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瑾成长公主及笄那年，她的母后病体垂危，眼看是药石无医。

        公主孝心可贵，请了圣旨摆仪驾便去泰山祭天祈福，希冀天上的仙神可以为她的母后除灾续命。

        但回程的路上，她自己却遭遇了不测之灾。

        有一支北方战场上逃退败兵组成的流寇队伍，袭击了公主的仪驾。且来势迅猛，凶残暴虐，仪驾兵队须臾便被骑步混合的虎狼寇匪冲击的七零八散。

        惶恐慌乱之间，公主的近侍宫女扯下她的凤冠宫装，裹在了自己身上。

        瑾成公主被几个宫人舍命护着逃跑。

        很可惜，两条腿的终究是比不过四条腿的。

        那帮流寇抓住假公主后，发现上了当，继而又掉头来追真公主。

        就在苏婉鸿闭上眼睛瞥见那寒光一点，默念‘我命休矣’时，

        千钧一发！

        战马嘶鸣，驽弦飞箭，死尸栽倒的后面，一袭白袍的少年将军，如天神下凡，降临在眼前。

        执缰回望的那一眼，让情窦初开的公主，只觉，惊鸿一瞥。

        苏婉鸿在软轿上单手支颐，颤悠颤悠地，快把她颠睡着了。

        宫宴上娘娘们爱饮的果酒，不醉人，后劲大。

        孙管家给柏司琛安排的这处别院，离凤华园有点远。

        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

        当年她回到皇宫后，母后说和父皇商议过了，想让她冲喜出嫁，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母后的苦心，她也能猜到一二，再加上病急乱投医的心理，她思忖片刻，便道:“有，忠毅侯四子，柏册。”

        于是，帝后大喜，派了位口齿伶俐的礼部官员北上赐婚。

        等待柏司琛回京尚公主的那一个多月里，她甚至都想好了，送未来驸马一副赤金打造的折叠弩，聊表当日的一箭之恩。

        只是很可惜，礼部京官单骑而归。他对于撇清自己，倒是很伶牙俐齿！

        忠毅侯四子，抗旨拒婚。理由是:他已有心悦之人。

        先皇帝碍于柏家飞羽营的声威，当时并没有发作。

        很快，他召集文武大臣，又为长女评估出了一位更为适合的驸马。

        定北侯世子，姚廷。

        苏婉鸿莞尔一笑，点头同意。

        既然是父皇和朝臣们一致通过的人选，那定然是错不了的了。

        事实也如此，驸马一切皆好。

        相貌，人品，家世，文治，武功……除了，不擅饮酒。

        新婚之夜，他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后，竟然醉的一头倒下，酣然大睡。

        “公主，到了。”孙管家在轿前软声道。

        苏婉鸿缓缓睁开杏眸，抬头瞧了一眼门匾:洗铅堂。

        怪伤感的！洗尽铅华，繁华落尽。唉，这帮狗腿的奴仆们呀，自己当真如此小心眼吗？！

        其实自己早就不在意当年之事了！

        所幸院内植有岁寒三友，倒还算是平添了几分生机，韧劲儿。

        孙管家在手腕上搭了块绢布，这才敢去请扶主子的玉手。

        苏婉鸿甫迈进正堂，就被一股子浓烈的焚燃艾草味儿给熏的掩了口鼻。

        “老白，主子到了，还不快灭了那呛人的艾炷！”

        孙管家一壁呼喊，一壁往屏风后的内室里走。紧接着却又后退两步，一摘歪身子‘咚’的碰上了屏风。

        跟见了鬼似的！

        害得屋顶上奉旨‘晒太阳’的戌二爷差点疑心病的破瓦而降！

        一条顶着个大绿脑袋的白色身影，从屏风后面转出，右手里还拿着把公子折扇往左手掌里敲。

        “属下给公主请安。”绿脑袋很斯文地双手一揖。

        苏婉鸿阴恻恻道:“白先生，本宫胆子大，被你吓一吓倒是无妨！可，榻上那位，倘若一睁眼看见你这……”

        白蒺藜:“？”

        白蒺藜:“！”

        坏了，养颜膏忘记洗了！！

        公主殿下哂笑着，看这位十分斯文的太医先生，十二分有辱斯文地溜闪去了耳房。

        孙管家还又给他补了一刀:“一把年纪了，天天整得跟梅开二度似的！不着调！”

        苏婉鸿深看了他一眼:那你还安排个不着调的太医来看护这位！

        狗腿不到正当处！

        屏风后的内室榻上，躺着的正是柏司琛。

        苏婉鸿的心，没来由地剧烈跳动一下。

        没有道理！

        孙管家将里面俱收拾妥了，灭了艾香，这才出来请扶公主。

        榻上的人，直挺挺的躺着，应该是被绑缚住了手脚，怕他乱动。

        他脸色极其蜡黄，灰败。颧骨处甚至有种不自然的凹陷，那是一种重病之人的将死之态，两片嘴唇更是没有一丝的血色！

        下半身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上半身则穿的非常厚实。

        由于受刑的位置，他只能仰躺而卧。

        若不是提前知道原委，苏婉鸿觉得这更像是一具死尸，而不是一个人。

        更不可能是那个人！

        她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无关过往之事！

        而是，像一只绝世极品的青瓷玉瓶，‘啪’得摔碎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种无限惋惜之感！

        去洗脸的白太医很快回来了，脸上挂着怪不好意思的谄笑。

        他也是闲的，孙管家安排他过来看护这位，他却见人家这位主儿，别看一身是伤、重要部位还缺失了，但脸上皮肤是真紧致滑腻，无坑无斑的，虽然蜡黄惨白了些。

        他趁柏司琛迷糊着，毫无仁心地上手捏了好几把。很是嫉妒！

        就在给他安置妥帖了之后，忙里偷闲给自己涂了层养颜膏。

        心里恨恨的，一点也不服老！

        恨着恨着，就睡着了……

        苏婉鸿瞅一眼白太医确实光滑水嫩了一些的那张脸，也没再戳他痛脚。

        此人一贯如此！

        平生最引以为豪的两件事:一，他的医术。甭管大病小情到他面前，皆易如反掌；二，他的脸。据说当年也曾有过招摇过市掷果盈车的壮举！

        至于如今嘛，依稀倒还能辩出当年‘掷果盈车’的姑娘们，尚不算眼瞎！

        苏婉鸿微敛肃容，道:“柏…四爷，的伤，可有大碍？”

        其实昏君弟弟封了柏司琛个皇宫内宦的官职，但她委实叫不出口一声‘柏公公’来。

        她要真叫出来，估计柏司琛醒来不被气死，也被底下人的唾沫淹死了。

        而印象中，他好像大她四岁，直呼其名似乎又显得自己太过倨傲了。

        寡居的这两年，她真的成长了很多！晓得知进退，懂得窥人心，更练就了一副当家主位该有的从容稳重，和大度。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装的！

        但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父皇母后膝下撒娇使性子的小娇花公主了！

        而且，掩耳盗铃者，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

        白太医听了公主的这个问题，不由得直嘬牙花子:这要怎么回答？伤在那儿能没大碍吗？您敢情不懂男人欸！

        但他还得照顾自家主子的金面，以及妇道人家的避讳，斟酌着道:“还好，没全去了。”

        苏婉鸿:“？”

        孙管家:“？”

        屋顶上的戌无:“！”

        院子里的仆从们只见一只乌鸦从瓦上扑棱而起，‘嘎、嘎’飞过……

        足足十息之后，孙管家才后知后觉地闷回过味儿来，狠狠剜了白太医一眼，扛起一府管家的担当来打圆场。

        “啊…，柏，四爷吉人天相呵。”

        苏婉鸿适时接住了他家管家递过来的梯，子:“白太医辛苦了！”

        白蒺藜:“？”

        刚洗脸的时候可能脑子里进水了！

        苏婉鸿没再多问什么，可能也怕白太医脑子里往外控水！

        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好生将养着吧，毕竟是皇上赏赐的人，若有什么闪失，怕是对陛下不敬’之类的车轱辘话，就转身走了。

        逃走了！

        跟这屋子里有洪水猛兽似的！

        白太医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撇了撇嘴，这事整得，他得自闭好几天！

        苏婉鸿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一连好几天都在做噩梦！

        有时候梦见回到小时候，承欢父母膝下，他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转而却又父崩母薨；有时候梦见她祭天回程的路上，流寇四起，怎么跑都跑不掉！香儿她被几名恶徒压在身下玷污。

        还有一次，她梦见驸马死而复生，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大喜的吉服，言笑晏晏地与她对饮合卺酒。

        而今夜，她梦见了柏司琛。

        那男人背负着一身的明曦和山岚，策马执缰，风采逼人地朝她递过来一只手……

        她如同看到了梦中的良人！

        须臾，他却又躺在了阴暗潮湿的牢室里，直挺挺的，一动不动，面色青淤。他的床下竟有一块血糊糊的东西……

        “啊！”苏婉鸿诈尸似的猛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樱唇无意识地颤抖翕动。

        她疲惫地抬起双手掩面，才发现额头已是一层薄汗！

        外间值夜的婢女是穗儿，近身伺候她已有两年多了，很是警醒。

        “公主，公主。”穗儿已经端着烛火到了拔步床外，手脚利索地挂起了帷帐。

        苏婉鸿依旧急促地呼吸着，头上背上冷汗涔涔，整个人都湿浸浸的，如瀑如缎的青丝铺洒下来，把她娇弱的身躯掩映在内。

        “几更了？！”

        “回公主，四更了。”

        苏婉鸿有些烦躁:“才四更，还没天亮！”

        穗儿只得安慰她:“快了吧，冬日夜长！不然奴婢在这脚踏上守着公主再睡会儿？！”

        “也好，你过来坐床沿上吧！”苏婉鸿单手支颐，侧卧下来。她是睡不着了，也不想睡了。她其实挺想让戊有或戌无坐脚踏上守着她睡的，那样她能更踏实些。但她觉得，那样不合体统！

        穗儿是不敢逾矩的坐在公主床上的，她只得跪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但上半身趴在床沿，两只小手还轻轻拍着主子的肩背。

        “穗儿，你觉得香儿过得幸福吗？！”苏婉鸿闭着眼睛，想和自己的婢女聊会天。

        穗儿八岁进宫，一直在公主宫里当值。后来香儿走后，公主换了几个近侍宫女都不如意，直到她。

        “自然是幸福的呀！我听说，那男人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但对香儿姐姐却当菩萨似的供着！

        香儿姐姐的亲哥哥又在咱公主府当大管家，谁个不巴结几分呀！那男人的一家子，还不都得指望着攀上这等亲戚谋个好差事，飞黄腾达呀！”

        苏婉鸿闭眸勾唇笑了笑。

        “天亮以后，让孙管家过来一趟吧！”

        “哎。”穗儿觑着她的脸色，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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