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二人一路且说且笑地沿着丛林小路下山。他们头顶上的一轮皎洁明月，圆圆的铜镜般地游移到高空，投射出银白的光亮，将湖边荆刺丛生的小路照射得如同白昼。那碎银闪闪的月斑，潇洒地投射在嫩绿的叶片和油绿的草丛上，流光溢彩。徐徐夜风吹来的丝丝潮气，又缀起晶莹的露水珠，悬挂在树叶尖上  ，闪现得他俩的眼睛都跟着睁得铮亮铮亮，这踟蹰夜行的山道两侧的露水，宛如山下电厂里电光闪烁的玻璃灯泡，忖映着月色中的丝丝光芒。尽管它不由分说地湿染着那满是汗渍的他们身上的衣衫，却也冲涮着他们白日里埋头机台的全身疲惫，这月光铺就的大地上，金光闪烁一般晚归的奇妙意境，着实令他俩一脸的醉意。踏着这金色地毯一般的晚景去天安门观摩和迎接省长的重来，好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呢！

        安子一步一回头地在山坡草丛里余韵未尽地慢悠悠走着，他可从来没碰上过这般奇妙无穷的夜景。

        二人回到厂房时，早已是开机亮灯的夜晚。整个车间都忙碌一片。只见电动机车在飞速旋转，电度仪表在欢快跳跃，刺眼的指示灯耀眼光芒在四处闪烁。工人们都聚精会神地在机器旁忙忙乎乎。新一天机车试运行的时刻，就这样在夜幕深深万籁寂静时分，机声轰鸣地朝着大地走来。

        这说明，这组机器，运转得十分正常。

        趁着这会儿的空闲，安子支使着玄子，将顺子、杏晓和几个车间主任一同找来，聚集在厂房办公室，研究着让玄子和杏晓赴北京观礼的事儿，以及如何迎接省长的到来，会议一直开到深夜方才结束。

        最终，玄子顶替了安子，上北京参加北京天安门城楼观礼去了。安子则守在电站里，不敢挪脚半步，机器运作的好坏，始终成为他日夜操碎身心的事情。

        国庆十周年的深山沟里的地区庆典，因为有了新增加的第二座电站生产出来足以供应城郊工厂的电能，而显得这里格外的喜气洋洋。那些应运而生的诸多工厂，一个个粗壮的烟囱儿高立，刺入云层般地立于厂房一側，随风飘逸的缕缕青烟，在半空中姿态缭绕地翻飞着，像是一尊玉女妖娆地舒展长袖当空飞舞似的　煞是婀娜多姿。虽然这会儿的人们还不曾有着讲究环保的意识，但在这青山绿水环抱下一根根人工垒造标志物的出现，每现一处，那就意味着新生了一座工厂。此刻，那些身穿背带裤，头戴鸭舌帽、手握环把工具钢的产业工人，组成气势磅礴的方队，朝着偌大广场的主席检阅台走去，他们激情浩荡着，振臂欢呼着，鲜花挥舞着，张张笑脸绽放着，抬着各自生产的民族工业产品模型，健步地走来，那骄傲一气的豪迈劲儿，真是地动山摇极了。

        省长果真又一次如约光临此地。这一次，他甩开毛驴儿不骑，而是坐着飞机，俯瞰着武陵群峰巍巍峻岭，从万米高空中凌云而来。大巴和秦岭两山交汇于一脉，果然到处云腾雾绕，青山绿水的雄伟壮观景象就在脚下，他要好好俯瞰一番这奇葩之地。古时候，盐阳女神不是用真心挽留巴国首领廪君在此久住，而遭受心爱之人忍痛射杀，才得以西去建立巴国吗？他倒要看看，这里的女神后裔，究竟留得住谁人？抗日烽火下的军用机场，转眼变了新中国的民用机场。飞机虽然老气，只可承载十几个人，但这比骑马快捷多了。一气省去十天半月舟车劳顿的旅程，方便许多。鄂西高地，就是与江汉平原大不一样呀！每每进山，省长都赞叹不已地这样对史书记说着感叹之话。

        见领导有着如此雅兴，史书记就尽其之美意，在主席台上竭力地介绍本地初见成效的工农业产品，他说：“亏得我们有了自己的水力发电厂呀！”见检阅队伍中工厂方队的巨大模型走过来，史书记一一指着给省长介绍道：

        “这是我们的电能生产出来的毛巾、肥皂、火柴和纸张！”

        “这是我们的电能生产的玻璃、齿轮、刃具、轴承、农机具！”

        省长越看越高兴，遥望那欢呼的人群从他眼前经过，他感叹道：“从这里，我看到了鄂西未来的希望，你们丰富的水利资源布满群山，倘若在地县区级政府，都栏河取水修电站，鄂西的城乡用电，不就可以自己生产了？你们的优势，江汉平原绝对不可比呀！我看，县县都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电站！”省长说到这里，尤为关切地问到了月亮岩电站的工程建设情况：“你们的安子、玄子和顺子来了吗？多好的鄂西电业的奠基人呀，他们闪亮发光的时刻，就是我们璀璨的群山脚下，他们才是生产电能的真正英雄呀！”

        史书记不由一喜，原来省长是带着绘制美好群山的电能蓝图而来的。

        安子又一次地见着省长了，而且亲自陪着他和史书记，绕着出水洞河系正在开机发电的两个水电站，溜着圈儿地仔细踏勘了一番。见一出山涧洞水，终于从秀丽的山峰中出来，积聚成一片连着一片的库水，蓄积着用来发电，灌溉，饮用，每一滴水都尽其所能地为人类造福。省长感慨万端地告诉他们：“咱全省都没这个工程哩！整个的大江大河，利用水力的能量发电的电厂寥寥无几！独独你们大山深处，一条河系上，建立了连串珠般的水电站，这了不起，了不起呀！我得在全省传播你们山里办电的毅力和精神。”他转过身来，奖励着安子：“尤其是你，没有你在这里深深扎根，保住鄂西电业的火种免遭涂炭，这里的电业星火，不知要多久才能燃烧起来。现在，你们终于可以举着这束火炬，点燃整个大地了。”

        安子知道省长这是在夸奖自己，显得轻松的一笑，说：“我只是久居山中的一滴河水，当不了燎原鄂西电业的火炬。这个火炬，光靠眼前的电业工人还不行，还得聚集一批绘制电业蓝图的技术力量来传递。眼前。鄂西有多少条水系可具备建设电站，连这点基础都没有掌握，怎么建群山璀璨的电站呢？咱不能光靠眼前刚刚学会开机发电的几十名工人去建设电站呀，得有成批的技术型人才。”

        原来，安子竟想得这般遥远！他的话，倾刻使得省长的神态显得极度伤感。是呀，眼下祖国到处都奇缺人才，然而，又有众多的知识分子在全国上下的反右政治运动中站错了队，被无情地划成了右派，实施着强制性的思想和劳动改造，有的甚至是集中在一个营地集体劳动改造着。他们的思想智慧，被无情的政治运动桎梏着了，作用发挥不出来。面对如此重大的人才损失，省长却又在政治运动面前，不得忍受着痛楚，他必须和中央保持思想和认识上的高度一致，不得有任何的杂音。他想，眼下，只能无赖地安慰着这个下属了，于是，他就说道：

        “目前，国家人才紧缺，若多的大工程建设项目要上，国家培养的大学生分配下来的比例少，你们这些土专家，仍然是当地建造出水电站的主力军哩，土法培养，不是照样可以用吗？现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见省长将话题提到了嗓眼门上，安子斗着胆子，硬着头皮向他乞求着一个人！他指着满车间的青年工人对省长说：“别看这些工人能干，可都是大老粗，出大力干苦活儿那是没说的，可要他们干那踏勘设计的技术活儿，是登着天梯攀岩呀，多少人都干不了那技术活儿。眼下国家又分配不来大学生，这叫我们咋办先求一个人进山咋样？咱们约好了的，一旦他从水利电力学院毕业，就来鄂西。可到现在，他的人影儿都没有，患难兄弟呢，他应该来呀！”

        “喔，你还有一个患难兄弟大学生！快快说来，能帮忙的，我一定相帮！”  省长欣然应允道。于是，安子便把与金子相约的事儿一一道来，唯恐这位省长有难处，他还特意提到金陵市的施密特和他的丈夫。

        “这施密特夫妇你也认识？那可是金陵城里的高官啦！”

        “岂止认识？我们的原始发电，就有着施密特夫妇的功劳哩！”

        “原来如此，那好说！”，这真是一桩巧合事儿。省长于是满口答应，一定帮他这个忙，让金子重来鄂西，和他一块儿造电。

        安子乐了。这可是他们许下多年的愿望呀！

        省长回到了省城，立即抽空去了一趟金陵古城。

        在那里，他见到了好友施密特和他的丈夫。这时的施密特，已是金陵市的市长，而他的丈夫石司令，则已是这个军区的司令员。

        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推杯把盏述说着过去的交情。

        几杯下肚，省长便道出了千里远行的真实意图，他说：“老战友哇，在你这里，我得寻找一个人领回去。此人曾是金陵大学水利学院的学生，临近毕业时，与鄂西的安子有着约定。他说，一定到鄂西去工作，与安子一块儿建设新的水电站。可是，时间都过去两三年了，这人却音信全无。那边的安子，日夜想着他哩。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位青年。眼下的鄂西，急需他协助安子建设出更多的电站群来。”

        “你要找的那个青年，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金子！”施密特一声叹息，愁着眉头，显得十分难过地告诉他：“多好的一个青年，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大学生，冀中某省正使用着哩！没料到，新中国发起了一场反右倾运动，他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份子，被遣送到沧州右派集中教养营地，现在，正对其实施着思想和劳动教养哩。”

        省长大吃一惊，原来安子许久得不到他的信息，却是陷入到政治漩涡之中去了，被打成了右派。这还找什么找？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省长一声长叹，想着如何设法拯救这个青年走出社会。此刻自己的地盘上，急迫需要利用江河流域制造出水电的新能源，而这类专业的技术人才，国家非常的稀缺，当作右派投放在农场里实施思想和劳动教养，这不活活浪费了国家培养的宝贵人才？况且，此人还与安子歃血为盟，声称说要回到鄂西去哩，这就迫使着位居在南方泽水之乡的这位省长，执意要顶着当下的政治风险，决计亲手将他解放出来。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问着施密特：“这个右派，性质属于一般呢，还是严重？”

        “严重，非常的严重！”施密特非常愤怒的说话间，行步走到书柜前，用手拉开一扇玻璃窗，从里面取出一张颜色略显陈旧的报纸，递给省长看。这是冀中平原某省的省级党报，在头版的右侧，竖着一行粗大的黑体标题字：看右派金子如何向党发起猖狂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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