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终章（十四）
恍惚之中，他像是在深深的海底，遥望着水上触不可及的粼粼光点，而那光芒终于穿透了黑暗，倾洒在他的身上。
温暖从指尖逐步扩散。如此久违，又如此熟悉的平和与宁静。
周而复始。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莲……”
是呼唤的声音。
“莲君！”
他的意识像被从水底打捞起来，晕眩昏沉了好一会，才强撑着找回一点思绪，支起身体，缓缓地睁开眼。
是她。
一身白裙的少女半跪在地，望着坐在地上的他。清秀的轮廓，白皙到略微透明的脸庞，那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紫色眼眸中，倒映的是他的身影。
弥生见莲睁开眼后就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连睫毛也不曾颤动一下，像魂魄被吸走了似的，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本就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试探性地伸出另一只想触碰他的脸颊，但被他迅速地抓住了团在手心。
“弥生。”莲忽而出声，声音里像是含了一把粗粝的沙，带着几分如梦初醒般的难以置信。“是你吗。弥生。”
弥生心尖一颤，轻轻地应道：“嗯，抱歉让你担心了。”
话音未落，便被他一把拉入怀里。
衣料上微微的凉意和熟悉的体温顷刻之间将她包围，亲密无间，仿佛他们从未分离过。
“对不起，我来晚了。”莲的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我相信你会等我，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面对死亡也不曾低头的少年，此刻却说出了自己的畏惧。
弥生鼻尖微酸，同时难言的愧疚漫上心间。
明明是她不说一声就离开，惹了这么多麻烦……为什么莲要道歉呢。
环抱着的双臂逐渐收紧，令她呼吸有些困难，但她没有丝毫抵抗，只是静静地蜷在他的怀里。贴在耳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快要冲破胸膛。
弥生安抚顺毛般地轻轻地抚了两下他的脊背：“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嗯。我找到你了。”他将脸埋得更深。
温暖又略带强硬的怀抱，让她想起了过往种种，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安稳的氛围里。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点别扭的响动，像是咳嗽咽在了嗓子里那样。
弥生被提醒了什么，抬眼看向身侧。周围绕着他俩的同伴们神情各异：龙司微微张大的嘴正被他肩上的摩尔加纳一掌死死摁着；祐介用两手比出的取景框对着他们、像在专注地照着最合适的取景角度；真和春有些害羞地屏息静气；杏和双叶则露出了按捺不住的激动又期待的表情。
“……”弥生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莲的背部，“莲君，我有事情要说，你没事吧？能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要再抱一会。”莲平静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看来是完全没事了。
她不得已掐了一下莲的腰侧，他只好松开手，用漆黑的、温柔又专注的眼眸仔细凝视着她。
虽然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话，但现在还有要紧事。
将莲扶起身后，弥生重新看向伙伴们。
“这样大家都到齐了，抱歉，让你们就久等了。”
杏连忙摆手：“不不，没关系的，我们完全能理解~”
龙司故意挤兑：“毕竟刚刚某些人也是激动地哇啦哇啦地冲过去，还差点哭了呢。”
“笨蛋龙司！我哪有哭啦！”“你说谁哇啦哇啦啊？？”几个女生立刻一人给了龙司一掌。
“哎呀哎呀，总之大家重新见到弥生小姐的反应都和莲你刚刚差不多啦~”摩尔加纳道，“但是刚刚为什么莲会和吾辈们突然分开了啊？你跑去哪里了？”
“我见到了这里的真正的神明。”莲看着弥生，回答道。
“诶？”“真正的神明？？”“这什么情况？”
他们互相交换了情报。那时其他人正在神殿里四处探索的时候，众人突然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光，随即思维涣散、仿佛掉入了深渊般缓缓下沉，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此处。
一睁眼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在做梦。一是因为终于见到了消失的同伴，二是因为此处如梦境般壮阔迷离的景观。银白透明的、流光溢彩的巨树，几乎贯通了整个空间，粗壮的树干是他们所有人合抱估计都抱不住的，从底部蔓延过来的树根在脚下向更深处扎根，他们则踏足于水面一般澄净的平台，可以看见自己纤毫不差的倒影。
当然，见到弥生的喜悦暂时冲掉了疑惑，在激动地叙旧之时，他们忽然发现少了一人，本应该第一个冲过来的莲居然不见了。
“之后弥酱说她去找你，她就去触碰了那颗……那座……？总之就是那里的‘树’，然后莲你就咻地一下像被从‘树’的异空间中拉出来了~”双叶欢脱地解释着：“也就是说，我们其他人都被那个神明大人扔了出来，被弥酱救到了这里，只有莲被留下来说悄悄话了。”
“那个神真是够莫名其妙的，我们又没有惹到她。”龙司抓了抓头发，“莲，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莲短暂地沉默了，从他犹豫的神情和望向她的目光中，弥生便已经明白。
“和我相关的事，对吗？”她面容沉静地说道，“那么……还是由我来解释吧。”
终于到了这一刻，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莲牵住了她的手：“弥生，不要勉强。”
“没关系。大家这么辛苦地来到了这里，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会尽所能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事。”
她看向众人，以柔和的声音娓娓说道。
“这里是普雷罗麻，是神与移涌所在的居所，你们可以理解为异界。而我们现在所在之处——是我真正的殿堂，名为‘乌洛波洛斯’的世界之庭。”
“乌洛波洛斯？”“世界之庭是指……”
这里对于其他同伴完全陌生，对于莲来说却是久违的重逢。记忆与眼前重合，变得无比清晰。
弥生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大家应该看过我的记忆了吧。抱歉，让你们被迫看了那么多无聊的琐事。”
“完全不是无聊！应该说是……”
“那些事太过分了……”
同伴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安慰她，却又露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神情。
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别在意，那些过去的记忆对我而言，就如同梦境一样了。”弥生笑了笑，“我是想说，大家应该知道了事情的开端。”
“在现实世界濒临死亡的时候，阿卡莫特大人出现并把我的意识带到了这里。因为异世界已完全被阴影掌控，伪神已埋下了欲/念的种子，他的势力太过庞大了，所以，阿卡莫特大人希望我协助拥有潜质的人们来战胜伪神，也就是，怪盗团。”
“原来如此……但既然是真正的神明大人，那应该很厉害吧，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让小弥生来帮忙呢？”春不解地问。
“按照我的理解，出于一些限制，上位者是不能通过太直接的方式干涉下位世界的。阿卡莫特大人需要我作为引导和启迪民众的媒介。但具体会选择我的理由，我就不是很明白了。”
“我能明白。”莲突然道。
“嗯？”弥生看向莲，见他眸光闪烁，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继续道，“……总之，我的意识来到这里，成为了观测者。”
“观测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问道。
“通过观测改变世界的走向。”弥生缓步走到银白的巨树前，手指轻轻抚上树干，随着她的触碰，树体感应般地随之漾出了波纹，“这棵树就是殿堂的中心，连接着世界所有的意识，所以只要触碰它，我就能与世界意识相通。一旦意识到未能达成目标，我就可以将世界意识拖回关联性的重要抉择之前。
“那就相当于——时空穿越？”龙司惊诧地瞪大了眼。
双叶纠正：“不，应该是说在将实践变为现实之前，先模拟演算了好几回吧？”
他们都顿时明白了“乌洛波洛斯”的含义。神话中代表无限、轮回、重生含义的衔尾蛇。但看似无数次重复的经历，实际上却只发生在意念的一瞬之间。
莲突然插入的一句话，剥离了众人的思考。
“所以，你将没有你存在的世界，转换成了现实吗？”
少年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唯有漆黑如夜的眼眸深邃得辨不出情绪。
眼看局势不对，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害怕这两人突然吵架，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实在难以介入。
但弥生回望他，以同样平静的、温和的语气回答道。
“不是的，是我本来就不会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处于上位领域的她，除了在意念之中对雨宫莲进行潜意识的一些引导之外，不会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她早已脱离了那个世界，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也会被掩埋、蒸发，了无踪影。
但是不知为何，雨宫莲居然捕捉、意识到了她的存在，甚至通过约定，与她建立了关联。
“如果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好说，情况不会产生任何改变。可是……”弥生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直面大家的目光，“在望着你们的时候，我的内心产生了，憧憬。”
一开始，只是事不关己地遥望着，那个与自己已经毫无牵连的世界。可是不知何时，她那如同陷入永眠了一般麻木的心里，产生了些许涟漪。
怪盗团的成员们，都遭受过不公正的压迫和对待，然而他们却最终将压力化为了反抗世界的动力。他们聚集在一起，就能得出最棒的答案。他们每个人的青春都是如此地璀璨，闪闪发光。
而其中最为闪烁夺目的，便是雨宫莲。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那么勇敢无畏、自大傲慢、却又那么温柔的人。他常常会做出她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和言语。
所以当他做出了超出意料之外的行为——向她伸出手时，她无可避免产生了悸动。
产生了想要了解未知之事、未知之人、未知的情感的欲望。
这样的欲望，成为了使伪神的碎片复苏的最好道具。
人的意识有时连自己都难以操控，在她生出意念的瞬间，名为乌洛波洛斯的殿堂亦同时产生了变化，将她的一部分意识抽离出来，抛回了原本的世界。
而时间也随之重启了。
可是，重新回归世界的弥生，却完全无法为这件事感到高兴。本来都已经迎来了最佳的结果，可是却因她的一己私欲再次搅乱了一切。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能力。既失去了观测者的能力，也不具备像怪盗团那样召唤人格面具的能力。
要是她的存在被伪神察觉、从而偏离了本应驶向的正确轨道，怪盗团所艰辛付出了一切、赌上性命好不容易迎来的幸福结局，就都会瞬间崩塌毁灭。
而她，就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她无法容许自己犯了这样的过错，更无法坦然地去追寻自己原本期待的事物。而且在她看来，自己的痕迹终究会被抹去，她和这个世界，对于彼此而言都是虚假的存在。
所以她压抑了所有的欲望，放弃去接近甚至刻意避开怪盗团，唯有在暗中给予一点点助力。明智吾郎不知道通过怎样的方式察觉到了她存在的异常，盛情邀请她成为自己的助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招致伪神的怀疑，她唯有答应。而且另一方面，她也想试着努力看看，尝试能不能改变明智，至少让他在行恶方面能早一步收手。
当然，最终还是失败了。明智内心的黑暗根深蒂固，他也并未真正信赖她，所以依旧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而且她还被伪神摆了一道。即使她有所提防，却依然被揪住了情感软弱的空隙。在被囚禁在印象空间的那一个月里，被唤醒的过去的痛苦记忆不间断地反复折磨着她。
而回忆起拒绝莲时的他的话语和表情，也成为了她最痛苦的事之一。
她知道自己伤害了莲之后，却又跑去卢布朗请求他帮助的行为有多卑劣，而且她当时也没有在电话里把话说清，只是说想要等他见一面。所以她并不会对莲的拒绝有丝毫责怪。
只是，孤身一身在看不见底的深渊、进行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斗争，这已经让她濒临极限了。
她知道自己才是最危险的，就算伪神消灭，她的殿堂与世界意识相连，世界会真正被她混乱的精神影响，或许会诞生比伪神更糟糕的神也说不定。
这才是伪神留给她的最大的恶意。
所以，她在尚保有一分理智之前，做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选择——那就是消灭自己。
在握住匕首的时刻，她想，或许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即使内心还在颤抖，她仍是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直到被他打断。
那个总是做出她意料之外事情的少年，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了眼前。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不断地尝试呼唤她，还向她做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承诺。
她第一次知道，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眷恋。
她想，那就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为了最初的约定。
于是，一切又再次回到最初。
这一次除了心底残余的一些情感的碎片外，她几乎忘记了全部的痛苦。忘记了曾经经历过的事，忘记了原本的职责。
——忘记了自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然后，我就和大家一起度过了非常幸福的一年。幸好没有出什么差错。”弥生像是怀念般地微微笑了笑，“其实，我的主体一直是留在这里的，在事件迎来完美结局之时，我的意识也就随之回来了。谢谢大家……让我拥有了美好的梦境。”
“还有，把你们牵扯进来，真的、非常地抱歉。”
她以庄重的姿态缓缓地鞠了一躬。
众人都沉浸在刚刚的信息和话语中，一时之间都怔怔地望着她。
“弥生……你在说什么啊？”
反应过来的杏有些激动地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不允许你说那些都是假的！实际上，我就是记得弥生、记得我们一起发生过的所有事，那些才不只是梦境呢……讨厌，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看着挚友微红的眼眶，弥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杏，抱歉，我并不是在否定那些……”
“我搞不懂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但是我的记忆很清楚地告诉我，你是我们的同伴。”
龙司抓了抓头发，神情反倒十分冷静，“虽然总是说你毒舌、性格恶劣什么的，但是能认识你，我还觉得挺开心的。就算是要我再被牵扯进更多的麻烦事里，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后悔。我说啊，你不要总是这么……”
“我明白了，难怪我第一眼看到弥生同学的时候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你的确有相当特殊的身份。”祐介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喂，祐介，你这时候在说啥啊？”
虽然招致了龙司的不满，但祐介不管不顾地注视着她，接着道：“不过，排除这点来看，我依然认为弥生同学本身就拥有十分有趣的特质。你带给我的启发和灵感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是啊，难得祐介说得没错。”真感慨了一句，以温和的目光望向弥生，“和你相处的时光，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非常宝贵的。也许你对这件事有负罪感，但我们其实并没有太多察觉……所以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们也没办法用没发生过的事来责怪你。”
“嗯，小弥生并没有做错什么，憧憬幸福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春握住了她的手，笑着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所以不要把那些事放在心上啦，这次换我们来帮你了。”
双叶也探了脑袋过来：“就是就是，弥酱太爱钻牛角尖了~我们大家都曾惹出过事情，所以彼此彼此，都扯平了。大家都盖章你是怪盗团的重要成员了，不许你擅自溜掉哦~”
“没错，吾辈们现在都聚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了。”摩尔加纳眯着眼睛笑道，“一起回去吧，弥生小姐，你对于吾辈们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最重要的，某个家伙可是拼了命地找你呐，要是你不回去，吾辈们可拿他没辙。”
弥生无言地听着伙伴们的话语，内心起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感。在听到摩尔加纳最后一句时，她抬头望向身边的人。
雨宫莲许久未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从来到这里后，他的视线就几乎没有离开过。他死死攥着她的手，骨关节都微微咯吱作响。
但最终，他像是拼尽了全力，忽然缓缓地、一点点地放松开来。
“弥生，我不会勉强你。”他的眼瞳中仿若涌动着惊涛骇浪，语气却克制、冷静至极。
“我不是为了带你回去，才来到这里的。”
https://fozhidaoxs.cc/book/57077255/6196454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