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

　　董小愿声音颤抖了一下，“那以后，整整七年，妈妈独自一人把我拉扯大，白日，她要拼死拼活地替大户人家做工，夜深人静，还要给人家缝布鞋补贴家用。一个女人要想独力抚养孩子长大何其不易，也令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脾气。我想说穿了，也就是孤独两字。”

　　闻言，朱祈沉默了。食梦轻轻叹了口气，怔了片刻，不顾朱祈呼唤，径自转头离去。

　　“没关系，”董小愿两根手指轻轻捻住朱祈衣角，欲要追赶食梦的朱祈微微一滞，茫然地望向了她。她继续道：“我的遭遇和食梦哥没关系，你也本不需要理睬。”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朱祈抗议起来，“女孩子难过，怎么能坐视不理？”

　　“啊？”董小愿漂亮眸子忽闪着，随即她“噗”一声笑了出来，“哈，我真是服了，居然还真有男的会把我当女孩子看，笑死。”

　　但朱祈看得清清楚楚，董小愿的眸中根本半点笑意都没有。

　　笑声渐止。董小愿轻声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朱祈未有回答。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哟，这不是咱董姐吗！”

　　打破沉默障壁的是一道粗犷浑厚的男音。闻声，朱祈与董小愿便将视线投往院落深处那棵大榕树方向。只见一名魁梧黧黑的青年自榕树背后走出。

　　“张远？”

　　董小愿一双眸子倏然恢复神采。

　　被唤作张远的大块头快步来到二人身旁。他瞧了一眼朱祈，随即便望向董小愿，向她伸出拳头。

　　啪。

　　小巧白皙的绣拳，干脆地碰上硕大黧黑如碗口般的拳头。董小愿笑盈盈地说道：“哟，张远大个子，终于舍得回乡了？”

　　“害，不只是我，弟兄们呐，可全都荣归故里了！”

　　说着，张远一招手，朱祈与董小愿只见到两尺多高的草地中，徐徐立起四五道藏匿身影。皆是些年岁不等，胖瘦不均的少年。

　　“介绍一下，”董小愿笑着对朱祈说道：“这是我幼时的伙伴，蟊贼张远，那边左手第一个是月戈，然后依次是徐坤、韩陆……”

　　“等等等一下，”朱祈阻止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冒昧的问一下，小愿，你说这位张…大哥，他是你幼时的伙伴，那他……”

　　“草，臭小子，咱董姐的芳名是你能这样轻薄呼出的吗？！”张远挑眉瞪眼。

　　“张远闭嘴。”董小愿说道。

　　大块头张远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搁起下巴碎碎念起来。

　　“朱祈，你刚才是想问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叫我董姐对吧？”董小愿笑道：“那你一定想不到，这浑大个看起来年纪不小，其实和我俩同岁咧！”

　　朱祈两眼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张远，别生闷气了，”董小愿说道：“随我上山，我们准备准备，办一场宴会，好好庆祝庆祝咱们久别重逢！”

　　生闷气的张远一听来了精神，唰地立起身子，振臂高呼：“小的们，有的忙活了！”

　　那些少年同样亢奋高呼，一个个胳膊举得老高。

　　“小愿，那伯母的事……”朱祈急忙道。

　　“等妈妈气消了，我自然回去，”董小愿嫣然一笑：“来嘛，一起疯一起闹！”

　　朱祈苦笑。也罢，好不容易令董小愿恢复了笑容，就顺着她好了。就先顺着她。

　　……

　　接下来，朱祈便随着董小愿的大部队一起进了山林，开始进行“宴会”的准备工作。然而，令单纯的朱祈没能意料到的是，董小愿口中的“准备准备”，竟令他们持续忙碌大半日时光，直到日薄西山，光芒尽被削夺，一团火光，才在暗淡的院落中徐徐升起。

　　“小…小愿，”劳累过度的朱祈翻了个仰面朝天，“焰火不会把草地点着吗？”

　　“没事没事，已经拔过草了，况且篝火垒得挺好，不会出现木柴倒塌燃及小草这种糟糕情况的。”董小愿示意他安心。

　　张远拿一根尖木棒串起三四个野果，架在火上烤起来。说是宴会，其实只是一个热闹些的野餐。至于为何只有野果而无野味，那便不得不提到曾发生的一场重大疫病。据说，这是由于某些偷猎者偷吃禁食野味，从而导致了一场为曾所未见疾病引发的危机，死亡数十近百万人。此后，每每谈及野味，人们无不为之色变，纷纷痛斥这一恶劣行径。

　　珍爱生命，远离野味。

　　董小愿面向众人，说道：“接下来，大家来畅谈一番吧，无论什么话题，只管抖出来引各位发笑便好。来，快快开始吧！”

　　“先从董姐开始！”

　　董姐的头号马屁精跟屁虫张远一声高呼。一呼百应。

　　“哼哼，那就让本姑娘讲讲，无敌的董小愿女侠，是如何带领两位勇者打败大恶棍薛藏葵的故事吧……”

　　董小愿声情并茂地讲述着故事。不得不说，她讲故事的能力真不赖，如果她能不那么浮夸地对自己进行美化加工，想必以她的水平，都足以胜任说书人一职了！

　　语毕，座下掌声一片。随后董小愿将发言权交给了张远。只见浑大个张远一脚踩上石阶，高举一串野果，亢奋道：“那接下来，便是张远大人平定北镇匪头王铁柱的光辉事迹！”

　　董小愿不置一词，找了个角落，抓着一串野果默默吃起来。朱祈坐到她身边陪伴着她。

　　野果烤串不断减少着。

　　日光隐曜。深邃靛蓝如一张大幕，吸尽无垠大地的余芒。万籁俱寂，仿佛此世全部声籁，皆赴往世界尽头遗世独立的秘境。

　　无大风。火焰“嗤”一声扭曲了一下。

　　“小愿，”朱祈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这样真的好吗，你……”

　　抱膝而坐，董小愿苦涩道：“求你了，什么也别说，今天…就让我这样吧。”

　　“哟，董姐，”张远笑嘻嘻地来到这边，“孤零零坐在这儿干嘛，跟大伙儿闹去。还有，朱祈兄弟不介意借给我一会儿吧？”

　　“有什么重要的话，去说呗，干嘛还要我应允。”董小愿笑着摆摆手，同时起身走往篝火方向，将谈话的角落留予二人。

　　火光正烧得亮堂。二人皆未开口，张远不将话头挑明了，朱祈也不去询问，二人就像较劲一般，令沉默将这块小小角落包拢，化作异界。

　　良久，张远终是有所行动，结实的胳膊邀住朱祈的肩膀，吓得对方一动也不敢动，只得随他一同坐下。坐定，外形粗犷的张远语重心长地轻声对朱祈说道：“果然，董姐是又跟董姨闹矛盾了？”

　　朱祈怔了一下，微微点头。

　　“她们母女俩也是辛苦，不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张远说道：“我想没事。曾经她们也不是没闹过骂过，不至于就把好好的关系闹僵，毕竟这么些年的辛苦日子，她们早就习惯互相扶持。”

　　说到这里，张远看了一眼默默凝视着焰火出神的董小愿，说道：“三年前，无奈落草为寇的我被同行的创伤，是董姐将我一点一点背回家中，不顾母亲的恼怒，坚持要收留我直到伤势痊愈，否则，张远早已葬身荒野。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大姐头，我认定了。我董姐当得起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这个名头！

　　“朱祈兄弟，我张远自小贫苦，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懂知恩图报，董姐救我，但凡她有难，张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这次，我想把这个任务交于你完成。早晨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在耳中，你们的故事我也知晓了。兄弟，你是个好男儿，张远愚钝，讲述说理，不在行。故而，为董姐排忧解难，扫清疑虑，全靠你了。”

　　朱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董小愿的背影。焰火烧得绚烂，将她的身影染成一片辉煌的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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