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那一日的凉亭中，簪插在美人觚里的那枝红梅，秾丽且明艳。

        高空晴蓝之下，一身白袍的男人，拥着他称之为‘英雄冢’、却又总放不下的‘温柔乡’，缱绻低语，说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话。

        两个人在万物凋零的深冷冬日中，一起覆手去触摸地上堆积不化的霜雪，去感知半空中如刀如刃的朔风。

        在雕梁画栋的亭台上，他们一起举杯品茗，赏花赏诗；又在温暖如春的楼阁内饮酒取乐，撇掉世俗的枷锁和桎梏，偷那一晌的欢乐！

        最后，酒酣耳热的两个人，为了这一日的分别，还在四垂的鸳帐里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甜蜜而温柔的长吻！

        也许，人世间的苦，有多苦。甜，就有多甜！

        ————

        晃晃年至，宫里赏赐下来了好几车的恩宠，封邑之地的各种孝敬，也源源不断地往公主府中运送。

        大夏朝这百年太平的积淀，使得民熙物阜，农业、手工业的成果也达到了空前的富足。

        不管什么年代里，人们能一家人和和美美、丰衣足食的过个年，都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佳日子。

        而食邑千户的瑾成长公主殿下，无疑更是富贵满堂、花团锦簇的了。这几日，她都是喜上眉梢的慈笑样子！看来，不管是多么有钱的人，见到自家门前‘滚滚财来’的盛况，都是难掩欢喜的。

        那些口口声声‘钱财乃身外之物’的‘心性寡淡’之人，苏婉鸿是嗤之以鼻的，应该也便如同人家对她的‘爱财’嗤之以鼻一样吧！

        苏婉鸿才懒得去计较那些虚伪之人对她的编排呢，有钱多好呀，可以尝尽大江南北最臻美的佳肴，可以穿遍世间最华贵精致的服裳，还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用各类心仪的珠宝玉石来装饰她的宫殿，以及她的八宝华盖车……

        而且，如果哪天她来了兴致，去翰林院中募请上几位郎才绝艳的翘彦，来给她讲讲学、谈谈时务，再包几艘画舫游游湖、赏赏景致，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毕竟她现在都已经………呃！

        但在瞧见往这边走来的那一道纤雅白袍的身影后，她默默把最后一条的‘有钱人享受’给划掉了！

        她不敢！嗯，是的，就是单纯的不敢！

        天可怜见，她堂堂的长公主殿下，在煎熬苦守了四年之后，依旧得继续过这种免于抛头露面、闭门谢客的苦闷日子。

        无他，就因为她现在正宠着这么一个，又俊逸英武，又脾气不好，又宠她疼她，却又恰恰能治得了她的，男宠吧！

        而且人家别人家的男宠，都是讲究大度、容人、谦让的男德的，可偏偏她家的这位……，可以想象，如果她敢给他说，‘我再给你找个伴儿来吧’，那，他真能活活弄死自己，在大半夜里。

        苏婉鸿有时候也真是怕他的！

        当然，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顾及’，而‘顾及’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因为‘爱’了！

        她爱他，所以也就从没有打算拿他当了真的男宠，对他喜新厌旧，然后广集美人，渔猎美色。

        同样，他也爱她，所以他是绝对做不到与别人分享她的恩宠的！她若是有一天真有了那份心思，那他只会选择拂袖离开。

        苏婉鸿扪心自问，她还当真舍不得他离开！

        “四郎，你挑选一车中等岁品，押送到温泉别苑去吧，分发给那里的府丁和仆人。”一身华美宫装的贵女，抚了抚鬓边的镶宝石金步摇，气定神闲的道。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这，‘财大而气粗，人穷则志短’！顾及着自己的一家眷小，还养在人家的屋檐下，柏司琛挑了挑英眉，颔首低眉地拱手道:“是，谨遵殿下旨意。”

        但其实，在他心里，可就远远没有他表面上的这般恭驯听话了！到现在，他也真没习惯她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就唤他为‘四郎’，总让他有种‘她拿着他的大男子气概在地上摩擦’的错觉。但柏司琛还得顾及着她一府之主的尊面，不能在人前下了她的威严权威。

        所以，还是决定遵守‘背后训妻’的老理儿吧，到晚上了他再跟她掰扯掰扯这个‘四郎’的叫法，让她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可劲儿的叫个够，好好长长记性！

        苏婉鸿顿觉有一阵凉飕飕的寒风，朝她的后背刮过来，阴冷阴冷的。掩一掩披风，她决定还是回内院去吧，这些个监督搬运、清算账务的活计，自是有人去帮她干的，她就负责来看一看，过一过‘钱粮满仓’的眼瘾就行了。

        一连数天，二跨院的抱厦，都被临时充当了账房，迎来送往，白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穗儿这个大丫鬟也跟着熬了几个通宵，和四位抱着算盘‘啪啦啪啦’打的先生们，对账对到脑浆倒流，才总算理清了她主子的殷实家底儿。

        不得不说，她家主子是真有钱哪！以前在宫里时领着份例过日子，哪怕再有先皇的宠爱，也顶多是个锦衣玉食娇养着的公主。而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每年光封邑的税银这一项，那都是个天文数字。一箱一箱堆积如小山一般的金锭子银锭子，简直都快累断了她的腰，铜钱更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得找下人来搬，穿钱的麻绳都年久磨损断裂了……

        穗儿一时间杞人忧天地为她家主子发愁，这得几辈子才能花完哪！

        到了年三十那天，府务也都已经理的差不多了。祛除了迎来送往的纷杂人等，府邸的家奴们便开始张灯结彩，大红大紫的，铺天盖地挂起来。这是公主娘娘出了孝期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要喜气洋洋的。

        而且，就眼下老候府那位不受公主待见的样子，说不准明年他们公主府还会有更大的喜事呢！

        膳食堂那边也是忙的鸡飞鹅赶，热火朝天，厨子们帮佣们个个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得准备一府人的年夜饭哪！

        公主娘娘下了慈恩令的，说‘大家伙都累了一年了，岁末的年夜饭一定得丰盛！’

        耿伙夫都一天一夜的没回洗铅堂了。

        柏司琛一个人在洗铅堂的伙房里和面作剂子，填上馅儿，合围捏紧，再把捏的板板正正的饺子工工整整的码在竹板上，比士兵列阵，还看着有士气！

        德旺在外边院子里等着，激动地两手都快搓红了！

        他家这位沉得住气的祖宗爷四哥，这不正准备北地的名吃食，来孝敬公主娘娘嘛！人家别的奴仆们，今儿一早就都把各自的孝敬呈上去了，丫鬟们献个绣品，小厮们献样土仪，再说上几句拜年的话，白花花的银子就给赏下来了。

        偏偏他们这平日里‘独得盛宠’的洗铅堂，都这个点儿了，还没把孝敬献到凤华园里去。这要是恰逢贵人一个不高兴，怪罪了，可别就此失了宠哪！

        德旺等的是心焦火燎的，在梅树底下都快走出了一圈路来！

        但想想也算是有进步了，毕竟年初公主娘娘的寿辰时，他院子里这位矜贵的主儿，都是哄不出门去的呀！

        现在都知道‘洗手作羹汤’地亲自下厨，来邀宠了，不错不错！

        进步大大的！

        明年指不定就能………

        德旺抄起手来看了看洗铅堂的院落房楣，比起他以前的劳力通铺可整洁多了！隔三差五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按说他得知足。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这辈子要是能抱紧了他四哥的大腿，跟着他也搬进凤华园里去当差，那可也算是实现了他平生的志向哪！

        到时候先勤快机灵着点儿，混成个贵人身边的近侍，待以后年长老成一些了，再上下打点打点，没准儿………

        小厮德旺流着亮晶晶的哈喇子，青霄白日的在院子里做起了大梦！

        嗯，孙管家那套管家袍要是穿在他身上，肯定也不赖！

        沉甸甸的例银开着，走哪儿哪儿的奴仆也都得点头哈腰的敬着，瞧见谁个偷懒儿耍滑了，就下巴颏一抬，‘拉出去发卖了’！瞅哪个俊巴的丫鬟仆妇来献媚了，还能半推半就地左拥右抱一下………

        嘿嘿！嘿嘿！

        柏司琛端着保温盅出来时，就看见比那一树红梅还容光焕发的臭小子，正在那里抄着袖口发臆症呢！

        那个贱兮兮的贼笑哟！

        “咚！”

        “哎哟！”

        柏司琛也是一个手欠，很不厚道地一块灰炭弹过去，生生地击碎了人家德旺的黄粱美梦。

        德旺的心‘噗通’一声，就从云里掉到了泥里，他反应也够快，赶忙地左右揩两把嘴角，就伸手来接:“哟！四哥辛苦！做完啦？我这就给送过去！”

        柏司琛往后退了一步，一抬下巴颏:“先去洗把手吧！”

        “哎！”德旺讪讪一笑:“瞧我这记性！”

        一刻钟后，凤华园的正堂里，苏婉鸿有几分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支颐，听着小丫鬟们唱念底下人给她的孝敬。

        其实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堂堂坐拥千户食封的长公主殿下，自然是看不到眼里去的。但架不住是底下人的一片心意，又值新春佳节，她也就当凑趣一般的瞧热闹听着了。

        但也真有那‘兢兢业业来孝敬她’的！这不今年就有个后厨帮佣的仆妇，人家一家娘儿仨人利用晚上下值的琐碎时间，合绣了一架‘比翼连理’的大红床帐，来进献。你别说，那绣工还真算是精湛的，比翼鸟也灵动鲜活，连理枝也枝繁叶茂。

        这小心思动的！让苏婉鸿这个出了孝期、又正值桃李年华的公主殿下都不由得掩面而笑。罢了，白日里做工晚上熬眼，也不容易！有这等的玲珑心思，又有手艺，那便别再在后厨里当帮佣了，去绣织房见见世面吧！

        娘儿仨人欢欢喜喜地磕了几个头，去绣织房报道了。

        德旺在门口听了丫鬟们议论的这件事后，更加的肯定‘为公主献礼实乃他终南捷径的一块敲门砖’这条真理了。

        低头瞅瞅怀里抱着的棉囤子，简直就是在‘噌噌’发光！他害怕它凉了，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啊！

        今天这一步的‘晋升’，就看它了！

        德旺信步而进！

        苏婉鸿拿着银箸，在丫鬟端进来的描金盘子里夹了一只饺子。

        说是柏四爷亲手做的呢！

        她略显娇羞地笑了笑，也就是他了，胆敢无视掉她的御厨们，班门弄斧的来给她进献吃食。

        倒是不错！看着只只饱满，香气扑鼻的。定是他在北地时练就的手艺了！

        真是难为他了，戍卫边关之余，还学会了自己烧菜做饭！尤其是这种繁琐的面食。和面、发面、剁馅儿、调馅儿的，十分不易！

        苏婉鸿轻轻地咬了半只，在口中幸福的一嚼………

        然后，她整个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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