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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s市最鱼龙混杂的一块区里,寒天露重,白杨树迎着冷风伫立在晦涩的泥土中,不远处,六七排民用大厂房,最靠近尾后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灯泡吊在顶上,照的几个人面色不一。坐在上方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扔了张照片到何友明跟前,身后的小弟递了一支烟过来,弯背曲膝的点上火。

        何友明捻起桌子上的照片,牙关收紧一秒,笑眯眯的松开,“是他,老张,没想到我们这伙人里最后是你混的最好。”

        张龙嗤笑一声,“我要你所有的钱。”

        “什么?”饶是何友明也震惊。

        “需要我在说一次啊?”张龙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我要你所有的钱,这一次,听清楚没?”

        “张龙,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只是一句话,这个人在哪,你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何友明做校长多年,早就习惯了身居高位的奉承,就算是躲在不见天日的小山村里,靠着手里的钱也过的还算顺坦,那能想到以前看不上的小弟如今坐在高位上,哪怕还是灰头土脸却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人。

        张龙大笑几声,立马有两个壮汉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刀,直接架在何友明脖子上把他压到桌子上。

        何友明呼吸一瞬,冰冷的刀刃到脖子上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老何啊,时代变了,”张龙吸了口烟,吐出来,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把你从那犄角旮旯里弄出来废了我多少事不?”

        “有话我们慢慢说,不就是钱吗,我给,我都给你。”何友明紧张的说,不停地缩脖子避开锋利的刀刃。

        张龙沉沉地看了一眼何友明,对着压住他的那两个人点了一下头。

        何友明心里一松,慢慢的直起来。

        力量悬殊下,他选择做个鹌鹑,反正杀了小变态就够了。

        正当何友明打算在问些什么,原本撤离的两个人突然摁住他,在何友明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刀落。

        紧接着,一声惨叫划破浓重冬色。

        何友明滩在椅子上,惨白着脸捂住鲜血淋漓的缺了手的左手臂,整个人都惶恐震惊,怒不可遏的吼道:“张龙,我□□妈——”

        “别生气啊,”张龙笑了笑,“我不是为了接下来我们友好的合作先小小的回敬一下二十多年前在上海你办的那事儿啊?”

        何友明一下子噤声,瞪圆了眼不在说话。

        二十多年前,他,许坚,李伢,张龙,还有几个人一起到了上海,在一次抢劫中他们被提前埋伏的警察围堵。何友明放弃了那一秒能救张龙的机会独自逃跑,被逮捕的张龙判了十多年,在牢里头结识了一些人,出来后就开始跟着介绍人干起了养毒贩毒。

        何友明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张龙会帮他。

        为什么会在许坚联系上他的时候,义不容辞的帮助他来到s市。

        从踏进这个猪肉大厂以后,就注定了他只能承担张龙的一切报复。

        这只手,就是当年他关上那一扇车门的代价。如果他当时没有关车门,那么张龙就不会被警察逮住。何友明低下头,咬紧牙,行,这事儿他认了,只要能活着见到那小兔崽子宰了他就足够了。

        张龙摆摆手,“拖下去,让小何医生给他处理一下。”

        等人一走,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小弟就弯下腰,不太确定的问,“龙哥,这人真有钱啊?看着也不像啊。”

        “你懂什么,”张龙啧了一口,“何友明这人心狠手辣脑子聪明,不然能这么多年不被逮住啊?你是不知道,他啊,年轻的时候,把钱看的比命重,所以一定不会没有钱。”

        “那就让小孙跟良叔说了?”

        “说什么说,最近太严,良叔不昨天还说,要低调行事,懂不懂啊,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那,现在帮这人找人不就是不低调了啊?”

        “谁他妈真给他找啊?咱本来就是危险,谁他娘的还敢在这种特殊时候找事啊,先把钱弄过来,把咱们资金链补上,好让兄弟们有口饭吃。”

        “那,跟这人一起来的那个咋办?”小弟挠挠头。

        “许坚啊。”张龙哎呦一声,这还真不好办。

        何友明有多混蛋,许坚就有多好人。

        张龙碾灭烟头,烦躁的站起来,“回头在他妈说,先关着,让人都把猪肉给我买好咯。”

        -

        “那,如果,你是源头呢?”

        这句话,看似只是几个字,放在纸张上就是文字。从人的嘴里说出来,冲击力不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席卷地球的寒冬。

        王缪的大脑呈现出一种打结的状态,隋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甚至平时说过不少,也在别人的嘴里、文献里、语言里、书里看到过不少。

        可在这几秒,在这个十二月冷到人骨子缝隙都是寒意的平常普通的清晨。

        他不能更好的理解,甚至不能够很好的做出一个反应。

        有时候,他有些痛恨他的懦弱无能,甚至聪明。

        因为在这一秒,即是大脑无法给出准确信息与基础反应,他仍然可以迅速在记忆管理处开阔调取符合这句话的画面。

        隋安之前的欲言又止,侧面打听。

        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响钟,发出震颤的声音。

        王缪几乎是理清楚的那一秒,潜意识本能的做出反应,弯着眼睛,扯着嘴角,临摹出一个应该,或者说必须的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如往常的声线:“你胡说什么呢,我们赶紧去实验室,小心师姐又骂我们拖后腿。”

        王缪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隋安的反应,他无法承担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那将是一个四处是战火后,无人清扫的战场,在那里,只有一个死里逃生的士兵站在断臂残骸,血色漫天的中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不是源头。

        我也不要做源头。

        王缪几近偏执疯狂的在脑子里、心里回放这两句话。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一个一直属于我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是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试验成功的实验,他是我无数日夜回过头可以停留的臂弯。

        我不允许,甚至包括我自己。

        王缪咬紧牙关,一遍遍的用同一个话语来标示。

        风吹,卷起柳条,风落,檀香而至。

        王缪站在距离「无尽」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再也不法上前一步。追着他的隋安,急切的需要拦住他,解释些什么。

        他的本意是怕郁篱会成为王缪无法回头的开端。

        “隋安,你先去实验室吧,帮我请个假。”王缪沉静的打断了隋安,凝视着前方伫立在老柳树旁的浓色的眉眼,灰暗的天空倒映在郁篱的眼里,在他的心中却下起了雪。

        隋安朝郁篱看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郁篱凝眉,心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先走吧。”郁篱走到王缪跟前,冷淡的对隋安说了一句,就牵起王缪的手往「无尽」走去。

        王缪的视线划过眼前的长发,顺着发丝的弧度向下滑落,厚重的黑色毛衣,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他的手腕。

        走进院子里,葡萄藤脆弱的晃荡。

        王缪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到郁篱身上。

        “我曾经对你,做错了什么事吗?”王缪声音很轻的问道。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郁篱取下口罩,按住王缪的肩膀,让他做到屋子里的椅子上,倒一杯热水塞进冰凉的手心。

        细碎的光线挤进来,试图照亮一切隐在灰尘里的暗影。

        王缪颤抖着睁大眼,眼神带着挫败,五指收紧攥住了玻璃杯,滚烫的液体染红了虎口。

        “松手。”

        郁篱见他不动,掰开他的手指,皱眉把水放在桌子上。

        “没关系,”郁篱摸了摸他的头,“我是你的哥哥,所以都没关系。”

        王缪右手拇指不自觉的扣着右手的拇指,听到郁篱的话,身体几不可查的抖动一下。

        “我不会向你道歉。”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豆大的眼泪落在手指上,掉落在衣服上。

        “我没有要你道歉,”郁篱蹲下来,仰视着王缪,“我们是兄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

        王缪的手抚上郁篱的眼睛,轻轻的合上,感受着柔软眼睫毛扫过的温柔。

        “我不会向你道歉,永远都不会。”

        “我什么都没有,在你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惩罚自己。哥,你有没有讨厌过我?你是不是特别怪我?”

        郁篱抬起手臂,手抚上王缪的手背,手心覆盖上颤抖的手。

        “什么惩罚?”

        王缪任由眼泪涌出,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黑色的蝶。

        “我惩罚我永远呆在秋期的视线范围之内,永远永远的被监视,被控制。我亲手砍断我的手臂,挑断我的脚筋,让我禁锢在三寸之地。”

        郁篱顿住,握紧了王缪的手,缓缓地从眼上拿下来,放在嘴边轻吻一下,手指拂过王缪的额角发丝,“这样啊,那你惩罚你的方式和你母亲对待她的嫉妒是一模一样的做法,斩断别人的路,为了心里的愉悦。”

        王缪抬起手背狠狠的擦了一下眼睛,抹掉眼泪,可以清晰的看见郁篱。

        小升初的前半年,王缪在不知道第几次被母亲私下疯狂的灌输郁阿姨家的儿子有多厉害你不能差劲后,躲在卧室里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暗搓搓的骂郁篱。

        他床底下的书包里放着他偷来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郁篱的。

        王缪记得,他掀开了被单,钻进床下,把日记从黑色的书包里拿出来,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看里面的书写。

        其中有一篇的角被对折。

        那是他折起来的。

        在这一页里,上面是黑色钢笔写的几句流畅劲道,桀骜不驯的楷书。

        「我在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同性,并确认,我不觉得惊慌,不觉得意外,似乎一切本该如此。在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这是一篇无法公诸于众的痕迹。

        王缪至今都记得,那天母亲为他打扫房间发现这本日记的欣喜若狂。那就像是一个旅人走在沙漠里遇见了神灯的荒诞离奇。

        我的嫉妒像是一场大火,在许多人的浇灌里一发不可收拾,最终烧死了我。

        王缪不知道是第几次希望可以回到过去,告诉那个拉着他,一遍遍低语:“缪缪,你开心吗?以后只有你是最好的,你要给我妈妈争气知道吗?”的母亲,“我不开心,我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开心,我讨厌你,我很讨厌你,你为什么要进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动我偷来的东西。”

        这一切的一切,藏匿在见不得人的暗处,守着那一份深不见底的恶意。

        王缪微微弯下脊背,与郁篱对视。

        彼此深深望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我偷来的东西,是为了永远的威胁它的主人不要离开我,”王缪流着泪说,“可是我最终因为我偷来的东西,将它的主人推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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