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老者将那少年公子抱了上去，然后自己也打算上那匹骆驼。

        苏元忙开口道：“爷爷，还有一匹骆驼呢，你上那匹吧。”

        老者看了她一眼，道：“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要是走路回去，得走到什么时候，那匹骆驼就你骑吧。”

        闻言苏元眼睛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她低头说道：“可是，家里的主人若是知道了，我是会被责罚的。”

        老者笑了一声，俯身将苏元抱了起来，说道：“有我在，他们不敢责罚你。”

        那小少年开头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说：“宋公，让她与我共骑吧，她一个小姑娘，有些危险。”

        那被称为宋公的老者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有反驳，而是将苏元递给了骆驼上的少年。苏元本来就比同年龄段的孩子瘦弱一些，如今窝在那少年的怀里，更像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了。可实际上她已经十岁了。

        苏元拘谨地坐在那少年的前面，鼻尖偶尔能嗅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已经几天都没有洗澡了，身上应该已经开始发臭了。她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窘迫与尴尬来，身子往前倾，生怕少年会因此嫌弃自己。

        她的前半身几乎已经倾到极限了，少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用自己身上看起来就很暖和和昂贵的狐裘将她裹在了里面，说道：“这样你就不冷了。”

        苏元哎了一声，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想来是因为她过于紧张，导致身子发抖，他便以为自己是冷了。

        少年问她：“你看起来不像是大漠的女孩，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提起这个，苏元就有些悲伤，她小声道：“家里穷，父亲就将我卖给了这里的一个商人做奴才。”

        “哦，是这样。”少年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苏元望着天边即将下山的太阳，道：“我叫苏元，今年十岁了。”

        “苏元。”少年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彦，苏元，很高兴认识你。”

        为什么要很高兴认识她？苏元疑惑，家里人恨不得她离的远远的，现在的主人拿她是干活的牲口，她这样的女孩子，谁会高兴认识她？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干净清贵又好看的少年公子。

        这个时候她都还没有看见过林彦面纱下真正的样子，可她就已然笃定，这是一个好看的少年了。

        等苏元带着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商人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听到屋外有骆驼的声音，冲出去就指着苏元道：“想死了是不是，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苏元瑟缩地站在那里，没敢解释说是因为要接的人迟到了。她宁肯自己挨骂，也不肯出卖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少年。即便她知道，就算她如实说了，商人也不会把那少年怎么样。

        宋公上前将苏元护在身后，递上一袋银子道：“是我们在路上遇了一些事所以延误了时辰，这是两百两银子，除了今日的骆驼费用，还有今夜我们要在这里留宿，你去收拾一间房出来，明日再去给我们买间宅子，我们要在这里住下来，明白了吗？”

        看见银子，商人立马谄笑道：“明白明白，我这就给你们收拾房间去。”

        刚走了两步，又回来扯着苏元的胳膊，低声骂道：“真是蠢笨至极，客人来了，还不去收拾，傻站着干嘛？”

        苏元忙进屋去收拾了，那公子要住下来，她好像只听到了这一句话，心里像是开出一朵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高兴，似乎那公子留下来，她便不会如此凄惨了一般。

        商人把家里最大的那间房间收拾干净，让林彦住了进去，又让苏元打了水来给林彦洗脸。一路风尘仆仆，那贵公子怕是早就想要一盆清水了。

        苏元放下水之后也没离开，是商人让她在屋子里侍候着，晚上的饭都不用她做了。

        林彦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苏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管是在中原还是大漠，她从未见过林彦这样干净的男孩子。

        一路车马劳顿，但他的头发还是一丝不苟，他的衣服毫无风沙的痕迹，他像是用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养出来的少年，锦绣堆成，眉如墨画。

        他细长的手指捞着水洗去那些本不存在的风沙，动作斯文而儒雅。

        苏元透过他面前的那面铜镜，看到了黑黑瘦瘦的自己，平凡而无特色。林彦抬眼对上铜镜里的那双眼睛，问道：“苏元，你怎么了？”

        “啊？”苏元低着头，脸颊莫名发红，“你、你可真漂亮。”

        林彦噗嗤一声笑了，回身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只有女孩子才能说漂亮，男孩子都是说帅气的。”

        苏元哦了一声，又说道：“林彦，你可真帅气！”

        旁边的宋公咳嗽了一声。

        林彦收起笑容，对苏元道：“我想喝杯热茶，苏元，你能给我倒一杯吗？”

        苏元哪里会拒绝，忙不迭地跑出去给林彦拿水喝了。

        女主人将做好的饭端上桌，请林彦两人出去用饭。出来的只有宋公一个人，他说：“我家公子太累，要歇息了，你们不要再去打扰他。”

        于是这家人吃了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顿饭。苏元还待在厨房里收拾，宋公大概也是没有什么胃口，没有用饭，在周围晃荡。

        晃到厨肆，看见苏元，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苏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宋公默了一下，招手让她过来，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递给苏元，道：“吃一些垫一下肚子。”

        “谢谢您。”苏元抱着蜜饯问，“爷爷，你们从哪里来？”

        宋公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一个很远的地方，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苏元甚至只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在一个叫平乐村的地方，其它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想，如果现在商人愿意放她回家，她也未必能找到归家的路途。也许正因如此，商人才会不像大漠其它人对待自己的奴仆一样，没事干的时候就将他们锁起来。

        在大漠，有很多像苏元这样从中原买回来的奴仆，男孩女孩都有。越大的人家对待奴仆越苛刻，甚至有人被生生打死的。

        有些夜里，苏元还会暗暗庆幸，这里的人虽然对她不好，但好在，他们还不至于杀了她。而人，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第二日商人一大早就去给林彦找宅子了，午时过后就找到了。但宋公去看过之后，不甚满意。商人便又找了几日，带他去看了另外两处，最后宋公选了最大的那处。看他出手如此阔绰，又听说是从中原皇城来的，便想着讨好他们，或许对自己以后与中原做生意有些帮助。

        所以，林彦他们住进去之后，商人前前后后帮着张罗了不少的事情。

        林彦本来让宋公赏他两颗宝石，商人却没要，嘿嘿笑道：“不瞒二位，我想要去中原做些小买卖，但中原近年管控很严格，不知道二位能不能……”

        宋公看了一眼林彦，经过林彦点头应允之后，方才道：“这好说，不过是通关文牒的事情，届时，我家公子只需书信一封，保你畅通无阻。”

        商人闻言开心极了，千恩万谢过后，就回家去了。

        后来商人果真从林彦那里讨了一封书信，跑到中原做了两桩买卖，赚了一些银两。也就不肯再住在那破旧的郊外，而是到了城里，与林彦做起了邻居。

        他们一家人高兴坏了，从前生意落败，他们不得已卖了城中的房子，来到这又穷风沙又大的地方生活。如今终于能回去了，想来梦想中那样富贵人家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但最高兴的应该是苏元，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常常见到林彦了。

        之前林彦住在商人家的那些日子，都是苏元陪在他的身边。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偶尔会跟苏元讲一些中原的事情，那都是苏元不曾见过的风光。

        但奇怪的是，他虽然来自中原，对大漠的事情也知之甚多。说是大漠虽风沙弥漫，但在大漠的深处却有着一汪碧泉，周边长着奇花异草，大漠最美的罗生花就开在那里。

        苏元听得入迷，她从未在大漠见过花开，她问：“罗生花是什么？林彦，你见过吗？”

        林彦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微笑着点头道：“我见过，曾经有人将其献给我的父……我的父亲，那花颜色多样，一朵少则三色，多则七色，传言中是可以令腐骨生肌的奇花，所以很多人为了得到它而不顾生死，不择手段。”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罗生花只开在大漠碧泉旁的戈壁上，没有人知道大漠的碧泉到底在哪里？它好像是一个可以随意移动的物体，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遇到了，也很难有人将其带回来。”

        苏元问：“为什么？”

        林彦道：“因为戈壁凶险，常人难以上去，因此，戈壁之下已经有了无数枯骨，或许正是因为骨血的滋养，碧泉的水才会生生不息，碧泉的花也才能常开不败。”

        苏元听得懵懵懂懂：“那你这次来大漠也是为了罗生花吗？”

        林彦愣了愣，抬眼望着远方，突然沉默了。

        “罗生花？”安常也跟苏元一样露出一些疑惑表情，“大漠真的有那样的花吗？”

        明渊看她一眼，施法将他们带来了大漠。在世人眼里，那汪碧泉极为难找，但在这位冥主大人眼里，都不过是一些极其微末的障眼法罢了。

        安常果然看见了林彦口中的罗生花。

        就开在戈壁之上，花色浓烈而灿烂，在大漠的风沙之中，显得格外妖冶而诡异。而戈壁之下，也的确有一汪碧泉，这里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为其挡住了风沙，水质竟出乎意料的好。

        安常伸出手，果然有看不见的屏障挡在那里。她微微蹙眉，两指发力，想要强行破开这层屏障。但她使出了七成功力竟无法破开分毫，且还被震地后退了几步。

        身后明渊将她揽入怀中，黑袍一挥，那屏障里面竟发出痛苦的哀嚎。

        安常越过他的肩膀望过去，里面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那这哀嚎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等她出口相问，云泽已开口说道：“好你个明渊，这些年我当你把那人关哪里去了？原来找了这么个隐蔽地方，任谁也想不到，你竟敢将他关在人间。”

        安常听得越发糊涂，这里有人，而且是明渊关进来的？为什么？

        明渊畅通无阻地走至碧泉旁，安常跟着过去，方才发现碧泉底下有一个人，那个人被锁链锁着，看着跟明渊一般大小。许也是个神仙？那也得有几万岁了吧？

        那人看着岸上的几人，笑道：“小凤凰，你可真是个大忙人，这都几百年没来看过我了吧？”看着冒出头来跟他打招呼的云泽，“小青龙也来了？今日真是稀奇。”

        云泽嘿嘿笑了笑，作揖道：“帝君，别来无恙。”

        帝君瞧着明渊身后的安常，不悦道：“我还以为是你带着竹贞来看我了，怎么是个低等的小鬼？真是晦气。”

        明渊冷声道：“她不是低等的小鬼，是冥界鬼使，是我的人。”

        “鬼使？”帝君不屑道，“竹贞呢？她怎么没有来？”

        明渊道：“自你走后，天界之事都需要她亲自掌管，没来看你，自然是忙得很。”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问道，“你的魔性除的如何了？”

        帝君道：“再有个一两百年应该就差不多了。”

        明渊颔首：“那我们就走了。”

        帝君愕然，吼道：“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吗？这才待了多大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

        “谁说是来看你的。”明渊回头，有些好笑道，“我只是带她来看看罗生花罢了。”说完目光落在戈壁下的枯骨上，“这些不是你做的吧？”

        “怎么可能？！”帝君气愤道，“区区凡人，在本君眼中不过蝼蚁，对他们动手，岂非自贬身价。”

        看明渊的确要走，帝君急了：“哎，凤凰，明渊！你给我回来，再陪我会儿，我都快要被憋疯了!”

        但明渊已然头也不回的走了，帝君只好把目光落在云泽身上。云泽身子一抖，赔笑道：“帝、帝君，我也有事，就先告辞了。”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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