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那商人辗转将苏元带回了大漠，养在家中做了奴仆。

        才开始去的时候，苏元忍受不了沙漠的气候，总是生病。但本就是用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奴才，主人家是决然不会多花一分钱给她看病的。她若能活着，自然是好，若是死了，于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就任由苏元自生自灭。

        好在苏元是吃过苦头的孩子，硬是靠着那股不肯轻易服输的性子活了下来。

        说来将苏元买回来的那个商人也不是什么富商，听闻是做生意亏了，此次去中原本来是想要再谈点生意回来，可这两年中原官府管控的很严格，要想做生意得要官府的通关文牒才行。那商人一无钱二无权三无势，生意再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他又不想空手而归，想起家中之前因为生意亏本遣散了唯二的两个奴才，便花十两银子买了苏元回来。所以，平日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苏元一个人干，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搭把手。

        商人家里养了几匹骆驼，风沙不大的时候，他们就会让苏元牵着骆驼去镇子上接客人，一个客人收十文钱，客人多的时候，一天下来，能赚不少银子。

        开始的时候，苏元还老老实实的将赚来的钱都给商人，待了几个月后，她也晓得私自藏一些钱，为以后离开大漠做准备。

        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来接她回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她总是要离开这里回到中原的。因为她很讨厌大漠的风沙，很多时候，一不小心，就能吃满口沙子。

        每次夜里，她都会将脸埋在盛满清水的木盆里，直到出不上来气为止。水太满，埋下头，自然就会溢一些出来。

        那商人有时候看见了，还会骂她两句：“真是天生的赔钱货，难怪你爹要单单将你卖给我，你知不知道大漠的水多珍贵？按你这种用法，哪天渴死了都没有人管你！”

        苏元绞着手指站在那儿，脸上的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她的眼泪一样。

        那商人见她不说话，拧着她的耳朵骂道：“老子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以后不许浪费水听到没有？！”

        苏元捂着耳朵，整个人几乎都要被他给提起来，却还是一声不吭。

        “你当我说的话是耳边风是不是？！”那商人提着她，往门外一扔，呵斥道，“罚你今晚不许进屋，两天不许喝水，看你这赔钱货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苏元的耳朵被拧的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来。她缩在门口，隐隐约约听见女主人求情的话语，但最终那扇门还是没有为她打开，就像离家时，家里的那扇门一样。

        大漠的夜里冷的出奇，她又是突然被赶出来，身上的衣衫单薄的厉害，风向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上牙跟下牙在打架似的，响个不停。

        后半夜的时候，她几乎快被冻得要晕过去了。她才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于是她挣扎着站了起来，顺着房屋四周慢慢跑了起来。

        她边跑边说：“跑起来就不冷了，苏元，跑起来，马上就不冷了。”

        她一次一次地跟自己这样说，脚步却从慢到快，又到慢，直至倒在了沙漠中。苏元还有意识，但是她爬不起来了，她太冷，也太累了。

        大漠夜里有狼群出没，苏元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狼叫。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出现在月光下的狼，在恐惧之中一点一点地往回爬。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狼发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可以死，却决然不该是这样的一个死法，这太恐怖了。

        苏元觉得自己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爬的很快了，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那头狼在慢慢的逼近。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只敢闷不做声地往前爬，她的手指已经被粗粝的风沙磨出血来，狼闻到鲜血的味道更加兴奋，好像下一秒就要将苏元吞吃入腹。

        苏元哭了，绝望而悲伤地往前爬着。

        就在那头狼即将扑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紧接着女主人从屋子提着灯走了出来。那狼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掉头跑掉了。

        苏元终于哭出声来，慢慢爬回了院子。

        女主人看着她，又看着她身后的痕迹，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将她拉了起来，说道：“回去睡觉吧，明儿早上还有很多事儿要你做呢。”

        好像，她让苏元回屋，并非是良心发现，也并非是为了救她的命，而只是因为第二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苏元。苏元若是死了，那些事都即将落到她的头上。

        那夜苏元根本就没有时间睡觉，刚回屋躺下，那商人就将她从被窝里扯了起来，要她起来准备早饭。苏元不敢反抗，打着盹的给这一家子人准备吃的。

        她被风沙磨出的伤口也来不及包扎，舀水做饭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接触了水缸，指头上的血迹便在水中晕染开来，像是开出的一朵花，只是可惜，那花刚开就散了。

        苏元却好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狠狠将那些伤口撕开，看那些血溅入水中，开出妖冶而短暂的花朵。她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早饭做好之后，她还需要亲手将早饭端上桌，伺候这一家子人梳洗，然后再一碗一碗的给他们盛好。也只有等他们吃完了，若是有剩的，那才是苏元的早饭。

        苏元蹲在门边，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她想，那是用沾染了她的血的水做出来的饭，这些人都是在喝她的血。

        那天早上的早饭，那一家人吃得格外香，连一粒米都没有留给苏元。而且因为昨晚的事情，他们也不给苏元喝水，苏元只有饿着肚子干活。

        起初看到这儿的时候，明渊是有些不悦的。大抵是觉得，苏元的这种报复行为，实在是不可取。不仅恶心他人，也伤害了自己。

        在安常的记忆中，明渊历来是不喜欢这样悲惨的故事走向的。而苏元的故事，仅仅这一个开头就已然是十分悲惨了，所以她不太能理解，明渊为何独独为苏元停留了目光？

        后来有一日，商人找到正在湖边洗衣服的苏元，吩咐道：“有笔大生意要来了，你回家牵两匹骆驼去沙口坡接两个人。”

        “沙口坡？”苏元有些奇怪，“那么远，接什么人？”

        从前拉着骆驼接人都是去前面的镇子上，现在怎么要去沙口坡那么远的地方？沙口坡几乎已经算是他们所在的这片沙漠的入口，一般那些地方都是有骆驼的，不至于要用里面的骆驼来接。

        商人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去，别人可是足足给了一百两银子呢，够买十个你啦。”见她不动，催促道，“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

        商人家离沙口坡太远，苏元足足走了大半日才到达指定地点。但是，那里并没有人在等着她？是还没有到？还是已经走了？苏元拿不定主意，只好爬在那棵胡杨树上等着，她想，再等一个时辰，如果还没有来人，她就要回去了，不然天黑了可怎么办呢？

        其实，她心里是有点小窃喜的，因为如果接不到人，时间又晚了，她就不用走回去，可以骑着骆驼回去。

        那样主人家是不会责怪她的，因为她走回去太晚，家里的晚饭就没人做啦。

        这几日苏元实在是太累了，在等人的工夫中，她爬在那棵胡杨树上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香甜的梦。梦里她回到了中原，姐姐终于不负父亲所愿，嫁给了一个有钱人，他们家再也不用为没有银子吃饭、看病而发愁。父亲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刚从树下摘下的橘子，她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那橘子很酸，可她吃的很开心。

        “小姑娘，小姑娘，醒醒，醒一醒。”

        梦里有人在叫她，苏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树下有一个老者。老者问她：“小姑娘，你可是牵着骆驼来接人的？”

        苏元啊了一声，从树下跳了下来，慌乱道：“是是、我是来接你们的。”

        老者笑了：“我只是问你是否来接人的，你怎么知道是来接我们的？”

        苏元有些懵，抬头问他：“我要接的不是你们吗？”她又看了看天空，露出笑来，“啊，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没有来，我可以骑着骆驼回去啦！”

        老者笑的愈发开心，抓住准备离开的苏元的后衣领，将她轻而易举地给拎了回来，低声说道：“你要接的就是我们，去把你的骆驼牵过来。”

        苏元有些失望，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将拴在胡杨树上的骆驼给牵了过来。

        老者回身道：“公子，我抱你上去。”

        苏元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大抵是为了抵御风沙，脸上罩着青色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苏元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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