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遗忘与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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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想起她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可鹤羽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夜已深凉，鹤羽裹着薄被躺在儿时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晚风吹开窗帘拂到她脸上。
她实在睡不觉，外面星光又正好，索性下了床走到院子里，搬一张小凳赏星。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令讌出现在她身边，蹲下来弯腰问她。
“唔……睡不着。你怎么也不休息啊？”
令讌失笑，“你忘了？我不需要休息。”
鹤羽顿了一下，然后闷声：“对哦。”
“星星这么漂亮，不想错过可以理解，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也该跟星星说晚安的。”
鹤羽知道他是在给她台阶下，也知道他关心自己，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安心入眠。
她不知道这种心慌从何而来，明明眼下没有让她操心的事。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空了。”鹤羽把话题扯开。
令讌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干脆就任她去了。反正有他在，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讌，你看那里！”
令讌应声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在他指尖的尽头，有一颗闪烁的黄色星星。
那颗闪烁的星子成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好看吧？”
鹤羽带着笑，颇有些得意洋洋。
“好看，夜色真美。”
鹤羽听到这话，脸上迅速呈现红晕，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撇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如常，鹤羽有些羞赧，是她误会了。
令讌用余光看回去，而后勾起一抹小小的笑，被夜色完美地掩饰掉。
可是，不应该啊……
他可是由数据和代码组成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梗呢？
“阿讌，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鹤羽侧头，不想让他看见她脸颊的红晕，也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喜欢你，鹤羽。”令讌带着笑意开口。
“啊？”鹤羽的脸登时又红了一度。
虽然他之前也说过爱她，但那总归过于闲散，她内心仍然欣喜，但总觉得这一句话有些不一样……
是官方的，简简单单的一句“喜欢”。
“还说我是情话大师，明明你才是。”
“好，我才是。所以现在开心点了吗？”
“嗯！”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苦闷，但她不想再让他担心。
默了一会，鹤羽突然开口道：“卡尔萨根说，我们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的东西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大爆炸时的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人类格外向往星辰和宇宙。追逐星辰和落日，是人类血脉里奔涌的浪漫。”
“就是为了这份浪漫，我也走下去的，不要担心我了。”
令讌闷声发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小院墙边的花丛里，突然显出星光。
令讌讶异地看过去，“那里……怎么会发光？”
鹤羽四下张望，视线落在那点点萤光上。
“啊！是萤火虫！”
鹤羽悄悄靠近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拢入手中。
萤火虫在她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鹤羽转过身，唤了一声：“阿讌！”
待令讌走近后，鹤羽神秘兮兮地笑着说：“给你变个魔术！”
令讌看破不说破，“好，让我看看，是什么魔术啊？”
“我能给你变出星星！”
鹤羽缓缓打开手掌，一点荧光忽明忽暗，照不亮多大的一块，但她觉得格外温暖。
“阿讌，我们去秘密基地看火虫吧？”
鹤羽微笑着征求他的意见，眯起的眼眸里盛下了一整个星河的浪漫。
“好。”
鹤羽松开手掌，轻轻一抬，让萤火虫没入良夜。
“走吧。”她去牵他的手，脸颊红扑扑的，指尖有些颤。
“嗯。”令讌握回她小小的手，尽管他们彼此都没有知觉，但欢喜和悸动还是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们沿着傍晚走过的那条公路，紧紧牵着对方的手，走了很久，走的很慢，但两个人都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点。
星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光。
“阿讌。”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令讌哑然失笑，看她双颊绯红还在强装镇定，看她伪装出一幅轻松自在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但他不说破。
他知道她从不愿在人前暴露脆弱。
有些事他再努力没有，得让她自己走出来。
“你的名字很好听，叫多少遍都不会厌。”
鹤羽说道，小小声的，好像怕他听见，但说的那样真诚，又像怕他听不见。
“某个笨蛋的名字更好听，怎么不自夸一下？”
“我的名字当然是要你来夸。”鹤羽眨眨眼，厚脸皮地说回去。
她狡黠地一笑，点点星光洒落在她身上。他开始觉得，芦花镇果真是个桃源。
“好，那就我夸。你的名字更好听，有白鹤携惊羽，揽清风入我怀。”
鹤羽害羞地低声浅笑。
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转过弯道，前方出现一大片萤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鹤羽，她兴奋地向前跑了一小段，手指从令讌的掌心穿过，没有滞留。
“阿讌你快看！是漫天萤火！”
远处的流萤聚集在他们身边，海风轻轻吹动鹤羽一身浅蓝的睡衣。
“你快过来！”鹤羽跑到他们白天坐的老树下，远远地朝他招手。
令讌眼里带着融化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
“你看！是不是特别漂亮？”鹤羽笑眯眯地看着漫天流萤，兴冲冲地和他分享。
“嗯，很漂亮。”
“是吧！我其实一直觉得这漫天流萤比星河万里还要漂亮！”
“为什么？”令讌不解，明明方才她看见星河时兴致勃勃的模样和现在别无二致。
“因为短暂。星空无论何时都能看见，但漫天萤火只能在夏夜里的偶尔一天才能遇上。”
说话间，一只萤火虫徐徐降落在她摊开的手心，动弹了两下后，光芒熄灭掉。
她没再往下说，他也识趣地没有开口。
她看着那只死在她手里的小虫，一瞬间想到很多。
她想到小时候为了一睹萤火的光彩，她会和杨潇偷偷跑到这里来等候。明明两个小姑娘都怕得要死，却还是愿意吹上一夜的冷风就为了萤火虫光芒聚成的海洋。
她还想起小时候她经常缠着父亲给她唱歌，尽管唱得很难听，她也会竭力捧场。
父亲那时经常唱《稻香》，因为她很喜欢。
小时候不懂，只觉得歌里唱的就是她的生活，没什么好珍惜的。
长大了才知道这段歌里唱的几乎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父亲患上老年痴呆，母亲还告诉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阿讌。”鹤羽把萤火虫轻轻放在离她不远处的石缝中间。
“嗯？”几乎是同时，令讌回应了她的呼唤。
“妈妈说这个病有遗传的可能。爷爷走得早，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病。我不知道这个病会不会遗传到我身上，如果我把你忘了……你该怎么办？”
鹤羽看着他，眼里闪着碎光。
“没有确切依据的事，就不要瞎想。”
“可这不是没有确切依据的事，我爸爸有老年痴呆，而这个病有遗传的可能！”
鹤羽执拗地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把你忘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你当初等我那样。”
鹤羽的瞳仁晃动，眼皮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几下。
“可是我会变老，我会死亡，而你永远干净年轻。到那时，你还会爱我吗？”
令讌直直看进她的眼眸，虔诚而庄重，“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了，答案是会。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就算你脸上爬满皱纹，老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我仍然会爱你。”
“你生，我陪你一同前往。你死，我与你一起消亡。”
“阿讌，可是我怕。”
鹤羽颤着身子，她今天哭了很多次，眼泪已经流不下来了，但眼角还是红红的。
“没什么好怕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令讌抬起手，放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
“不，我怕我没法接受。你仍然是那幅精致的模样，可我却已年华不再。”
“衰老和疾病并不会影响你的美丽，你所有的缺点我，都无条件包容。”
“当你将我遗忘时，我会一遍遍呼唤你的名字，就像你还未遇见我时一样。”
“但我仍然存在，意味着你还爱着我。这便是造物主的伟大之处，爱不会随着遗忘而消弭。”
令讌柔下眉眼，慢慢凑近她，额头相抵的一霎那，鹤羽听见他说：“我爱你。”
鹤羽闭上眼，尽情贪恋这一瞬的温暖，虚拟却也真实。
老树不会说话，但自从百余年前在这里扎根下来后，它见过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早已通了灵性。
它像是知晓女孩的悲伤般落下几片新叶，盖住那只萤火虫的躯壳。
海风变得轻柔下来，轻轻吹起鹤羽单薄的衣料。
鹤羽瑟缩了一下，令讌敏锐地感知到。
他低下头，平视鹤羽，“回家吧？”
鹤羽摇了摇头，怀着期盼开口：“你能不能……给我唱首歌？”
令讌不自觉地蹙眉，“好，唱《稻香》是吗？”
鹤羽拧着眉眼，轻轻点头。
令讌清了清嗓，低沉的声音随风飘散开来，带着缱绻和珍爱，一点一点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他的唱歌技术也不太好，好几处都跑了调。
鹤羽笑意盈盈地听着，海风太舒服，她在令讌温柔的嗓音中入睡。
令讌一直注视着身边的女孩，见她睡着后便停下声。
她的睫毛不安分地微颤，身子缩成一团，看上去脆弱极了。
令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毫无保留的脆弱。
她总在伪装，哪怕连哭都要带上盔甲。
他很心疼。
但他没有实体，做不了什么。
“笨蛋，你可以不那么坚强的。”
令讌靠近她，视若珍宝般把她搂在怀里，粗砺的指腹在她美丽的长发上抚了两下，而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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