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鹿皮

回府的时候路过长安街。

        此时的长安街车水马龙，甚是繁华。

        行到一半，墨砚忽然在车子外面道：“大人，过几日就是太傅大人的生辰了，要买份贺礼吗？前面就是福寿斋了。”

        周邵掀开轿帘，往外看去。此时长安街两边的店铺灯笼已经高高挂起，福寿斋三个大字的旗标在空中飞扬，十分醒目。

        陆太傅是他和雪娘的救命恩人，每年的生辰他都会花心思为他挑礼物。周邵点了点头，墨砚挥了挥手，轿子停在了福寿斋的门口。

        简尤昨晚睡得很不好，一会梦见娘亲，一会梦见阿姐，全是血淋淋的场景，以至于早上醒来去厨房打饭时，把雯枝吓了一跳。

        “简尤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发青？”雯枝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很多人都转头来看简尤。

        简尤无视于这些视线，有些苦笑道：“不过是没有睡好罢了，没事。”

        雯枝压低了声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过来，有些贱兮兮地道：“你……不会大人昨晚虐待你了把？”说着小脸微红。

        简尤瞠目结舌地看着雯枝，她这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

        “没有。”简尤立刻道，她发现了周遭已经很多人竖起了耳朵在听八卦，赶紧拉着打完饭的雯枝到一旁坐下。

        “恩，应该也不会，大人最近一直忙着选礼物，可能没有空虐待你。”雯枝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简尤咬了一口小炒肉，随口道：“选礼物，选什么礼物？”今日的小炒肉炒的恰到好处，不油不腻，青椒也辣得刚刚好，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一扫一夜未眠的颓废。每日最幸福的就是除了见到雪娘，那就是吃到好东西了。

        雯枝吃的满嘴流油，她将嘴里的饭菜使劲咽了下去，道：“你不知道嘛，太傅大人要过生辰了，听说太傅大人是咱们次辅大人的救命恩人，这救命之恩，肯定要好好报答，所以肯定要好好选礼物。

        陆太傅，简尤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男人来，陆太傅是帝师，当年死去的太子和现如今登基的万顺帝都曾在他门下读书。父亲向来与太子站在一起，偶尔也会与陆太傅有来往，每年生辰的时候母亲都会领着她到陆府去做客。

        简尤从小到大，别的本事没事，女红却相当出色，尤其善于做鞋子，每年生辰母亲都领着她送上她亲手做的鞋子。

        母亲说，太傅大人是富贵山里滚过的人，又是书香传家，骨子里的清高仍在，不会在意什么礼物的贵重，心意最重要。所以她的礼物总是独一份的能讨得陆太傅的欢心。

        现如今，她微微叹了口气，陆太傅机缘巧合救了他和雪娘，那就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想了想，问雯枝：“如果要出府的话，和谁打招呼呢？”

        “你要出门吗？”雯枝问。简尤点了点头。

        “和李嬷嬷说一声就好，墨总管不在，基本都是李嬷嬷在管内府的事情。”雯枝记得简尤好像没有什么亲人，出去做什么，因此好奇地问：“去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简尤摇了摇头：“不过是去买个料子，想做双鞋子罢了。”

        待吃过午饭和李嬷嬷去说，李嬷嬷痛快地递了出府牌子给她。

        鹿皮料子质量以福寿斋最为上品，除了价格贵没有别的毛病。简尤出门前将手里的银子数了几遍，全都带上了，在周府由于她是短契，月钱并没有长契的高。都好几年了，不知道如今福寿斋的鹿皮料子行情如何了。

        她踱步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福寿斋还是福寿斋，但里面已与从前大不同了，装饰和颜色全变了，再也没有从前的影子了，连上前迎客的店伙计都换了更年轻的新面孔。虽然简尤知道生意场上讲究几年就要重新装修改风水一说，但如今看在眼里也颇有物是人非之叹。

        “三两银子！”小伙计报出了价格。

        三两，简尤睁圆了眼睛，这几年的物价涨的这么离谱吗，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看她的神情，小伙计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夫人有所不知，夫人手上拿的这块鹿皮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鹿皮，完整的没有任何瑕疵。今年雪厚，皮料很紧俏，夫人若嫌价格高，还有价格更优惠的，这一块夫人请看。”那小伙计口齿极其伶俐，看着简尤一身青衣奴婢打扮，略略带了鄙视，甩过来一张一看品相就极其差的。

        简尤颇有些尴尬，脸禁不住发烫。从前她每次来福寿斋，都是店老板亲自接见，拿着最好的料子出来接待，原来买不起东西的贫民百姓待遇是这样。怪不得从前周邵总说她，十指不沾春阳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全不知人间疾苦。

        好了，现在知道了，简尤想。她的荷包里只有满打满算的二两银子，算算日子，离发月钱的日子还有几天，当然月钱也不够，还得去借点才行。她有些懦懦地开口道：“老板，能不能把这好料子给我留几天，我过几天来取。”

        那小伙计眼一翻：“这可不行，你要是过几天还凑不出来银子，我不是亏了吗，这个时节正是鹿皮的销售旺季。话说回来，我若给你留了，你不来，我到哪里去找你。”

        简尤张口想说次辅周大人的府邸，但想想忍住没说，她脸红了一下，就要转身。那小伙计见状，就要把那品相极好的鹿皮放回去。这时，一只大手从简尤身后探出，一把压在了那张鹿皮上。

        “多少钱？我付了。”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大……大人”简尤猛然见是周邵，有些结巴，“这个是我先看中的。”她又尴尬，又有些委屈，忍不住眼圈泛红。

        那小伙计虽然不认识周邵，但显然看得出来这是个能出得起银子的人，立刻狗腿一般面上堆满了笑意，“大人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鹿皮，大人留下来做个鞋子，是最好的。”

        “你要买鹿皮？”

        周邵眼睛往四周看去，看看有没有适合送给陆太傅的礼物，听到简尤这话，忽然察觉她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眼圈泛红。

        ……

        这女人，周邵有些无语，干脆利落地将那卷鹿皮塞在了简尤的手里。

        简尤：“——”。

        “蠢女人——”，周邵忍不住轻叱。

        简尤脸一下子全红了，直到回府很久还没有缓过来。

        简尤躺下去的时候，月亮才升到中天，雾蒙蒙的月光透过细密的窗纱给室内投下一层薄薄的暗影。

        高大的梧桐树在楹窗处透出斑驳的树影，寒风吹过，摇曳生姿。简尤就看着这树影，微微叹了口气。

        找到雪娘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带她到娘亲的坟前祭拜。这几日她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又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干脆起来给陆太傅做靴子。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姨母，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穿不上。”周念雪看着眼前明显很大的鹿皮靴子，微微皱着鼻头，不解地问道。

        简尤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鼻头，道：“听说过几日就是太傅陆大人的生辰宴了，陆大人对你爹爹那么好，你是不是应该报答他啊。”

        周念雪歪着脑袋道：“太傅大人对我爹爹好，我就要报答他吗？”

        “嗯。”简尤道，“为人子女，父母受人恩惠，报答也是应该的。”

        “那我要怎么报答他？”周念雪问，简尤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又忽然“啊“的一声自以为了解了，立刻道，“戏本上讲的，说是一般受人恩惠，都要以身相许。”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巴一咧，眼泪立刻出来了。“我不要，姨母，我不要。”

        “怎么了？”简尤大惊失色，怎么说着说着要哭了。

        “我不要，姨母，太傅大人年纪太大了”，周念雪抽泣着，小声说道，“我还这么小，他还那么多娘子，我不想给他做妾。”

        啊，简尤目瞪口呆，她不过是说一句报恩的话，怎么就扯到要给太傅大人做妾了。

        她连忙解释：“不是的，不用小姐以身相许，咱们这有礼物，姨母已经做好了，你看看，就是这个，不用你以身相许啊。”说着把鹿皮靴挪到了周念雪眼前。

        “这是给太傅大人的，真的吗？真不用我以身相许，给太傅大人做妾吗？”周念雪再三确认，眼泪也止住了。

        简尤点头，“真不用你，这个鹿皮靴就可以了。”

        “姨母，你太好了，你又救了雪娘。”周念雪一把搂住了简尤的脖子。

        简尤叹了口气，有些微微的自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以后大人的事情，大人来办吧，你爹的恩，你爹自己去报吧。要以身相许——，她顿了一下，也是你爹以身相许。”

        “可是……”周念雪犹豫了一下，看着简尤道：“太傅大人是男的，爹爹也是男的，也可以以身相许吗？”

        问得好认真，简尤：“……”

        噗嗤——有人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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