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城尽辱再嫁女（下）
冷家出过几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百姓心中是守护神般的存在。对于冷家人，百姓们都是见面敬三分。
冷傲雪话音一落，躁动的人群平息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忿忿不平的声音。
“冷将军，一个貌丑还没修为根基的人当帝妃，这不是往我们云泽人身上泼粪么。”
“只有您才配嫁给帝君，那个废妃哪点比得上您！”
“冷将军，把她赶出云泽！”
冷傲雪道：“我已经有言在先，绝不姑息。”
几个过激发言的人很快被冷傲雪的士兵抓走，剩下的人就是有意见此刻也不敢做声了，冷傲雪将目光转向秋辞，“公主，你今后将成为帝妃，还请以身作则，成为云泽百姓可以依靠的人。”
言辞恳切，为国为民。
这才是帝妃该有的样子啊，在场许多人都忍不住这么想。
秋辞心头五味杂陈。
她从余迟身后走出，眼神落在冷傲雪身上，真心实意道：“多谢提醒。”随后目光掠向身后的百姓，“只不过，我也不能不对大家有所交代。”
她说完，将盖在头顶的外袍扯下来，放回余迟手中，“谢谢。”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脸上丑陋的疤痕毫无遮掩暴露出来，她坦然接受所有的审视，神态平静，“如大家所说，我不仅再嫁，而且相貌丑陋，只不过这两件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对此我只能说一声‘不好意思，但改不了’。至于另一件。”
她的目光瞥向那只漆黑的未知果，“帝君娶的女子需要具有修道根基既然是云泽律法的要求，我表示尊重。”
薄瑾气急，她万万没想到秋辞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所以我今日当着各位的面立誓，一个月后的扶摇节上如果我不能洗髓成功，我自请婚约作废，永生永世不踏入云泽洲。”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秋辞刚说的话。
秋辞继续道，“但如果我能达到洗髓境，还请各位坦然接受事实，今天骂我的人跟我道歉。”
她抬头扫向众人，“可以吗？”
她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站成茕茕无依的模样。暴露最丑陋的伤口，接受最恶毒的评价，可唯独没有半分慌张。
余迟盯着手臂被她还回来的红色外袍，藏住心中冷笑，“好一个坚韧不拔令人惊讶的废妃。”
在最初的鸦雀无声中，有人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个月洗髓？开什么玩笑。
就算有天赋的修真从凡人突破至洗髓大多数也需要一年以上，而她一个毫无修真根基的人，大言不惭说一个月？
笑死了好吗。
冷傲雪和谢冼都皱起了眉。
有人陆续发表意见。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被打脸记住今天的话。”
“废妃口气大，坐等看笑话。”
“一个月你还是好好想想离开云泽去哪儿养老比较好吧。”
秋辞勾起唇，“那就当各位同意了。”
“公主做出那样的承诺有把握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夕颜宫余迟的寝宫中。
幽微清香萦在鼻尖，像是某种不知名花朵的香气。秋辞抬头打量着用灵力控制漂浮在屋顶的纸灯，点点灯光让秋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听到声音后目光转向余迟，笑了下，“没有，完全没有。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冲动发言。”
余迟望着秋辞侧脸，表情玩味，“公主后悔了？”
秋辞思考了一下，实话实说，“也没有，至少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帅。”
余迟有点意外，“帅？”
秋辞呃了一声，发现自己没法去跟别人解释这种“虽然很弱偏要垂死挣扎”的中二热血感。于是非常生硬转了话题，“请问哪里可以沐浴？”
经过街上的围堵，秋辞身上的嫁衣已经不忍卒视，皱巴巴沾着污渍，头纱已不知扔到哪里，脸上灰不溜秋的。
余迟也不戳穿她，起身道，“我带你过去。”
秋辞站在浴池旁，望着白雾缭绕的水面，然后转身望着余迟。
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似乎在表示，“有事？”
如果她没失忆的话刚才明明已经道过谢了，这个人在等什么，秋辞维持着笑容，有明显送客的意思，“帝君，我要洗澡了。”
余迟点头，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秋辞头都大了一圈你光点头有什么用，为什么还不走？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帝君还在等什么？”
余迟听到秋辞的话后微笑，在秋辞期待的目光中伸出手……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秋辞原地被雷劈中，语气紧绷，“那我走？”
转身一刹，她的手腕被余迟扣住，“公主，你还记得今晚是我们的洞房夜吗？”
秋辞给了他一个尬笑，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记得。只不过我身上到处是烧伤，还没有恢复完全。”
这个余迟怎么回事？
他难道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疤痕？面对这样的自己还能坦然提洞房什么的，他心理素质未免过于变态了吧。
余迟依然用温润的眼望着秋辞，“我不介意，正好可以帮你。”
这个大可不必。
秋辞眼见委婉表达对方理解不到位，于是直截了当，“帝君，实话实说，我还没准备好，不管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况且我当众立誓一月后不达洗髓境就会永远离开云泽，至少在这之前我还称不上是真正的妃子。”
余迟垂眸望向秋辞，漂亮的眸子辨认不出是什么情绪。之前秋辞没注意，此时才注意到这个人可真高，看她的时候像是猎人俯瞰猎物的感觉，秋辞摇头，笑自己那瞬间脑中浮现出的这个奇怪比喻。
余迟眉目又恢复了温柔的样子，“公主既然需要时间适应我，那我就等着。我的寝宫就在你隔壁，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好的，晚安。”
秋辞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帝君一无所知。
余迟走出浴室，暗处的段长风立刻跟上来。此人是白天那个青袍官员，也是余迟的近侍，“帝君，需要我进去杀了那个废妃吗？”
以他跟在余迟身边这么多年的经验，余迟是不会让她活得太久的。
余迟温顺的眉目依然没变，可因为眸中猝然而现的阴翳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病态，他笑得没有丝毫温度，“如果要杀，指婚那天我在青云宫就杀了。暂且留她一条命，有用。”
除了有用，余迟想起秋辞刚才将她推开的样子，淡哂着走远，“夕颜宫也变得有点意思了。”
后半夜，余迟立在秋辞床畔。
这种事他已经干得十分熟练，几乎是行云流水般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滴落几滴到秋辞唇间。片刻后，秋辞陷入昏迷呼吸声几不可闻，他俯身将秋辞抱起来，往他寝宫走去。
屋外值守的流云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路畅通无阻。
他走到自己的床榻，体内汹涌的灵力外泄落在墙上。近处的墙倏而重组后移，片刻后一个走道出现在眼前。余迟抱着秋辞进去，石门应声合上。
里面是一间暗室。
夜光石将暗室照映得有如白昼，满室清雅的幽香，假如秋辞此刻清醒着，就会发现这正是她今天在外间闻到的浅淡气味。
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种香味来自于地上种的一片低矮植物。那片植物显然长得并不好，堪堪顶出土已经写满了“我必定要半路崩殂”的心酸，要不是在这灵力充沛的暗室供养着，怕早就连根死透了。
余迟将秋辞放在那片植物旁，抽出佩剑，漠然望着秋辞沉睡时的模样。
若是抛开右眼的疤，她的左半张脸轮廓清丽俊雅，不用过多粉饰已经是难以忽视的绝色。睡梦中的她唇角微勾，白皙的脸庞有种如婴儿般的天真。
他讨厌极了她这个样子。
毫无自保之力，他可以随意取她性命，直到临死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他嘴角露出阴冷的笑。
牵起秋辞的手，一剑划开她的手腕。
鲜血汩汩流下。
余迟将她的血滴落在植株下湿润的泥土中，红色的血沿着缝隙渗入，钻到更深的地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直到某个时刻，静默的空间内忽然响起声音，“滋——滋——滋——”
微弱而带着渴望，像是婴儿吸取母乳的声音。
矮小枯萎的植物一齐晃动起来，它们的根须往更深的地底钻去，想要喝到更多血，难得一遇的纯净之血是能让它们成长的唯一食物。
过了许久，余迟看到枝叶舒展开的植株，露出一丝喜色。
他对昏迷的秋辞低声说，“等这片嗜血的玩意儿被喂大，你就可以死了。”
此时秋辞原本白皙的脸像是被抹了一层灰，嘴唇更是惨白如纸，显然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将毫无知觉的秋辞从地上拉起来，掌心出现一张符纸。
符纸转瞬成灰，他将香灰敷在秋辞伤口上。片刻后猩红伤口瞬间从裂口开始愈合，像缓慢爬行的毛毛虫，直至到中间收缩成无迹可寻的样子。
旁人看了可能会大吃一惊，这么深的伤口竟然瞬息间就被填平了。
可如果是修真强者看到这一幕，就会明白那张符纸只能让秋辞的伤口在二十四个时辰内假性愈合，等时间一到符纸效用过了，那道伤口就会重新恢复成开裂的样子，只会比原来伤得更重。
余迟他，正好打算每两天取一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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