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林彦没有骗苏元，他娘的确来自大漠，此次回来也的确是带着她母亲的遗物归家。

        因为家族的原因，他娘即便死后，也只能埋在中原，不能回到故乡。林彦此次能够带着遗物来到大漠，背后是很多人跟他父亲求情而好不容易得来的。而走之前，他已经惹怒了他的父亲，或许，这一辈子，他都回不去，只能待在大漠了。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大漠，他是林彦，他是自由的，他可以去看歌舞，可以在沙漠中纵马狂奔，可以喝最烈的酒，可以想不读书的时候就不读书。正如他娘亲生前所说，郦城是金碧辉煌的笼子，在里面只能成为圈养的金丝雀，无论做什么都半分不由人。可在大漠不一样，在这里，他可以成为翱翔九天的雄鹰，可以成为自由奔驰的骏马，可以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一种人，走他想走的路。

        林彦还记得，他娘病入膏肓的那段时日，总是跟他讲起遇见他父亲之前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娘是大漠神宫里的圣女，是大漠最自由、最烂漫的姑娘，是多少大漠好儿郎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如果她一直生活在大漠，她会永远快乐，会成为大漠最尊贵的女子，甚至可能成为大漠的王妃。

        多少人都在期盼，圣女与漠北王喜结良缘，为大漠开创更美好的未来。

        只可惜，后来她遇到了中原来的贵公子，贵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在中原，贵公子身边就有很多女子，圣女经受不住他的猛烈攻势，很快就动了情。再后来，贵公子回到了中原，两个月后，派遣了大部队来迎娶她。

        那个时候，圣女才知道，那贵公子原来来自于中原皇室，是皇帝膝下最疼爱的皇子。这也就是说，林彦也是皇子。

        圣女嫁给他不到两年，他就从皇子变成了太子，很快又从太子变成了皇帝。而圣女却从大漠中自由的鸟变成了深宫中失去了自由的雀，终日只能待在那四四方方的城里，很快就被时间消磨地没有了往昔的活力与灵气，没有了在大漠时的娇俏与明媚。

        而这些正是皇帝对她一见钟情的原因，所以，等到这一切都失去了，她在皇帝眼中变得跟其它中原女子没什么不一样，自然也就觉得寡淡无味了。

        而这一切的转变，不过区区七年的时间。

        那个曾经儒雅温和、善解人意的贵公子似乎从未想过，那个大漠中骄傲而艳丽的姑娘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似乎从未想过，如果圣女还是大漠的圣女，她就会永远骄傲而美丽。

        林彦的娘临终前，本来还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他都因为别的人而束住了脚步，来的时候，他娘已经死了。

        林彦抱着他娘的尸骨，眼里充满恨意：“你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

        皇帝大概还是有些愧疚的，负手站在那里，看着他怀中的女子，他尚还记得初见时她明亮无双的样子，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看了许久，最后叹口气道：“以皇贵妃之礼厚葬了吧。”

        而那时候，林彦的娘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妃子。

        林彦眼里的恨意昭然若揭：“你如果肯用那朵罗生花救她，她可能就不会死！那是大漠之王献给大漠圣女的，你凭什么用给别人，凭什么？!”

        “凭什么？”皇帝捏着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就凭朕是皇帝！”

        林彦费了老大的劲才挣脱掉他的手，咬牙道：“你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你自私至极，只爱你自己！”

        爱？皇帝听到这个字的时候，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从小宫里的人都教导他，要想成为九五之尊，是不能有爱的。

        他看着这个儿子，他记得林彦刚出生的时候，是极其肖似他的母亲的。可是如今看来，眉眼倒是像极了他。他低眼道：“情爱对帝王家而言是累赘，是拖累，你以后也要断情绝爱。”

        “我不会的!”林彦道，“我不会学你这样狠心的，永远不会！”

        皇帝眯眼看他半晌，突然笑了：“你会的。”然后转身吩咐道，“厚葬，然后将五皇子寄送到皇后殿中。”

        林彦还是瞪着他，绝望地嘶吼道：“我母妃最后的遗愿是尸埋故乡，我要送她回去。”

        “你在跟谁说话？”皇帝负手冷言道，“难道你娘连规矩都没有教过你吗？”

        林彦梗着脖子，手掌握拳，浑身发抖，最后终于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磕在地下，他高声道：“望陛下念在与我娘的夫妻情分上，允许允许儿臣护送母妃尸骨回家！”

        “你……”这一声陛下彻底激怒了皇帝，拂袖道，“天真小儿，她既入了帝王家就永远是帝王家的人，即便死了也只能待在皇家的陵寝之中，永生伴朕左右！”

        林彦气急，猛然扑在即将离开的皇帝身上，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哭着道：“你凭什么这么对她！她临死都想要见你一面，你为何不来见她！你到底为何这么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现在你还不让她回家，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身旁的小太监和宫女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林彦从皇帝身上扒了下来。皇上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下令将林彦关了起来，直到认错为止。

        但林彦并没有因此服软，每日在殿中骂自己的父亲。殿里侍候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几乎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林彦若真的惹怒了皇帝，他们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届时，怕是满殿的人都要跟着皇妃去了。

        但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生气，每日还特地跑到殿门口听林彦是如何骂他的？但他从不说一句话，每次都是等到林彦骂不动的时候才离开。

        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时候，殿门终于打开了。

        宋公带着旨意而来，说是皇帝念在五皇子的一片孝心，恩准五皇子带着皇妃的遗物回去大漠。那时候，林彦尚不知道，这次等于是将他流放，因为没有皇帝的圣旨，他是不能再踏入皇城一步的。

        当然，关于身份这些，他都没有说得很直白。但但凡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都是能猜出林彦的真实身份。但苏元是个单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林彦即便已经说得十分明朗，她大概也不会猜到他真正的身份，只会以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因为惹父亲不开心，所以被逐出家门。

        林彦将这些故事讲给苏元听，无非是要苏元知道，即便是他这样看起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也未必会比她过的开心。

        果然，苏元有些难过道：“林彦……”她想说林彦，没关系，以后她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让他开心，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知道，她现在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林彦抚了抚她的头顶，说：“苏元，我将这些讲给你听，不是为了让你替我难过，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不要因为你的身世而感到自卑，那些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默了一下，他续道，“还有，你要知道，我或许真的是第一个对你好的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待你好的人，你之所以将我看的那样重要，只是因为你还小，什么都不懂而已。”

        苏元偏头，她或许是不懂，但是，不管未来还有什么人对她好，但她想，他们终究与林彦是不一样的。

        那天，宋公送苏元回去的时候，林彦道：“苏元，明日去给阿里娜依道个歉吧，你要做个好孩子，知道吗？”

        苏元问：“你会喜欢好孩子吗？”

        “没有人不会喜欢好孩子的。”

        “好，我知道了。”

        第二日，苏元就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财，为阿里娜依买了一盒胭脂上门道歉。

        阿里娜依的同伴们看着那盒廉价的胭脂，都忍不住笑了：“这样低等的货色，我们姐妹都好久没有用过啦。”

        苏元捧着胭脂的手倔强地不肯放下，只盯着阿里娜依说道：“我是为了昨日冲撞了你来给你道歉的，这盒胭脂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我买不起更贵的了。”

        苏元这样一个穷酸奴才，如何能跟那些挥金如土的舞姬相比？

        阿里娜依让那些看热闹的误解都散了，邀请苏元到了屋内，还让给她端来了水果和糕点，她问：“你刚刚说你为了买那盒胭脂，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那你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苏元坐在那里，并没有吃桌子上的东西，她道：“我可以再赚。”

        阿里娜依扫视了她一眼，朴素发旧的衣裙，鞋子甚至是打过补丁的，她笑了：“这盒胭脂虽然劣等，但也要好几两银子，想必你省吃俭用存了好些日子，不心疼？”

        心疼，可心疼了，都要心疼死了。

        但是苏元决然不会承认的，她摇摇头：“那跟你没有关系，我跟你道过歉了，你原不原谅我那是你的事情，可若是林彦问起，你得跟他说，我来过了。”

        “林彦？”阿里娜依想了想，“是那位小公子？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苏元起身道：“这跟你更没有什么关系了，我要回去干活了。”说完也不等阿里娜依反应，她径自往外走去。

        阿里娜依却开口叫住了她：“小姑娘。”

        苏元回身奇怪地看她。

        阿里娜依从袖中掏出银子来：“那盒胭脂算是我跟你买下的。”

        苏元没有接，她说：“那胭脂你若是觉得太劣等，那你就扔了吧，我做了我该做的，至于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她虽然极其心疼那些钱，但是既然她决定要跟阿里娜依道歉，那么就应该有诚意。阿里娜依或许觉得她可怜，但苏元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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