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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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又密不透风的牢室里,柏司琛迷迷糊糊地仰躺在一张特殊构造的木板床上。
瓷白冷俊的面庞上尽是颓惫,混合着血污。
那是他在大理寺受过的刑伤。
手和脚都被冰冷的弧形铁锁禁锢住,空气中充斥着艾草焚烧的呛味儿!
角落里有两名声音尖柔的男子在低语交流,‘鸡’呀‘蛋’的,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外面下雪了。
很冷!
但比不过自己身体上的冷。
冷彻骨髓!
他们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腿间压一块冰呢?
柏司琛这样想着,再度陷入昏迷……
他恍恍惚惚的梦见,自己并没有被父亲撵回盛都来考功名,而是仍然在边关要隘。
与父亲、兄长一起骋马巡疆,与部随手下一道夜袭敌营,最后,把草原狼骑困囿进埋伏好的深谷中,扎紧了口袋。
那深谷里,有腐闷的瘴气林,林内常有毒蛇蜿蜒爬行,蚀人一口,钻心的疼!
浑沌中,他自己也被那毒蛇蚀咬了一口,忍不住的全身痉挛,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于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中颠倒沉浮,浑浑噩噩如黑云敝空,难见天日。
终于,他清醒过来了!
睁开那双猩红肿涩的凤眸时,一大颗滚烫的清泪也随之滑落。莹亮一道,划进他的鬓发里。
北疆打了败仗!
飞羽营死伤惨重,几近覆亡。父兄失踪,下落不明。
再后来,居京疗养箭伤的三哥和自己便被押审,关进了大理寺。
谍人密报:父兄叛国投敌。
龙颜大怒!
柏司琛想动一动自己酸痛又僵硬的躯体,立刻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拦停,那中年男人炯炯的目光盯住自己:“四公子,万不可妄动!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不会感染的。”
柏司琛的心脏,犹如瞬间沉进了亘古冰潭底,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起。他凤眸中血丝如织,双拳握出一阵‘咯吱’的声音。
中年男人不忍地将脸撇转一旁。
大夏朝昔日最清雅绝俗、最侧帽风流,也是最矜贵的一位公子唉!
一个月的时间,由云跌泥。
榻上的人虚弱地阖上了眼睛。
一个月!抄家、灭籍,掘地三尺,祸及亲故。
三哥他脾气暴、气性大,绝食三日,再加上旧伤脓化,最终瘐死狱中。
叱咤北疆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铁将军,临了,一卷草席,一件囚服,悲怆辞世。
但他也是幸运的!
因为活下来的人,面对的则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凌迟。
天承帝最后网开一面,并没有赶尽杀绝。他敕诏:忠毅候府四子,柏册,施以宫刑。
宫刑,固然开了一线可以活下去的生机,可却太残忍了!
自此,他柏册柏司琛,非男非女,卑若履泥。文不能位列朝班高居庙堂,武不能上马提枪号令三军。
一生为奴。
生不如死!
“哎哟——,可也醒过来了!”
门口立了一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老太监,手里还端着一柄拂尘。
柏司琛听着这句话的声调,伤处更痛了!
老太监可没空理会刚被净身房送出来的人的心路历程,他办完这趟差,还得赶回西暖阁那边伺候着呢!
“咱家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命的人儿!
快的收拾收拾吧,皇上将你赏给瑾成长公主了!
就是那位在芍药巷里守节独居的长公主哟!”
老太监尖利柔细的声调里,杂糅着很浓的一股子苦口婆心谆谆教导的语气。
柏司琛:“……”
是她!
————
京畿盛都城,朱雀大街宛如一柄笔直的锋刃,自皇城门前吐出。
往南行二十里,便是芍药巷,因此处的芍药园而得名。
芍药园便是公主府的一部分。不过后来又因为驸马为国捐躯了,公主就将此园子更名为‘将离园’。
瑾成长公主,闺名:苏婉鸿。
这会儿,她正迈着‘不想回家’的步子走出了太极殿。
乘步辇来到宫门前时,远远看着自己的八宝华盖马车后面,朴朴素素又委委屈屈的停了一抬蓝布轿子。
两人抬的那种!
苏婉鸿瞬间有种想要离家…离国出走的感觉。
她的那位皇帝弟弟,可真会孝敬她!上次莫名其妙天擦黑的时候赏给她一队少年伶工,结果后来盛京城里以讹传讹人云亦云,最后演变成了‘长公主进皇宫赏舞乐,对几个貌美男伶青眼有加,陛下赏赐之,以承幸公主’。
她何其冤枉!!
天晓得,那几个七八岁的奶娃伶工懂个啥!
对了,就现在蓝布轿子里的那位,据说还曾在燕舞楼中当众针对此事诽议自己‘女德堪忧,不守妇道’!
自己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呐!
现在又……
估计明日全盛京的人都在翘首以盼,他们殊丽明艳却又妖娆无格的长公主殿下,又给他们的茶余饭后贡献了什么瓜!
而全盛京的女人都会捶胸顿足,她们光风霁月清雅绝俗的谪仙公子呀,从此就要沦为风流公主的禁脔玩物!
苏婉鸿:“!!!”
想想都气绝!
柏司琛此刻躺在轿子里仍是迷迷糊糊的。那个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甚通医理,照顾他也非常精细。得知他要搬挪,就又给他用了点迷香,免去他的一部分痛苦。
这让柏司琛恍然想起了潮湿牢室里的艾草。
焚烧艾草是为了取灰用,但隐藏在艾草里的迷香,则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
还有……那块冰!
看来,是有贵人吩咐照顾他了。是谁呢?!
苏婉鸿坐进宽敞奢华的马车里,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自己府中,当年随自己陪嫁出宫的太监也有好几个呢,后来父皇和皇弟看见有手艺好或厨艺好的太监和宫女,又赏赐过几回。
这次,其实也不算什么!无甚大惊小怪!
如果,他不是柏司琛的话!!!
什么叫‘皇姐随意,随意,狠狠地折辱他,让他伺候你,给你跪下,给你侍寝……’
且不说他受的是宫刑,而不是膑刑。就他那一身横扫千军的武艺和力气。
给我跪下?给我侍寝?
皇弟你莫不是坑我呢吧!
何况人家那两条大长腿长得还好好的呢!
更何况,
我公主府中老的嫩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一概有之,本宫若真想‘女德堪忧’一下,何须让他一个……了的男人,侍寝?
他能干什么?
皇帝想让他来干什么?!
苏婉鸿一路蹙眉脑壳痛地回到了芍药巷。
她不想走路,也不想见人,进了府门后就换乘软轿去了主院所在的凤华园。
公主府是由两家致仕老臣的宅子合并后,又购吞了一条街衢建筑而成,非常宏大。
内有凤华、将离两处园子,套院、别院若干。
自然,苏婉鸿也已经吩咐了管家,将那位横扫千军的‘特殊’内官,安置在了一处别院。并特别交待,给他配一个太医、送两包莲心茶过去,以免他恢复实力后,一时肝火上撞,砸了她的园子。
另外,她唤来明卫暗卫,又进行了一番巡护的布置。
长得很高大魁梧的明卫戊有,忠诚果敢,行事雷厉,领命后便迅速施礼退下了。
而长得白皙纤瘦的暗卫戌无,则一动不动地继续单膝跪地。
婢女手打珠帘,苏婉鸿从内室中走出来,穿了一件雪白色纱质的衫裙,款步至近前。
戌无垂首看着踱过来的绣鞋,和逶迤的裙裾,嗓子有点发干。
内殿的地龙烧的很热,她一般穿的很单薄。
有时甚至仅着中衣中裙。
“启禀公主,您刚才说这些时日要属下近身护卫,大,大概是多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并且为自己刚刚的那个颤音懊恼不已!
婢女搬来绣墩,苏婉鸿轻撩裙裾坐了下来。
她凝目端详了戌无一会儿,便直接抬起玉手捏起了他的下巴颏。
一瞬间,戌无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部。脸,很不争气地红了。
她今天穿的这套纱质的裙装,是广袖式的,手一抬,便露出了一段雪肤小臂,如去了皮的莲藕般细腻白嫩。
近在眼前。
苏婉鸿捏着戌无的脸左右端详,嫌弃道:“太白了!一点也不自然,你是不是许久没晒过太阳了?!”
戌无:“……”
但他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情绪,这是他多年职业习惯养成的秉性,他甚至不敢在这个女人的玉掌中动一动,以免让她发现他更多的‘不自然’。
“是,属下得闲的时候,定会去晒晒太阳。”
苏婉鸿哂笑:“你有得闲的时候吗?!”
戌无:“没有!”
“那这段时日,你就在屋顶晒太阳吧!”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戌无起身,迈出门槛后消失在门口。
苏婉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叫来管家,询问柏司琛那边安置的如何。
管家孙牢年逾而立,人长得像根又长又细的秸秆,也算周正,但他绝对是反击‘傻大个子’的有力铁证,公主府在他手里被打理的井然有序,而且盈余不亏。
“要不,趁着他迷香劲儿未过,我过去看看?!”苏婉鸿自己也有些纠结。
毕竟是皇上赏赐的,毕竟又刚受了那样的刑。
据说,净身房出来的人,一半最终都去了阎王殿报道。
若搁平时,主子这般疑惑,孙管家一定会送上一颗大大的‘定心丸’,比如‘公主敬请放心,奴才们照料的尽职尽责,万无一失’。
可现在嘛?
那是柏册柏司琛哪!
一个拒娶过公主,还又诽议过公主的人欸!如今被施了宫刑,半截死狗似的躺在那儿,形容狼狈。不让主子过去瞧一眼,岂不是做奴仆的罪过?!
孙管家笑眼一弯:“是,奴这就去给您备软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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