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变幻

白菱知道，现在他们当务之急便是赶路。

        这般凶险的事情，今晚遭遇过，便应识趣一些，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白菱一想到那惨死的四个人，便无法装作看不见。

        这违背了爷爷教他除妖的原则与道义，也违背了她这些年来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无论如何，她明天还是要去一趟，看一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妖。

        而到了此刻，白菱才明白，之前她跟在爷爷的身后，看似也在除妖，其实还是被爷爷妥善地保护着。

        今日在客栈的一番交手，她才彻彻底底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弱。

        但这都不是退缩的理由。

        她想成为的，也必定能成为的，是像她父母那般的人。

        斩妖除魔，为了天下百姓。

        宁愿牺牲性命。

        这般想着，白菱的眼皮逐渐发沉，而已经睡着的邵禄打起了轻轻的鼾声，还将自己的尾巴搭在了白菱的肚皮上。

        一人一兽依偎在一起，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日清晨，白菱醒来时，觉出了不对劲。

        因为眼前不再是一头白色的妖兽，而是一位少年。

        少年枕在她的胳膊上，正呼呼大睡。

        白菱瞬时没了睡意，速速爬起。

        少年也被吵醒，两只手放在眼睛上揉了揉，同时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

        白菱这才看清，他虽是人的模样，但是头上长出两只角，身后还有一条长长尾巴。

        而等他将手放下之后，再看那一双圆溜溜透着懵懂不解的眸子，白菱觉出了熟悉。

        “邵禄？！你、你怎么变成人的样子了？”

        邵禄双手双脚挨地，像之前一般，着急地爬向白菱，一条长长的尾巴摆啊摆。

        他变成人的样子，却不会说话。

        嘴里发出呜呜声。

        白菱暂时还无法接受他这个形象，不由地往后退了退，想与他保持距离。

        哪料这般戒备，惹得他十分不快，在与白菱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后，他作出凶恶的模样，呲出一口白牙，两边各有一颗尖尖的兽牙。

        但是水汪汪的眼睛还是脆弱委屈的，似乎快要流泪了。

        他昨日在梦中觉得很热，等惊醒过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变成人的他发现自己的腿脚不如之前那么有力，法术不会了。

        更重要的是，连白菱最喜爱的翅膀也没有了。

        他急的团团换，看白菱睡得沉沉的，又不舍得将她吵醒。

        但是过了一会它又发现，自己的脑袋比之前清晰了。

        以前的他，虽然能看见白菱，但总是蒙了一层雾，不真切，听的声音也是嘈嘈切切，如今的感官敏锐极了。

        它不仅能看清楚白菱，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峦起伏，甚至当它走出寺庙，在漆黑的夜里，能看清隐藏在逼仄之地的鸟兽鱼虫。

        以及近听能听到白菱平稳的呼吸声，远听能听到邺城里各家各户的任何细微的声响。

        它抬起自己变成手的兽爪，握紧松开，竟也灵活异常。

        等他重回寺庙之中，便开始细细地打量白菱。

        先是凑近嗅了嗅她的气味，还是那股令它熟悉又安心的洁净味道。

        他的慌张无措慢慢平复下来，十分依恋地在白菱脖颈处蹭啊蹭。

        而后才开始观察这个人，下巴是苍白瘦削的，嘴唇弧度饱满，上唇中间有一个鼓起的，黄豆大小的珠子，嘴角微微朝上，沉静温厚的样子。

        眼睛紧紧闭着，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伸出自己细长莹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弄。

        直到白菱呓语地叫了声邵禄，而后下意识地将他揽进怀中，去轻轻地拍他的脊背。

        如之前一样，要这样安抚它入睡。

        邵禄变成人的脑袋埋在白菱的脖颈里，心中很高兴，很满足。

        尾巴忍不住地摇啊摇。

        最后吧唧一口亲在了白菱的下巴上。

        可是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出白菱眸子里的疑惑与戒备，难道她不喜欢变成人的自己吗？

        这般想着，他呜咽一声，躲进了佛像后面，开始疯狂地拍打自己的身体。

        他不要变成这个样子了！

        白菱没料到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令它反应如此之大。

        可若是让她平静地面对邵禄昨天还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妖兽，今日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的人，她也确确实实做不到。

        而且这件事也着实有些奇怪，自从知道邵禄是穷奇后，她可翻阅了不少有关穷奇的书籍。

        上面记述，穷奇一般需要有三百年的修炼才能幻化成人形。

        她沉思着，而佛像后面的邵禄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捶打自己，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后，单薄的肩膀开始抖动，两只眸子各含了一滴饱满的泪水。

        白菱是听到了啜泣声后，才反应过来。

        她迅速跑到佛像后面，就见邵禄咬着自己白嫩的胳膊在哭。

        白菱从未见过有谁像它这般哭过，那眼泪汹涌极了，一眨眼便淌下来一串子，缓缓积到下巴颏，最后砰砰咋向地面。

        白菱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手忙脚乱地问道：“邵禄，你、你哭什么呀！”

        邵禄抬起头，用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委屈极了，最后又狠狠地别过脸去。

        白菱这才意识到，邵禄是头敏感的小兽，作为人更是如此了。

        刚才一定是自己的态度吓到它了。

        “你别哭了。”白菱边说边抬起了它的胳膊，就见上面一圈紫红的牙印。

        白菱心疼坏了。

        “我刚才躲你，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绝不是不喜你这副模样”说到这里，白菱停下，捧起邵禄幻化成人的脸，盯着它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你啊。”

        邵禄听懂她的话后，吸了吸通红的鼻头，眼泪这才止住了。

        白菱用袖子去擦他残存在脸上的泪，却是发现，变成人的邵禄，长眉大眼，一张薄唇，容貌竟是不俗。

        幻化成人的他披了件白菱的外套，而他明显不知道衣物该如何穿，那外衣只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该遮得全部没有遮住。

        白菱见他情绪已经平复，在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帮它穿上了。

        但是那根尾巴却收不到衣服里去。

        还有头顶两支显眼的角。

        那角像是麋鹿的角，在中间开了一个岔，分出一只小小的角，接近顶部的地方也是如此。

        两支角的下方便是耳朵，耳朵也和人不同，是尖尖的兽耳，被白菱盯着，一颤一颤的。

        白菱看它这般似人似妖的样子，觉得有趣又忧愁。

        怎么就变成人了呢？

        还能不能变回去。

        邵禄兽身时的威力，寻常的妖魔鬼怪是难以近身，可是幻化成人的邵禄，她便拿不准了。

        他们今日还要去追踪那只残害人命的妖怪，凶险难料，以她个人的法术，再加上兽身的邵禄，倒是还能冒一冒险，可是现在……

        邵禄穿上了人类的衣服，十分新奇，不再将两只手放在地面，而是直直地站立起来，学着白菱样子，在庙里走来走去。

        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只鸟儿，他下意识地往前扑。

        若是以前，定能一把擒获，可是此刻却眼睁睁地看着鸟儿从自己手中逃脱。

        他自是不甘心，张开嘴巴，想要施展法术，却良久没有动静。

        此情此景，白菱尽收眼底。

        邵禄沮丧走到白菱跟前。

        “小菱。”

        原本咿呀的声音成了清晰的语调。

        小菱二个字一出来，邵禄缓缓睁大双眼，眸子里满是讶异。

        白菱也十分惊讶。

        邵禄会说话了。

        就在两人惊讶之际，刚刚飞进来的鸟儿再次归来，而它的身后，黑压压皆是它的同类。

        只听领头鸟儿一声啼叫，骤然间黑压压一片黑云般皆向白菱与邵禄飞来。

        白菱一凛，快速将邵禄护在身后，随即拿出了笛子，随着笛声飞扬，不少鸟儿受了催眠纷纷掉落。

        然而却又有更多的鸟儿朝他们飞过来。

        甚至有几只，飞势凶猛，尖喙已然要啄到白菱的眼睛。

        白菱未料到这普普通通的鸟儿竟有这么大的报复心与号召力。

        她侧身一躲后，正要掐诀操控琉璃珠。

        身后竟忽然红光大盛。

        近身而来的鸟儿竟直接粉碎，血溅三尺。

        相继而来的几只也都是如此下场。

        白菱转头望去，就见幻化成人形的邵禄，竟恢复了兽身，而且相较于之前，体积也更大了，俨然一头威风凛凛的凶兽。

        接着它一展羽翼，白菱福至心灵地，借助旁边的柱子飞身跃到它的脊背。

        等她坐稳，邵禄猛地挥动翅膀，接踵而至的鸟儿悉数被击回。

        在邵禄挥动第三次时，最后一只鸟儿也气绝而亡。

        寺庙归于平静之后，白菱从邵禄的脊背上跳下，发现站立着的邵禄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截。

        白菱在书上见过穷奇最终进化的模样，那才是顶天立地的样子，世间万物在它面前皆是渺小，而自己更是微不足道。

        按照邵禄的生长速度，相信假以时日，便能瞧见。

        痴迷地抚摸了邵禄巨大的翅膀后，白菱开始观察这些鸟儿的尸体。

        那只领头而来的鸟儿大一些，羽毛的颜色也更鲜艳一些。

        白菱找到它的尸体，发现它的的脖子有一个波浪般的符咒正发出蓝光。

        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可是他们来到邺城，并未与什么人结仇，莫非是有人察觉到邵禄的气息了。

        正当她思忖时，忽然被阴影笼罩，接着一阵劲风，是邵禄朝他走来了。

        现在的邵禄也是一头庞然大物，一走动寺庙便是地动山摇。

        横梁上的尘土扑簌而落。

        一脚将鸟儿的尸体踩得粉粹后，它挥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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