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为了避开落梅，姜琛索性一连几天都不回府。姜夫人着人去请了几次，姜琛只说是事务繁忙，他也的确是待在铺子里处理生意。只不过那些事情未必就要急着处理完的。这样一来，各铺子的掌柜首先遭了殃，那些账面上的小差错都被一个个揪出来料理，真正是苦不堪言。

        落梅等了几日，这些日子她看起来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只是日日向姜琛院子里的人打听姜琛的下落。她从来没有主动去过姜夫人的院子，姜夫人不觉得她不懂礼数，反而省却了麻烦。若落梅问起姜琛的下落，她竟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这日落梅却忽然来了姜瑜的院子。姜瑜住的地方安静，因她喜静，特意择了这么一处住所。琴音跟姜瑜说落梅来了的时候，姜瑜眉心微蹙，道：“快些请进来吧。把早上买的糕点呈上来，正好同落梅姑娘一起吃，再泡一壶绿茶。”交代完了这些，琴音下去了。很快落梅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落梅进来了，一双眼睛盯着姜瑜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姜瑜道：“快请坐。”

        落梅并不假意客气，坐在姜瑜对面，道：“你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待在家里做些什么？”

        姜瑜笑道：“做做女红，看看书，日子打发起来很快的。再者，便是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落梅姑娘可是无聊了？要是没事做，可以常来我这边坐坐，我们俩谈谈天也使得的。”

        “你可真无趣，你那哥哥也是个无趣的榆木脑袋，半天都不解风情的。”

        姜瑜便知她还是想说姜琛的事。“落梅姑娘，可与我哥哥谈过？感情的事，我作为局外人，不好妄加评议。但是落梅姑娘真心喜欢我哥哥的话，何不同他把话说开来？你们二人互相了解之后，才能建立起细水长流的感情。”

        “他一见我便跟见了妖魔鬼怪似的，什么都不肯说。嘴里全是斥责我不知廉耻之类的话，我要怎么同他说？”落梅摇摇头，说道。

        姜瑜以为她伤心，正想安慰两句，却听落梅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何必同他唧唧歪歪说些什么呢？他不愿意，我总有法子叫他愿意。你说呢？”她眼神殷切看向姜瑜。

        姜瑜道：“你同我哥好好说，他吃软不吃硬的，耳根子软。你别看他表面上强硬，实际上说几句软话他就受不住了。”

        落梅却哼笑一声，道：“巧了，我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么看来，我和你哥还真是天生一对。”

        姜瑜发现落梅有一个特点，就是根本不管别人在说什么。她来这一趟，好像并不是要同姜瑜说什么，只是想告诉姜瑜，她怎么想。落梅看到琴音端了糕点上来，拈了一块吃下，连茶也没喝就走了。

        琴音确定她走了之后才小声说道：“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个落梅姑娘怪怪的？她是夫人择定的通房丫鬟，却完全没有一点自觉，倒把少爷逼得不敢回家了。而且，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很怪异。”

        姜瑜点点头，落梅的确怪异。她是船家的孙女的话，身上却一点来自底层的卑微感都没有，相反她的行为肆意妄为，处处透露着任性。这不是穷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底气。姜瑜不禁对落梅的身份起了怀疑，问琴音道：“她在府上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没有”

        琴音道：“待我等会儿去跟少爷院子里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姜瑜知道琴音是个包打听，跟哪个院子里的人都处得来，便点点头道：“哥哥这么成日里躲着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落梅姑娘虽然行为霸道了些，倒不是什么坏人。两个人要是能够心平气和地把话讲清楚，也不至于闹到这么僵的地步。得了空，我也去劝劝我哥，找个合适的时机两个人好好说说话。”

        “落梅姑娘怕不是愿意坐下来好好讲话的性子。”琴音嘟囔道。

        一语成谶。

        姜瑜晚上吃了饭歇下，再醒来时，耳边马蹄阵阵，觉察到周围有些颠簸，一腔睡意顿时惊醒了过来。她何时竟到了马车上？姜瑜打量着四周，黑漆漆的，还是晚上。马车很宽敞，身子底下是厚实的软垫，马车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的双手双脚被绑住，无法动弹。

        姜瑜首先跳出的念头是沈越山。难道他卷土重来了？有一阵子没见过沈越山了，姜瑜渐渐安心了，自从她成了亲，沈越山也和钟素成了亲，这个人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姜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很大的魅力，能够让沈越山念念不忘，沈越山这个人最看中的还是利益二字。只是自己如今已经是有夫之妇，对他而言，大约也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了。

        不知马车又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姜瑜浑身软绵绵的，困意不断醒来，但她强迫自己清醒着。精神始终紧绷着，唯恐下一刻就出现什么突发事件。

        晨光熹微，从马车窗户里透进来。里头终于有了一些光线，让姜瑜得以打量清楚四周的一切。这马车内壁很是富丽堂皇，每一处都用金丝绣成的布料仔细包裹住了，就算跌倒了也不至于手上。中心放着小方桌，上面有新鲜的瓜果和糕点。

        有人进来了。姜瑜心跳加快，目不转睛地看着声响传来的地方。

        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大约四十上下，肤色偏黑。她进来捞起姜瑜，扛了出去。这是一座宅子的后门，可以猜测这个宅子很大。那婆子是有些力气的，扛起姜瑜来轻轻松松，不在话下。姜瑜尝试着和她说话，那婆子当没听见一样，根本不回答。

        到了一处院子，婆子把姜瑜带了进去，放在一个房间里，又转身走了。姜瑜的手脚都被绑着，只能暂时躺在床上休息。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没想到困意阵阵还是睡过去了。再醒的时候，看见桌前坐着一个女子，背对着她。

        “你”

        姜瑜一开口便觉得喉间一阵干涩，她轻咳了一声。那女子转过来望向她。“落梅姑娘，怎么是你？”

        “姜小姐，是我没错啊。怎么，很意外吗？”她笑起来很率真，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姜瑜道：“你这是做什么？”

        落梅走过来帮她把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解开，道：“姜琛不愿意见我，我只好绑了你，让他主动来找我了。我知道他最疼你这个妹妹，你不见了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着急。”她好像想到了姜琛急得团团转的样子，笑出了声来。

        “你这样，不是让你们的关系更加僵吗？落梅姑娘，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喜欢的。你要让他知道你的真心，你的心意，而不是迫着他，让他不得不和你在一起。你难道想让他厌恶你吗？”姜瑜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个姑娘，直爽有余，但对人的理解总是差上那么几分。随即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道：“你不是船家的孙女？”

        “我不过心烦了，在船上清静清静，你哥哥非要撞上来扰了我的清净。看在他长得不错的份上，我也就原谅他了。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船家的孙女啊，是你们一厢情愿罢了。”落梅说道。

        顿了顿，她目光幽幽看向姜瑜，道：“你说，姜琛他会不会来？”

        “这，我人在你这里，如何能知道他会不会来。”

        “他要是不来，我就杀了你，让他后悔一辈子。”落梅说道。

        她放话虽狠，姜瑜却感觉不出来杀意，便笑了，道：“我且问你，你想我哥娶你，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们两个人如何相处？在一起之后要做什么？”

        落梅好像被姜瑜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下，说道：“就在一起啊，看着他那张脸就高兴。就想日日都瞧着他，一想到就心生欢喜。”

        “那你想过，逼迫着他和你在一起的话，他会欢喜吗？他若是与你日日怨怼，你真的能日日欢喜吗？”

        落梅皱了眉头。她其实没有深想那么多，只想着在一起，在一起就好了。至于以后的事，那些细节，她没有考虑。她天生就是这种性子，先走眼前的这一步，未来怎么样，不愿意想太多。对上姜瑜温柔的眼睛，她撇了撇嘴，道：“他欢不欢喜，与我何干？我得到了便欢喜了。好了，你别说了，就在这里安生住着吧。要吃什么喝什么，跟下人说，我不会短了你的。”

        姜瑜叫住要走的落梅，道：“等等，这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好好待着，只要姜琛他来了，我必定守约放你回去。”落梅说道。

        她即使不说，姜瑜大概也猜到了。她换了一身衣服，衣料华贵，并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又是这么大一座宅院，便是姜府在城中算有钱的，也比不上这里。落梅不说，她便只能等着。

        不是没想过跑，只是门窗都被守得死死的。姜瑜甚至连屋子都踏不出一步。她暂时认命，趁着落梅第二次来的时候找她要了些杂书看。落梅答应了，不多时就给她送了几箱子书过来。姜瑜惊喜之余，发现落梅的脸色十分不好。因为信送出去了，姜琛却还没来。

        “你哥是不是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落梅坐下来恨恨说道。

        “兴许送信的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我哥迷了路一时间找不到这里。你耐心些。”还得姜瑜这个人质来安慰她。

        落梅道：“这里这么难找么？”她当了真，认真思考起来。

        “也许吧。”姜瑜甚至觉得这里的日子还不错。这府上的厨子手艺好，很是符合姜瑜的口味，基本上姜瑜说几样食材，厨子就能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出好吃好喝的来。还有糕点师傅，各种口味的都会，姜瑜吃得腰上都多了一圈赘肉。除了担心家中亲人担忧之外，其他的待还好。

        落梅又匆匆走了。姜瑜顺手点了个水煮鱼，美滋滋等着厨子做好端上来。

        姜瑜看书看得入了迷，打了个呵欠见已经是夜深了，便吹灭了灯火准备上床歇息。夜里安静，窗扉轻叩了两声，姜瑜一下子清醒起来。

        姜琛竟然为了她只身闯了进来不成？姜瑜坐起身来。隔着床纱隐隐绰绰朝窗边看去，那边却没了动静。许是风吧？姜瑜又躺了下来，很快否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这个房间在三楼，姜琛没功夫在身，上不来。

        睡眼朦胧之际，“咚”的一声再次将姜瑜惊醒过来。她坐起身来，再次往外瞧去。

        屋中央分明站着个人。

        一身白衣，玉树临风，含笑望向她。

        黑夜里偏要穿个显眼的白色，生怕旁人发现不了他。姜瑜忘了床鞋子，忽地跳下床，道：“你怎么来了？”

        “娘子被困在此，我若不来，才是不该。”

        “是不是我哥让你来的？你不是走了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个才好？”他替姜瑜把榻边的软底鞋捡起来，弯腰要给姜瑜穿上。姜瑜避了避，把鞋子抢了过来，自己穿上了。

        总觉得苏幼明这次回来，有点不同了。至于是哪里不同，姜瑜说不上来。她坐在椅子上，指了指门外，道：“门边和窗外都有人守着，你都解决了吗？”

        “弄了点药，眼下他们都睡着了，放心吧。我方回城，逢上你哥哥得了信，我没有耽搁便赶了过来。你哥哥也快赶过来了。”苏幼明说道。

        事实远没有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他把京城那摊子事解决完了之后，总算能在皇帝面前告了假，打算亲自过来和姜瑜说明情况，接她进京。到了姜府才得知姜瑜被掳走了，立刻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连日赶路，片刻休整都没有。看到姜瑜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心来。疲惫感也随之袭来。

        “那我们现在要跑吗？”姜瑜问道。

        “不跑，我累了。我披星戴月赶过来，路上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他看着姜瑜说道。姜瑜忙端了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是桂花茶，喝起来还有淡淡的香味，你尝尝。”姜瑜很喜欢这种茶，这几天都是喝的这种。

        “饿了。”

        热的吃食是拿不出来的。苏幼明把人都药倒了，姜瑜还能找谁要吃食去？幸好下午还剩了些糕点，姜瑜都摆出来给苏幼明，“你尝尝这个，是咸口的，里面还夹了鸡丝和蛋黄，很好吃。”

        苏幼明好笑瞧向她，道：“小鱼儿，我们替你着急上火的，生怕你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我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乐不思蜀。”

        “我又逃不出去，能享受一分算一分吧。落梅没有亏待过我，里里外外还算过得舒服。”

        苏幼明道：“你哥和她，也算是一对儿冤家了。”

        “你可知道，落梅到底是什么身份？我被绑来这里的时候，看见这个宅子的气派，就觉得她大约不是什么普通人。”姜瑜听苏幼明所说，似乎是有些眉目的，急切问道。

        “她啊，齐王的嫡亲女儿，齐王妃就生了她一个宝贝闺女。”

        姜瑜震惊，“她竟这么大的来头？这样我哥还怎么逃得掉？”

        苏幼明摇了摇头，道：“她行事一向不按章法，我早就听说了。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果然是真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瑜见他眼底青黑，眼睛里还有红色的血丝，便知道他的确是日夜兼程而来。“你睡会儿？”姜瑜问道。

        苏幼明的确是困了，他打了个呵欠，径直脱了外袍，道：“我睡会儿。这府中守备森严，我带着你真要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目前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出去，且在这里等着你哥哥来。我明日见一见落梅。”

        “好，你快睡吧，别说话了。”姜瑜说道。苏幼明没有再回应，姜瑜去看的时候，他已经酣然入睡了。姜瑜倒没觉得不自然，两人成亲的那几天，日日同睡一榻，竟也是习惯过来了。重新灭了烛火，姜瑜也躺到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姜瑜赧然发现自己竟然滚到了床铺里侧，脸对着苏幼明的胸膛，双手将人家的腰搂得紧紧的。看样子，怕是自己昨夜睡觉不老实，竟钻到人家怀里来了。男子气息占满了她的整个鼻腔，姜瑜脸颊微热，有些尴尬。抬头看了一眼苏幼明，还没醒，便想趁着未被发现把手收回来。

        苏幼明动了动，偏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垂眸看向怀中的人，晨起的声音带了一丝嘶哑，道：“小鱼儿一早便对我投怀送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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