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三月初二，郦城有雨，不宜出行。

        苏元也跟郦城的那些人一样，在院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在房里练字，坐在厅中观赏芙蓉花，消磨时光。但她却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手持长剑，出门执行任务去了。在此之前，她已经了解过自己的任务目标。那个人叫陆彦，是当今皇帝的五弟，住在守备森严又富贵华丽的王府里。

        陆彦，与林彦的名字倒是极为相似。苏元莫名觉得有些惋惜，要想见到林彦，就要以这个叫陆彦的人的生命为代价，她想，这个人是谁的儿子？是谁心心念念的人？又是谁生命中的光呢？

        她知道自己这些年走的路，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太想林彦了，真的太想了，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到林彦了，她几乎快要忘掉他的样子了。

        一刀倚在门口，苏元走过来的时候，他出口道：“苏元……”

        苏元撑着伞站在那里微微抬眼看他，说道：“你这几天有点不对劲，从前出任务，你都是要来跟我商讨如何动手的。”她故作轻松道，“怎么，你不想我去？”

        一刀道：“这次的任务不一样，苏元，王府不同于其它地方，你要杀的人也不同于其它人，他是当今王爷，皇上的亲弟弟，你若是一旦败露，可曾想过后果？”

        苏元默了默：“若是我回不来，有朝一日你见到林彦，就当从未见过我。”

        一刀蹙眉：“你想好了？”

        “嗯。”苏元轻轻点头，“我若是成功了，自然可以去到林彦身边，那么无论他经历着什么，我拼尽性命也会将他带离困境，可是若是我失败了，那何必让他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如此只会让他徒增伤感罢了，还不如让他认为，我还是沙漠里那个落魄但干净的女孩子。”

        她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在手中，抬高伞沿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道：“反正我这样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死后定然是要下地狱的，注定与林彦那样干净清朗的少年不在一个世界里。”

        一刀冷声道：“你是为了他才这样的，他难道还会嫌弃你不成？”

        苏元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挥手道：“一刀，我去了。”

        潇洒至极，仿佛就是出门赴一场春日宴般。

        一刀看着她的背影，终于还是出口道：“苏元，不要去，我可以告诉你林彦在哪里，我也可以帮助你把林彦带出来，让你们隐姓埋名去想去的地方，山高水长的过一辈子。”

        苏元脚步顿在那里，她没有回头，淡声道：“如果这一切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换，那么我是不会同意的。”说完就快步消失在了雨幕中。

        一刀算是她离开大漠唯一的朋友，哪怕苏元知道，从一开始，一刀就知道林彦正在遭遇着什么，但他终究也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已。

        为了林彦，她已经杀了太多无辜的人，但如果要牺牲自己朋友的性命，那么她是万万不肯的。倒不是谁比谁的命低贱，谁又比谁的命高贵，只是她的心里尚还有一些底线罢了。

        大概是落雨的缘故，王府戒备不如往日森严。

        苏元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穿梭在雨夜之中，很快就如鬼魅一般，来到了王府的屋檐之上。她静静伏在那里，一动都不动，那身墨绿的衣裙隐在黑暗中，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她选择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那位王爷的书房。今夜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书房里比平日多了好几个人，似乎是在与那位王爷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位王爷一直背对着苏元，苏元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看到此时正与他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眉目清贵至极，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

        雨越下越大，苏元已经在房顶趴了半个时辰，浑身湿透，鬓发上正往下滴着雨水，但她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一直盯着那个房间。她当然知道王府的暗处隐藏着很多人，所以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否则，今夜怕是真的难以全身而退。

        再等了两炷香的时间后，那些人终于起身告辞。

        那王爷没有起身相送，而是让府外候着的奴仆代他相送。但是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所以苏元必须在极快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再从王府跑出去。

        苏元眼神坚毅，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她掏出白绸覆在自己的眼睛上，从房檐下一跃而下，凭着感觉和记忆来到了书房。

        她听说这位彦王爷这几年重病缠身，导致身体羸弱，所以苏元想的是，只要躲过那些侍卫，取他的性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奇怪的是，彦王爷似乎并不如传闻之中那么弱，竟然能够与她过招。

        而糟糕的是，苏元很快发现，今夜她似乎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因为彦王爷出手太过于狠辣果断，不像是寻常练武之人，倒更像是如她一般的杀手，招招取人性命。

        她后退两步，问道：“你不是陆彦？！你是谁？”

        那人一声不吭，出手速度更快了。

        既然知道是圈套，苏元不想跟他再多做纠缠，只想甩掉他赶紧离开。但那人紧追不舍，两个人一时之间难分上下，她根本没有丝毫机会。

        两人一直从屋内打到了屋外，不管是身处其中的苏元还是看着这场戏的鬼使安常，都觉得这场面实在是惊险的不得了。

        “王爷……”

        在侧面的长廊之下，观战的几个人中，有一人出口小声唤道。

        那声音极小，又伴随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声，他们与院中的两人隔着一些距离，本来应该是察觉不到的。但苏元这几年练的耳朵极其灵敏，所以她立马发现了彦王爷的位置，在躲开对方的攻势之后，长剑刺穿风雨，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她覆着白绸，看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也是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身形清瘦至极，倒真的很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

        长剑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苏元不知道为何他没有躲，但此时的情况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眼看着长剑就要没入那人的胸膛，横面插进去一把锋利的长刀，将人从她的剑下救了过去。

        一击不中，苏元很快就在包围之下落了下风。

        “不要伤她。”

        风雨中，突然有人这样说道。

        苏元愣在那里，就在这发愣的工夫中，刀刃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是极为冰冷的触感，甚至因为刀刃过于锋利，她的脖子已经隐隐有了血痕。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定定望着刚刚说话之人的方向，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雨中发抖，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撑着伞缓缓走近她，直到来到她的面前。

        那个人似乎也在发抖，不知道是落雨太冷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苏元能够感觉到他取自己白绸的手比她握剑的手还要颤抖。

        明明从那个人走近，直到取下白绸，是极短极短的时间，但苏元却觉得，那比她经过的三年还要漫长和恐怖。

        白绸落下的那一瞬间，苏元看见了眼前人的样子。

        三年时间过去，苏元自己已经从十四岁长到了十七岁，眉眼不复往日稚嫩，身形也拔高不少，也不复往昔瘦弱，但五官倒是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还是从前大漠那个喜欢默默跟在林彦身后的少女。

        但眼前的人，不知道是经历了些什么，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有那么多人的照顾，个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比她高出一个头，但人却比在大漠的时候还要清瘦，脸颊几乎都凹陷了下去，不复从前俊朗，眉眼之间都是深深的倦意。

        她在雨中，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哽咽着叫他的名字：“林彦。”

        林彦的手还是在颤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神悲哀。他想过无数次与苏元重逢的画面，却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他在大漠悉心教导的女孩子提剑来杀他。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元一直叫他的名字：“林彦。”

        一声一声，像是重石一般敲击着那个年轻人的心脏。

        林彦被叫的没有办法，伸手想要揽她入怀：“苏……”

        话未说完，一直在旁边的宋公赶忙上前道：“王爷。”

        林彦看他，他们对视了很久。安常能够感觉到林彦心里的挣扎与痛苦，但最终，他还是默默转身，故作轻松道：“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苏元诧然看他，带着哭腔道：“林彦，我是苏元，你不记得我了？”

        满院寂静，只有雨声敲击着耳膜。林彦看着廊下的陆铮，他脸色苍白，答的淡然：“林彦？谁是林彦？看来姑娘的确是认错了人。”

        苏元突然说不出来话来，她就那样站在雨中，院中有风，有雨，她觉得冷，觉得孤单，觉得满院皆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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