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气人

“姨母——”周念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下一瞬人已经蹦跶到了眼前。

        脱下了那一身笨重的狐皮披风，李嬷嬷给周念雪换了一身红色的棉袄，在头上扎了两个少女丫髻，上面插了一支珍珠短钗，越发显得肤白貌美，可可爱爱，像个古画里的年娃娃。

        周念雪的及时出现让简尤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冲淡了屋里面的尴尬气氛。

        她迎上前，一把将周念雪揽在怀里，弯下腰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看周周念雪的脸，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给周念雪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天气，稍微一不小心，就要着凉的。

        周邵冷眼旁观，看着简尤这小心翼翼，细致体贴的样子，忽然对周念雪道：“雪娘，你过来，不要一回来，就缠着你姨母，你姨母都没有休息呢，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呢，你要懂事一点，不然你姨母会不喜欢你了。”

        周念雪立刻从她的身上起来，可怜巴巴地道：“姨母，我会懂事一点，你不要不喜欢我。”这委屈的样子，简尤急忙解释道：“你别听你爹爹乱说，姨母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你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姐，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有奴婢竟然这样编排主子的嘛，竟然说我乱说，你要不想在我周府呆了，直说好了，我会成全你的。”周邵冷着脸，玩味地看着她。

        “大人，小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大人说什么，她都会当真的，小小姐已经够懂事，够可怜了，大人还是谨言慎行才好。”

        周邵被她气乐了，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教她的。”

        “你的女儿，也不是你生的”，简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周邵道：“我的女儿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不成？”

        “你——”简尤住了嘴。

        这边周念雪忽然笑了，道：“对啊，我也想问，我是你俩谁生的啊？”

        简尤别看眼去，这话她没有办法接，却听周邵道：“你这话啊，得问问你姨母才行。”

        “哦，对了，雪娘，前段时间陆太傅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娘亲，让你爹爹给你娶个娘亲回来，你想好了没有，你要是想好了，爹爹就娶个回来，给你当娘亲。”周邵慢条斯理地说，然后目光落在了简尤的脸上，不想放过她一丝的表情。

        周邵决定了要娶亲了，是那个林时雨吗，还是别的高门贵女。简尤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隐隐有点难过起来，是那种丝丝密密的痛，说不出来，又痛彻心扉。

        “大人要娶亲了？”简尤忍不住问。

        “我单身这么多年，是该娶一门亲事了，周府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周邵故作漠然。

        “那小小姐怎么办？”简尤急了，要是别的女人嫁过来，不生孩子还好，但这是不可能的，哪个女人成了亲，都会想要自己生个孩子的。而生了雪娘的自己，已经被周邵完全忘记了。这府里会有别的孩子，一个两个，甚至很多个，一个被遗忘了的女人生的孩子，还会有谁惦记呢。

        也许碰到一个还算好的主母，等雪娘长大了，也就备点嫁妆打发出去嫁人算了。至于亲事是好是坏也就全靠雪娘自己的命了。

        这样一想，简尤不禁忧从心来。

        “雪娘是我的女儿，自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能怎么样？”周邵盯着简尤，这女人脸上的忧心藏都藏不住。

        “那要是新主母对小小姐不好呢？”简尤咬着下唇，忍不住又问。

        “雪娘反正早晚也会嫁人的，我早早备好了嫁妆，多忍个几年，以后嫁出去就是了。”周邵说的冷淡。

        “大人，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亏我看错你了。”简尤怒火中烧。

        “哦，这话怎讲？”周邵依然平静，示意旁边的李嬷嬷将周念雪带来下去。

        周念雪忧心地看着他俩斗嘴，“你们要好好说话。”

        简尤努力平息了一下内心汹涌而至的愤怒，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周念雪的头顶，道：“小小姐乖，一会姨母去找你，给你做好吃的，我有些话要好好跟你爹爹说，一会就好了，姨母向你保证，会好好跟你爹爹说话。”最后那句“好好”她咬得重重的。

        周念雪笑，“嗯嗯”。她点头

        周邵坐了下来，看着简尤盯着周念雪离去的方向，目光落在了简尤的侧脸上，窗外的天光透过来，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十分透明的色泽，仔细看来，上面竟然还有细小的绒毛，还真像个孩子一样，是个性情中人呢，随意一说就激起这样的情绪来。

        “大人”，简尤见周念雪走远，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小小姐是您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对待她，还随意说出将来用嫁人打发她出去的话，她虽然小，但也会伤心的。”

        “那不然呢，你说怎么办，让我去做和尚，这辈子都不娶了吗？”周邵慢慢开口。

        “……”简尤一时语塞，“那大人也不能随意娶吧，大人不是一直都在等小小姐的娘亲吗？”

        “小小姐的娘亲？”周邵嘴里玩味这句话，简尤忽然觉得周邵似乎紧盯着她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有些心虚低头，耳边却听周邵道：“也不知道雪娘的娘亲是谁，如果她来了，是不是不肯认我们。”

        简尤倏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周邵，她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觉得不对劲，周邵，似乎从雪娘进来就一直在试探她，他察觉了什么了吗？

        周邵紧盯着她，目光炯炯：“你知道吗？你忧心地就像个母亲。”

        啪，简尤手边的茶杯应声落地，碎成了碎片。她有些慌乱，却极力镇静下来，脸上强笑道：“小小姐这样小，又这样可爱，谁忧心她都会忧心地像个母亲的。”

        周邵目光落在了地上碎成八片的茶杯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她竟慌乱至此。他慢慢抬头，听着她这言不由衷的托词。

        “是吗？”周邵不置可否，人却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前，道：“我饿了，去弄点吃的吧，刚才在酒楼里没有吃饱。”

        今天这样就够了，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肯承认，是自己不够好吗？还是从前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

        哦，这话题转得太快，简尤有些莫名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来。

        简尤在厨房一碗粥还未熬完，墨砚就来叫她了。

        “简尤，大人让你收拾一下东西，换一身衣服，刚才太傅府来人了，晚上请大人赴宴，大人让你跟着去。”

        简尤一惊，去陆太傅府上？她从前跟母亲去过多次，如今再去，总有不自在之感。

        “我正在给大人熬粥，可以不去吗？”简尤试图最后挣扎一下。

        “你觉得可以不去吗？”墨砚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

        简尤低垂着头，半晌冒出来一句：“不能。”周邵只是表面上看来好说话，一旦有什么事情下了决定，那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这里，简尤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哦，自从当了次辅大人，连表面上也不好说话了。

        待简尤收拾停当，出了垂花门的时候，周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周念雪露出一个小脑袋，见她惊喜道：“姨母快来。”

        简尤上车的时候，明显感觉周邵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她完全无法忽略的程度。

        “大人，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简尤实在忍不住问了，马车上太安静，再不出点什么声音，她感觉要崩溃了。

        “我正在找。”周邵慢慢道。

        “……”“那大人你慢慢找吧。”简尤心里暗骂一声。

        “你从前跟我说你夫君死去了是吧？”周邵忽然问。

        简尤吓了一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没有撒什么慌，他不再是蓝家的赘婿，而是成了位高权重的次辅大人，听说老首辅一直病重，想来过几年他就是首辅大人了，他忘了她，她也没法认他，这跟她夫君死了也没有任何区别。

        心里斟酌了一下，依然道：“是的，大人，我夫君已经去世了。”

        “过一段时间就是年关了，你不打算去祭拜一下吗，不知道你夫君的坟冢葬在何处？”周邵道。

        “不，不用祭拜。”简尤被吓到了，下意识拒绝。

        “为什么，他是你夫君，死后为什么不用祭拜。”周邵继续问。

        自然是因为没有坟冢啊，笨蛋，简尤心里狂吐槽，嘴上道：“那是因为……因为，他在淮安老家，离这里太远了，没有办法祭拜。”

        “哦，那倒是，挺远的。”周邵懒洋洋地把身体靠在了马车壁上，终于转回了目光。

        简尤正要松一口气，忽听周邵问：“那你的女儿呢？”

        “姨母也有女儿吗？”周念雪忽然插嘴。

        “咳——咳——”简尤剧烈地咳起来，夫君已经说是死了，但女儿呢，那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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