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百鬼林是冥界增进修为最快的地方。这里面镇守的鬼修都是冥界绝顶的高手，他们会对进这林子的同类进行极其残酷的打压，直至让其成为像他们一样的高手。

        但如果进去的鬼差没有变得足够强大，那些人也并不会因为你是同类就心慈手软，而是会直接将其吞入腹中，吃干抹净。

        这并不是一个你进去了觉着无法应付就可以选择出来的地方，而是进去之后，你就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往前。

        是也，很少有鬼差会选择这里来增进自己的修为。而选择了这里的鬼差，又很少有几个能好端端地走出来的。

        明渊闻言抬眼看她，许久方才问道：“安常，你知道百鬼林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安常说，“我现在修为尚浅，并不足以担任鬼使一职，所以现在我需要入百鬼林增进修为，若我能平安归来，方能服众。”

        明渊问：“你不怕？”

        安常闻言笑了一笑，说道：“或许里面的鬼修大哥看在我是一个姑娘，会格外善待我呢？”她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毕竟那些鬼差们不也认为，只因她是女儿家，明渊才会如此宽待她吗？

        但明渊神色严峻，并没有因为她难得的玩笑而感到欣喜或者宽慰。他大概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安常想。

        她低了低眼，说道：“大人如此严肃做什么，我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原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以前常听人走投无路，绝地反击的时候，总会说上那么一句：我已是将死之身，又有何可惧？仿佛这样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且还能变得格外强悍凶猛。

        安常想，将死未死之时，都没什么可怕的，她现在都是实实在在的死人了，还怕什么？明渊也着实是多虑了。

        听她这样说，明渊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

        安常入百鬼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冥府，众鬼差都震惊了。百鬼林那是什么地方？是吃鬼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爷们都不敢进去，那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进去干甚？

        不会是假消息吧？她是不想当鬼使了？还是想彻底烟消云散？可就算是这两个原因，也大可不必选这么个残忍的法子不是。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匪夷所思。

        所以安常入百鬼林的那日，众鬼差都去看热闹去了。

        明渊倒是没去，众鬼差凑在一起，看着安常瘦弱的背影私下议论纷纷。

        有一鬼差长得凶神恶煞，心倒是挺善，上前拉住安常道：“你刚来冥府不久，不知道那是什么恐怖地方，还是别进去了。”

        这是薛安常第一次在这些鬼差身上看到对她的好意，遂开口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那鬼差咋咋呼呼道，“你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是个死性子，当日不入轮回都已经够让人不理解了，现在当了鬼使，拥有了不死之身，还非要上赶着送死？！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安常愣了一下，眉心微皱，似乎很不喜欢他说的话，遂不搭理他，转身就要入林。

        岂料那鬼差看着顶大的汉子，竟直接鬼哭狼嚎起来，跳着脚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人啊？好好的鬼使不当，这是做什么傻事？！”

        一众鬼差都跑上去安慰，都晓得这汉子生前有个女儿，跟薛安常差不多大小，此时估摸着是在这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方才突然情绪失控。

        但是安常不知道其中原委，只觉得有些莫名，最后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入林了。

        里面的那些鬼修只有在她刚进去的时候，惊讶了一下。毕竟这百鬼林很久都没有什么人进来过了，如今来了个小姑娘，倒也很稀罕。

        之后，他们便开启了对薛安常的攻击。

        但只有在特定范围内，他们才可以对安常发起攻击。安常除却前几次的时候，进入攻击范围内，查看他们的招数和实力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外围观察。她不入内的时候，那些鬼修也会争斗或修炼，安常不仅可以趁此机会学习，还可以毫无杂念地想如何破解他们的招数。

        她现在的修为虽然比不得那些鬼差，但胜在她聪明，又肯下功夫苦练。在她看来，百鬼林被传的再恐怖，这里面的仍旧还是一些如她一般的鬼魂修炼而成的。

        如果是像明渊、云泽那样生来就有的神力，那么那将是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的巅峰。可如果那些鬼修是后天修炼而成的，那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聪明，定然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强，甚至比他们更强。

        于是，安常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炼。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她都待在冥府深处的百鬼林，没有离开过。

        而谁在里面待的更久，也就证明谁越强。一般少有鬼差能坚持数十年之久，最多的也就五十年。很难想象，看着白净瘦弱的小姑娘，竟能在里面坚持百年之久。

        有一次，当她再次被打飞出去之后。

        虚空中突然有人开口道：“若是想放弃了，我就带你出去。”

        安常捂着伤口跪坐在地上，诧异地望着虚空。

        “现在只有你可以听到我讲话。”明渊不知隐在何处，又来了多久，声音遥遥传来，“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然超乎意料，你现在的修为也已超过一大众鬼差。安常，你可以放弃了。”

        他说这些，无非是想要薛安常明白，不过一个小小鬼魂，何必死耗，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安常缓缓摇头，眼里竟然闪着某种奇异的光亮，似乎被这些鬼修激起了斗志，她咬牙说道：“如果是大人你，被人打成这样，你也会临阵脱逃吗？”

        其实临阵脱逃这个词不恰当，毕竟安常此时退的话，也是正大光明地走出百鬼林。

        虚空中安静了片刻，许久明渊说道：“不会。”

        笑话，根本就没人敢对他这样。

        安常突兀地笑了一声，执拗地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我也不会！”说完就如一只展翅的白鹤，再次进入了攻击圈内。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明渊就开始一直在暗处观战。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往往在安常实在被打的惨不忍睹的时候，他就会出言指点她两句。要知道，天上地下，能得明渊教授仙法的，屈指可数。

        但安常该吃的苦头一点都没有少。有一次她的腿骨都被打断了，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法动弹。

        她想起生前自己也摔断过腿，因为什么倒是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府里的那些人都暗暗说她当真是个怪人，换了寻常人，早该痛的哭出声来，她却一滴泪都没有落。

        明渊叫她：“安常。”

        地上的女子没有动弹，明渊叫了好几声，她才开口说道：“大人，还能说话呢。”

        外头的那些鬼差们也偶尔会去偷看一下。起初还有心思打赌，看她能坚持多久？

        时日久了，也都被安常的耐力所折服，看着她一次次被林子里的鬼修打倒，又一次次地站起来……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不再被打倒，直至可以打倒对方。

        如今说来是这样轻描淡写，但其中艰辛苦楚，痛苦煎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晓得。

        只是，薛安常从来都不是愿意轻易妥协的女子，生前是这样，死后仍旧如此。

        安常出百鬼林的那日，明渊没有来，倒是一众鬼差在外迎接她。

        他们看她的眼神不再轻视，而是充满了敬意，在安常走过来时，行礼道：“我等特在此恭迎鬼使出林。”

        那之前在安常入百鬼林时拦住她的高大鬼差，此时又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站在安常面前，显得那姑娘愈加瘦小。

        安常要仰着头才能跟他说话，斟酌了下词句，开口道：“你究竟在哭什么？”

        那汉子听她如此问，哭的愈加悲痛。安常眼看着他的鼻涕和眼泪顺着腮边往下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沾染到她的身上。

        那汉子哭着道：“你真厉害。”

        自此，安常鬼使的身份，冥界再无质疑。

        明渊从未提过他出现在百鬼林的事情，也没有问过薛安常在里面的心路历程，好似对他来说，那些都并不重要。

        只是在安常出百鬼林之后，去见他的那日，他淡淡说了一句：“我从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过，你也不必如此在意。”然后微微拂袖，送了安常一身新的衣裙，“前段时日，闲着无聊，请人裁制的。”

        那是一身极其漂亮的衣裙，虽然还是安常惯常穿的白色，但衣袖连接到衣襟处，用极珍贵的天蚕丝暗绣了大朵大朵的彼岸花。

        而明渊那身黑袍上，也有如出一辙的暗绣。

        在人间的传说里，彼岸花因为只开于黄泉，所以被称之为不祥之花。

        但在冥界，彼岸花却是身份尊贵的象征。不管明渊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身衣裙从侧面就已经应证了薛安常在冥府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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