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安常一连几日不曾回人间的府宅，也不曾回冥府。明渊漫无目的的逛了几圈后，最后大抵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施法找到了安常的去处。

        本来，他以为她会在赵府，但他却是在离京都城几千里路的深山之中找到的安常。

        在那山水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院子，看着已有好些个年头，只是院子虽旧，院前院后倒是打理的十分工整，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溪流从房前流过，顺着小桥走过去，还能看到桥头的园子里种下的各类蔬果。

        明渊刚踏上小桥，远门口就走出一个穿紫衣的少年人出来，他手里提着鱼篓，边走边回头道：“薛姐姐你等着，今晚我一定能钓回鱼，给你熬汤喝。”

        里面有女子笑着回道：“若是钓不到也没关系，昨天捡回来的鸡蛋还剩几个，你做的鸡蛋面很合我的心意。”

        少年人也笑了，抬眼看见站在桥头的明渊，诧异道：“公子是有何事吗？”

        在看见他眉眼的那一瞬间，明渊眼神变了一下，这张脸赫然便是安常活着的那一世，谢恩的那张脸。

        明渊没有说话，少年人有些疑惑，上前几步问道：“公子，你是迷路了吗？”深山老林之中，迷路的动物与人都很多，他已经见惯不惯了。

        明渊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瞧着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里面的安常听到声音，出来道：“沈燕，怎么……”看见明渊的那一刻，她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大人？”

        沈燕道：“原来是薛姐姐的客人，客人里面坐，晚上留下来喝鱼汤。”说完就绕过明渊，往河边跑去。

        看安常的着装，她之前似乎是在浇花，袖子挽到手臂上，裙摆上还沾染了一些新鲜的泥土。

        明渊负手往里走去，淡淡说道：“听鬼差们说你许久不曾回冥府，我就来看看你在忙什么。”

        在经过安常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偏头看着安常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其实哪里有许久，明明才几天而言。

        安常放下袖子，道：“我通知过他们，有事可唤我回去。”她抬眼道，“怎么，冥府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明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望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问道：“他是谁？”

        安常道：“之前外出时路过人间捡到的孤儿，看他可怜，便养在了这里。”

        明渊没有戳破她，虽然他已经猜到这个叫沈燕的少年是谢恩的转世。他嗯了一声，发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便看着院角篱笆上挂着的蔬果，没话找话说：“那是什么？”

        安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道：“是沈燕种的黄瓜。”

        “能吃？”明渊问。

        安常点头，又问：“大人想试试？”

        本来明渊是想要试试的，可是被安常这样一问，他反而不想了，或许人和神一样，有许多共通性，比如这种时候突然生出来的别扭与尴尬。

        明渊来找安常本来是听了云泽的话，想通了是要道歉的，可是见到了安常，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两个人相看无言，最后还是安常打破沉默：“大人请坐，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园子里有修砌的石桌，明渊便坐了过去，安常很快沏了茶出来：“是用新雨沏的，茶叶也是自己种的，大人应该会喜欢。”

        明渊道：“这些年你跟在我的身边，我竟不知你在这里还有一个家。”

        自入冥府以来，安常担任鬼使一职，他们似乎形影不离，在鬼差们眼里，哪里有冥主明渊，哪里就有鬼使安常的影子。

        明渊自己也这样觉得，不管何时何地，遭遇何事，这个白衣的鬼使好像永远都会站在的自己的身后。可是，原来，她也不是永远跟在自己身边，她在人间养大了一个孩子，这院子大概也有好些年了，这些，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安常默了默，别开眼道：“大抵还是贪念人世，所以寻了个安静地，日后若是不做鬼使了，也能有个容身之地。”

        不做鬼使？明渊心里一动，她不做鬼使，去做什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要走了？不留在自己身边了？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明渊蹙眉，想问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但出口却是：“这是个好地方，在这里生活想来比在阴森森的冥府要好许多。”

        安常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明渊本来还以为这句话能为两个人提供一个话头，比如安常会告诉他，这个地方的确挺好的，但冥府也没有那么糟糕。但安常好像不太高兴，或许，她并不是听到这句话不高兴，而是从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就没有高兴过。

        明渊纠结了许久，最后终于开口道：“安常，从前……”

        “从前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安常打断他说道，“大人是冥主，是上神，是明渊，却不是沈承恩。”

        她低垂着头，缓慢而轻声的说道：“那都是骗你的，是我一开始就认错了人。”此时的安常大抵还不知道，明渊从前的那段记忆已经回来了。

        明渊问：“什么是骗我的？”

        安常低垂着头，许久抬眼轻声而缓慢的说道：“关于那个故事，关于沈承恩，那只不过是我同大人开的一个玩笑，是做不得数的。”

        明渊眉心微微蹙起：“这个玩笑开的未必有些过大了，你似乎并不是这样喜欢开玩笑没有度的人。”

        安常笑了一声，那笑极为突兀，也就于现下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她偏头看他：“大人这话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这个人啊，生来就比较奇怪，所以就不怎么讨人喜欢，说到真正了解我的人，怕是找不出几个来，大人生来高高在上，怎么会了解我呢？你说是不是，大人？”

        她明明在笑，但不知为何，明渊就是感觉她此时此刻内心是很悲伤的。

        明渊问：“那沈承恩呢？他够不够了解你？”

        安常笑容一顿，却还是笑了开去，她笑得有些夸张，弯弯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反而有一片盈盈水光：“大人真是糊涂了，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那些都是我杜撰的嘛？哪有什么沈承恩，哪有什么山茶花之约，全部都是胡编的。”

        明渊别来眼睛，不忍再看，望着提着鱼篓往回走的少年，问：“那么谢恩呢？他总不是你杜撰的吧？他又够不够了解你？”

        “……他呀。”安常擦掉眼角掉出来的眼泪，笑道，“他是我的夫君，大人觉得我会嫁给一个不了解我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明渊复又看向她，问：“这么说来，你是喜欢他的？”

        “喜欢，如何能不喜欢呢？”安常点头，眼神戚戚地望着他道，“他是那样优秀的少年郎，愿意待我好，愿意永远相信我，愿意带我去看我最爱的山茶花，即便我死了，他也不顾世俗的眼光，愿意将我娶回家，还会为了我，终身不娶，大人，哪怕我现在是一只鬼，但我曾经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又怎么能超脱五常，如何不动心，摆脱这些情情爱爱呢？”

        安常说这些，无非是要告诉明渊，她生而为人，与那些俗人一样，想要有人喜欢她，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有人陪伴也是好的。

        明渊只是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个叫沈燕的少年已经从桥上走进院子，开心道：“薛姐姐，今日运气好，我去了就钓到了两条大鱼呢。”看见明渊，又热情地说道，“这位公子先坐着，我这就去弄鱼准备午饭。”

        明渊没有看他，只问安常：“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

        安常抿唇：“不曾半分有假。”

        明渊遂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本来去杀鱼的少年折回来，看见明渊离开的背影，疑惑问道：“那位公子怎么走了？”

        明渊隐约听到那姑娘回答道：“粗茶淡饭而已，他不会喜欢的。”

        “唔，好吧。”沈燕道，“那薛姐姐想要怎么吃这两条鱼？”

        安常勉强笑道：“今日没什么胃口，不如养起来，偶尔逗个乐。”

        沈燕爽快应了，将鱼放进了院里的莲花缸里，便进厨房去做饭了。

        他尚还在襁褓中时，就被家人遗弃，若不是安常及时将他抱了回来，他早就冻死在十六年前的雪夜里。

        但安常乃是鬼魂之身，不适宜养这样小的婴儿，便花钱找了个婆婆照看沈燕。她其实并不常来看谢燕，只是婆婆因病去世后，她才偶尔来这里看两眼，每次只是坐一会儿或者喝杯茶就走。

        像这次一样待这么久的还是头一遭，所以沈燕高兴极了，他其实不知道安常究竟是什么人，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奇怪，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十几年时间过去，她还是一副少女模样，从未变过。

        他也问过安常，比如她是谁？为什么要救他？她从哪里来类似的问题，但安常每次都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看着久未相见的故人一般。

        养他的婆婆曾经猜测过，那白衣姑娘浑身阴冷，面色苍白，怕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沈燕不在乎，薛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即便她不是人，能怎么样呢？是鬼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世界上有些人比妖魔鬼怪更加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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