那堤坝也不是县令在任时修的呀？怎的就上吊自杀了？
死者须发皆白，矮小瘦弱，看着是上了年纪。颈部勒痕极深，苏淼淼抬头一望，见石屋房梁颇高，一时想不明白。
韩述之沉默许久，这才开口：“房梁这样高，方大人即便能把麻绳抛上去，又是如何将绳索套在颈间。”
苏淼淼有些意外，没想到韩述之这么快便观察到自己刚刚才留意到的细节。不过人家好歹也是刑部侍郎，不说别的，见过的案子肯定也不少。
方丈这才缓缓解释道：“夫人和韩大人竟这般好眼力。不错，方大人不是以绳索悬在梁上自杀的，而是……”
石屋简陋，物什并不多。苏淼淼一眼便注意到角落的壁橱，她心念一转：“所以方县令是在壁橱里吊死的？”
“夫人好眼力。”方丈示意僧人打开木门。原来这壁橱乃红木所制，里头竟是空空如也。
她本着探究精神，走到近旁，探头探脑往里看。她缩在壁橱里头，小小的一团，还对外面喊话：“方丈，方县令是这样上吊的吗？”
萧绎皱眉：“做什么呢？你快些出来。”
她不听：“要查案，定要实地判断才行。”她方才约莫估算了一下，方县令上了年纪，身形与她相差无几，若由她来试验，最合适不过了。
韩述之总不声不响，这回把麻绳递给了她。苏淼淼都有些诧异了：“大人怎知妾身要做什么？”
韩述之却不应声，只沉声道：“夫人只管去试，别怕。”
他嗓音沉稳有力，苏淼淼瞬时觉得放心不少。她试着将绳索在壁橱内的木梁上绕了几圈，只是壁橱再怎么宽敞，施展起来也有些费力。
她本想喊韩述之帮忙，又觉得他今日态度诡异，半月前还说要离自己远远的，今日倒是又扶又帮忙的，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她转头冲僧人道：“小师傅，能否帮个忙？”
原本已踏出两步，想要破天荒帮一帮夫人的七皇子殿下，只得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他这夫人，还真是不识时务。
折腾半日，好不容易打了个结实的绳结。苏淼淼踮起脚，比划了一下。若自己真将头套进绳索里，双脚确实可以悬空，那么老县令的确是有可能自己自杀的？
可这也不对，她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直接便对壁橱外的萧绎问道：“修筑河堤的不是另有其人吗？方县令又为何要畏罪自杀？”
萧绎忍不住了，走上前把她拉了出来。苏淼淼手还舍不得松开绳索：“殿下干嘛呢这是？”
半月不见，他们夫妇二人相处倒更是随意了。以前她总还是陪着小心，不敢多说别的。韩述之也觉今日奇怪，隔了半月不见，今日自己倒是一再犯戒，说好了要与她保持距离。
可方才见她跌倒，难道当真不扶？这又不是君子所为。他自觉自己没有做错，便定下神说：“方县令并不是畏罪自杀。”
苏淼淼和萧绎都有些讶异。尤其是苏淼淼，他们不是来淳安县查决堤贪墨案的吗？
方丈这才拿出一封书信：“这是老县令留下的。”
……哪有这样的？苏淼淼腹诽，又不早说。
“方县令家去年死了人，信里说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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