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闹翻

周大志就在屋檐下坐着，时不时拿眼睛瞟周惜乐两眼，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表情。

        周惜乐也注意到了，带着大富大贵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停下来道：“爹，有什么事？”

        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突然，周大志嚅嗫了几下，正要说话，严氏从里屋走出来，抢先道：“还能有什么事？你的大喜事儿呗，人邻村谢家的人捎媒人来跟你讲亲了。我先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到处嘚瑟，万一出了洋相，人家看不上你要反悔，那你可真就没人要了。”

        周惜乐扯了扯嘴角：“你不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了。反正就一句话，这人我不嫁，其他随你便。”

        严适和周大志双双愣住了，面面相觑。

        “你疯了吧？”严氏叫道，“十里八村的也就人家看得上你，你还不赶紧嫁？都十七的人，再过两年就成老哥儿了，成天待在家里，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周惜乐冷笑两声：“成亲是我的事，你一个外人没资格过问。这儿也是我的家，住多久我都心安理得。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亲事，你自己应付吧。”

        他说完，一甩手潇洒地回了房间。

        也不知是那句话惹毛了严氏，她顿时就跳起脚来：“周大志！周大志，你看看你生的小杂种，天打雷劈的畜生！这说的是人话嘛！”

        周大志本来要劝，听见她这话也有点不高兴了，一口一个“你生的小杂种”，这不是把他也给骂进去了吗。

        见周大志迟迟不来吼哄自己，严氏的眼泪说着就流了下来。

        “好哇，你们周家就这么对我？周大志，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是外人对吧？你跟那个小畜生一个德行！我是外人，我管不了他，谁管得了他，是不是只有她李湘梅管得了？”严氏哭喊着说。

        周大志苦苦劝道：“唉，又关湘梅什么事？她都去了那么多年，你就别拿她出来说了。”

        严氏听到他这么说，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怒道：“周大志，你果然还记着她呢是不是？是啊，她都死了十几年，早化成灰了。我严玉莲嫁给你十多年，给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合着还比不上她李湘梅一团灰！”

        周大志眼看严氏说得越来越凶，以多年夫妻之间的了解，也忽然觉出严氏这回不像是平日里那样吵闹两句而已，这下也顾不上什么湘梅不湘梅的，低着声去哄。

        严氏不着声色地往周惜乐房间的方向瞥了眼，斩钉截铁道：“反正这家里也容不下我这个外人了，轩轩，兰儿，娘带你们回家去！”

        说着就跑进后屋去，胡乱整理了包袱，二话不说拽着周兰和周轩往门外走。

        “哎呀，你闹什么！大晚上的带着俩孩子跑什么跑，就……就算要走，明早我送你们去还不成？”周大志在后面跟着，一边劝一边给两个小的使眼色。

        但严氏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闷声地往前走，周大志就只好一路跟着。

        西屋里，周惜乐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

        终于清净了。

        他朝门外看去，透过足有两指宽的门缝，看见大贵趴在门口。这扇门原本没有门栓，还是他去后屋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来顶着，才不至于半夜被风吹开。

        院子里半天都没有动静，看来严氏这回真是铁了心要回娘家。现在又是大晚上，夜路不好走，周大志肯定要把他们娘几个送到家里，今晚都不一定能回来。

        周惜乐起床，去院子里把院门栓了，才回来躺下睡觉。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次日清早周惜乐就醒了。

        洗漱完后，他打开院门，就看见周大志坐在门槛上。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大志脸色憔悴，慢悠悠起身：“没多久。”说着进了屋里。

        周惜乐也没再说什么，到厨房把昨晚的剩菜剩饭热着当早饭吃了，挑了一根小锄头就要出门。

        “你上哪儿去？”周大志问。

        周惜乐道：“去地里看看。”其实他是觉得待在家里太无聊。

        见周大志不说话，周惜乐转身就要走，结果周大志又把他叫住。

        “惜乐，你等一下，爹有点事要跟你说。”

        周惜乐当然知道，无非就是昨晚的事，他现在可不想谈这个，扭头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也不再等周大志开口，自己出了门。

        周惜乐跑到自家的菜地里逛了一圈，握着小锄头这儿挖挖，那儿凿凿，本来想去找周阿青，但想了想还是没去。

        就这么在外面闲逛了大半天，黄昏时分才迈着悠悠的步子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出来迎接他的是大贵。周惜乐抱着它进了院子。

        一听到动静，周大志忙起身出来：“你回来了。”

        周惜乐一看他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怀疑他是不是在就这么家里坐等了他一天。

        “嗯。”他淡淡地回应一声，放下大贵去厨房洗米做饭。

        周大志跟在他身后：“惜乐啊，今早我跟你说的事……”

        “我要做饭了。”

        周大志愣了下：“好，好，那…咱们吃完饭再说。”

        周惜乐其实自己也不太会做饭，弄了半天才把灶点燃，眼泪都给熏了出来。

        把今天在地里摘的青菜炒了半碗，又做了个青椒炒鸡蛋，就端出去吃了。

        “做的不好，将就吃吧。”周惜乐坐下，把炒糊的那块鸡蛋自己夹来吃。

        周大志看着桌上这两碗菜，觉得自己找到了开口的时机：“唉，你娘昨晚带着轩轩和兰儿回他外婆家了，要不然她做饭……。”

        “哦。没她我也饿不死。”

        周大志没想到他说话还是这么尖刻，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把饭咽下去又道：“惜乐啊，其实…这门亲事说差也不差，再说，就算你有哪儿不满意，也不该这么说你娘，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周惜乐扯扯嘴角，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我才顶了她两次嘴，你就赶着过来教训我。以前她天天骂我，动不动就打我，也没见你替我出口气。”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周大志一时间又窘又惊，面子没地儿放，隔了半晌才说道：“你娘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得话是有时候难听了点，但…”

        “啧，非要我把话说明了才行是吗？行啊，那就说吧。你是瞎呢还是傻？她打我的时候多了去了，我可不信你不晓得。”周惜乐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怎么？现在还觉得她刀子嘴豆腐心吗？以后别在我面前说她是我娘，她什么也不是。管她回什么娘家还是公家，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周惜乐发泄完这一通，周大志以为他会摔下饭碗跑开，可谁想到他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脸风轻云淡，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看到周惜乐那满手的伤痕，忽然想起死去的李湘梅，他心里也不好受。恍惚地盯着周惜乐看，忽然发觉到他已经十七岁了，可他看起来好瘦小，跟别人家小几岁的孩子比起来，也没差多少。

        所以，这十多年来，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关注过他的成长。

        周大志感到胸口一阵堵，难受得他直不起腰来，他忽然不敢直视周惜乐，放下饭碗狼狈地回了房。

        第二天早上周惜乐起来，发现家里没人，就知道周大志又去了严氏娘家，等到了傍晚，又是一个人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周惜乐远远看着他那副模样，就猜到了结果。

        果然，晚上不等周惜乐去做饭，周大志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赶着去了厨房烧火做饭。

        周惜乐只拿冷眼看着。

        吃饭的时候，周大志殷勤地给他夹菜，周惜乐看不下去：“有什么话直说吧。”

        周大志筷子一顿，尴尬不已。

        “我今天又去看你…你后娘了。”周大志斟酌着说辞。想起今天严氏在娘家说的话，又看见周惜乐这幅疏远的表情，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呢？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儿子也跟自己形同陌路。

        “只要那个小畜生还在，我就不回去。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严氏今天说这话的时候，严家一家人都在，岳丈和岳母疼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虽不至于把周大志数落一顿，但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闹这么一遭实属丢脸，只得跟只闷葫芦一样点头受教，最后还跟严氏打了包票，才匆匆回来的。

        周大志闭了闭眼，心里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取舍，现在就是需要下决心的时候。

        “惜乐，你后娘带着你弟弟妹妹住在那边，你也了解她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想想看，要是她真不回来了，咱们这个家不也散了吗？”

        周惜乐若无其事地说：“所以呢？”

        周大志接着说：“从前的事，纵使你后娘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终归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亲娘。”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对不起能当饭吃吗？”周惜乐边说，边往嘴里送了块肉。

        周大志紧紧咬了咬后牙槽：“惜乐，你…你只要肯嫁过去，爹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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