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友的葬礼（上）

扉页

        “在人类的历史上，总有一些永不褪色的光芒。那就是英雄。”

        时值公元1100年4月14日，即人龙战争胜利后，第一千一百个年头整，也是薇斯比亚共和国经历的战争结束了四年零三个月后。

        薇斯比亚共和国首都，辉星市。

        市郊外有一块烈士墓园，这是一块被人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宁静安详的土地。里面长眠着数以万计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在保护人民和国家的战斗中奉献了生命的战士骸骨。

        几乎每天都有身穿庄严黑衣的人带着鲜花来到这里祭奠他们的亲人，或者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不过，虽然前来祭奠的人几乎是每天络绎不绝，可却大多稀稀落落，除了大型的祭奠活动，很少有人成群结队的前来这个地方。

        而今天，这墓园的正门处却停满了清一色的深蓝色制式魔导驱动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军方专用的魔导车。将矿石中的以太能源作成“会自己跑路的机器”这种事情，是在前几年的战争中才出现的技术。

        而将它使用在日常领域的生活中，还是非常罕见的。几乎除了上流社会和军方大佬，还很少有人有使用这种玩意儿的本钱。

        在那些车中，每辆车前都扎着花环，绑着黑色绸布，很明显是一副葬礼的装扮。

        这块烈士墓园不同于其他墓地，是专门给在四年前的两场战争中牺牲的英雄烈士们保存遗体的地方。

        在战争结束了四年零三个月后的今天，能葬在这个墓园，说明这个人至少是参加过这场战争的。所以，有一些今天来祭拜烈士的人，也手持鲜花，在军方葬仪队的后面远远地看着。

        他们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黑色檀木棺材，棺木严严实实的盖着，里面是什么人看不清楚。可这棺木和这群参加这位逝者葬礼的军人们所处的位置，却是即便在这烈士墓园中也极为特殊的一片区域。

        那是在整个墓园的最里侧，一片极为宽阔平坦，庄严肃穆的庭院。庭院里面铺满了平整干净的青砖，庭院的四周整整齐齐地修建了若干排墓碑，庭院中央则错落着几个的银质雕像。

        那些银质雕像刻画的人物都葬在这四周的坟墓里，他们都是在之前那场薇斯比亚革命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英雄人物。据说，想要让自己的尸体躺进这片土地，不仅要在战时得到过紫星奖章，军衔至少也得是个将级才行。

        所以人们将这里称为——

        英雄之墓。

        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吧。他们怀揣着崇敬的心情，如此揣摩着。

        妮可·马克莱站在距离棺木最近的第一排，她漂亮的枣红色头发挽了发髻藏在了黑色的礼帽之下，帽檐前面蒙着一层黑纱，这让她有些看不清楚那个崭新的，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檀木棺材。或许不是黑纱的缘故，而是眼眶中抑制不住的泪水。

        作为一名中校，作为罗格身边最可靠的助手，她还不想把眼泪抛洒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可她忘了，自己其实也不过只是个还没满23周岁的女孩。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这天灰得像被空间魔法吸尽了色彩。

        天空中一直飘落着零星的小雨。这样的雨大多是被人们讨厌的。雨滴直接落在人们身上，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然后悄无声息地钻入衣服之中。而不知不觉的，黑色的外衣就已经湿透了。黑色的礼帽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和湿漉，那股潮湿的感觉让人眼角发酸。

        裸露在外的皮肤无法呼吸到阳光明媚的空气，让人整个身体都有些窒息。

        空气也寂静得如同死亡。

        毛毛雨声，呼吸声，牧师的哀悼声，一切声音都像是来自天边般虚幻缥缈。

        她无法听清任何声音。直到不知是谁在这寂静的空气中爆发出来一声啜泣，这声啜泣像是一发宣告进攻的子弹，让站在她身旁的几个年轻人也纷纷落下了眼泪。

        此时，她才突然听清牧师最后的祷告词：

        “……让我们以英雄罗莱之名，为这位英雄的子民祈祷，愿他的灵魂能够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下得到安息……”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成群地哭泣，一时间悲哀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墓园。

        上千名身着黑色礼服，黑靴黑帽的军官和士兵，按照军衔和亲近关系站成一个硕大的方阵，将整个英雄墓园塞得满满。

        在牧师做完祷告后，两名军官将棺木抬入已经挖好的墓穴中，四周的士兵开始有条不紊地向里面铲土掩埋。

        妮可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位士兵有节奏起伏的工兵铲，心绪飘忽不定。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耳旁响亮的枪炮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模糊的人脸，听到他们在炮火声中的呐喊；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当年那个破烂不堪的旧医药箱。

        到最后，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沐浴在金色中的背影，而记忆在接触到那个背影的一刹那，就被她强制地中断了。

        她本以为，在战争结束之后，就不会有人离去了。

        本来……离去的人，就已经够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眨了眨已经不知不觉间湿润的双眼，将呼之欲出的泪水挡了回去。

        上午八点多钟，罗格·肖恩纳的棺木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黑土之下，墓碑前被摆上了很多白色花朵之后，葬礼宣告结束。

        军官和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离去，他们排着队离开，即使穿着硬皮军靴，也无声地放慢了脚步。但妮可仍旧站在原处，距离罗格的墓碑两米开外，有些失神地盯着那个墓碑。

        她不是一个没见过死亡的人。

        别说她这个当年第十七小队的队员，就是任何一个经历了那两场接连的战争，而侥幸活了下来的战士，都不会对死亡陌生。

        她也不是一个无法接受战友死亡的人，因为在战争期间，转眼就牺牲的战友数不胜数。

        可这一次，她只是没有想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四年后的现在，像罗格这样的军官——堂堂的薇斯比亚共和国最精锐部队，代号“希洛·因帕尔”，番号十七的魔导混编师师长，一个堂堂准将，竟然会死在自己的家中！

        而罗格那个十七岁的女儿，可爱的洛格丽特·肖恩纳更是被卷入了离奇的事件与阴谋之中。

        回想起从罗格出事以来的两天，妮可早已被锻炼得坚韧刚毅的心脏，也不由加快了节奏。

        “薇斯比亚以及整个大陆，都面临着一场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空前巨大，一旦实施，恐怕整个大陆，十数个国家，上亿人民将万劫不复。只有‘那个人’才能阻止这场阴谋。必须找到他。他还活着。”

        回想起就在不久之前的那次见面，洛格丽特拿出的那封亲笔信，妮可不禁觉得血液冲刷着她的额头，那滋味难以形容。

        罗格死了，被人在家中暗杀。杀手至今都没有找到，更别提抓捕归案了。

        究竟是什么人呢？能够在他的家中刺杀罗格这样一名历经百战的战场英雄，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罗格是谁？他是当年十七小队的副队长，希洛手下最得力的将才，参加战争时候三十五六，现在也不过四十中旬，性格沉稳刚毅，不论是格斗射击都水平一流，战斗经验更是极为丰富。

        要杀他谈何容易，又如何不留蛛丝马迹？又究竟是什么人，三番五次袭击逃走的洛丽呢？他们是一起的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巨大的阴谋是什么呢？那封信里夹着的另一封信又是什么呢？

        而最令妮可心神不宁的，是那句短小却有力的信息——“他还活着。”

        他……那个人……还活着？

        这个小小的念头，仿佛一根燃烧的导火索，点燃了妮可心中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封印。记忆与情感从那个封口汹涌而出，瞬间占据了整个脑海。

        “希洛，希洛·因帕尔……”

        她不由得扭头望了望英雄墓园正中，那个高耸的白银雕像——在那上面刻着“希洛·因帕尔1073—1096”的字样——

        那个栩栩如生的年轻却刚毅的面孔，挺拔的身躯，和记忆中那闪耀却充满温和的金色短发，又一次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心口正中。

        “希洛……你还活着吗？这是真的吗……你又在哪呢……”

        她低声呢喃着，可她知道没人能回答，即使英雄罗莱也没法回答。没人能告诉她，希洛在那个世界的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凯尔平原战役的末期，那场瓦伦迪堡反击战中，希洛的身体，连同他的生命一起，消失在了银色帝国希尔沃最后的魔导炮击中。

        四年了，四年零三个月了。她很少来这个烈士墓园，更很少来这块英雄之墓，更不要说来给希洛献花或扫墓了。

        她从来就不相信希洛已经死了。

        四年来，她没有一秒钟相信过。她今后也不打算相信，永远不会。

        既然没死，又干嘛要扫什么墓呢？那个家伙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他的话，大概正在什么地方喝着酒，享受着和平与胜利的逍遥吧。

        只是借助着这样的，几乎可以说是偏执的自欺欺人，她才得以在希洛牺牲后的这段日子里平静地生活下来。

        可如今，信上的短短四个字“他还活着”，就像是一支厚重的手掌，拍在她的背上，抚上她的额头。

        这四个字带来的丁点希望，像是永夜之中的一点微光。

        微小，但亮得灼人。

        它一旦明亮起来，燃烧起来，就会越发地扩大，永远也停不下来，直到将那些虚假的坚强全部烧光。

        那些支撑着妮可的坚强与倔强似乎全都不翼而飞了，她突然只想对那个人说，对他倾诉：你在哪，我好想你，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

        几天以来的精神重压，终于让她抵挡不住，忍不住低声地啜泣了一声。可随即，她又屏住全身的力气，想要将这口啜泣吞回去。

        还没等她吞回去，一只强有力的胳膊轻轻地从侧面搂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则轻轻扣了扣她的后肩。她如同浸了水的小猫般竖起浑身的毛发，猛地推开来者。

        后退了一步后，她才看清，眼前这个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男人是当初同样隶属第十七小队的战友，现在也同样服役于以希洛命名的第十七魔导混编师里，担任魔导炮团团长一职的塞西尔。

        妮可还看到，塞西尔的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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