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起风
“心情不好？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暴躁啊？”秦长安把吕奇扯到了一旁，还从桌上给他顺了一盒火柴，“说说，怎么回事儿？”
吕奇把随身带着的烟斗叼在嘴里，闷了一口后兴致缺缺道:“那套老房子之前一直挂着，现在被人买下了，虽说已经拿到钱了，但就是烦。想她了连待的地方都没了。”
秦长安道:“买下就是缘分。”
吕奇吐着烟圈骂他:“还不如不安慰呢，快滚。”
“买主你可能认识。”他神色淡然地说出了这个消息，“别问，问就是我一直关注着房子的动态。”
吕奇瞪大眼睛，有些震惊，过一会儿平复下来说:“用心了，算半个好消息。我联系联系他，说不定能厚着脸皮去串几次门。”
即使买家是认识的人，房子也已经到了别人手里了，和自己也算是彻底告了别。
“心情好点了？”秦长安问他，“以后别那么凶，我好不容易睡个觉都被你吵醒了。别最后你这个大导演名垂青史了，别人一了解你是怎么死的，结果百度上赫然写着被气死的。”
“你个臭小子还咒我，骑我头上了都。”吕导笑骂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整修了十分钟后，演员来了感觉，一镜到底，拍摄顺利。
秦长安打算深藏功与名，却不知道因为一条微博这件事正在互联网上悄然发酵，不久后带着他名字的话题甚至冲上了热搜。
那位群演在微博是有着千万粉丝的知名画手，接戏纯属兴趣爱好，领了工钱后她上大号发了一条微博:
【阿潮潮v:本人之前一直是秦长安的黑粉，有图为证(详见图123），今天在接群演的时候遇见他了，一开始还觉得晦气，可后来我演戏的时候被导演骂得很惨，只有他出来帮我解围，突然就粉上他的性格了。
黑子别来我这条下面吠，别说什么公子人设都是装出来的，人家对我这个小群演装什么装？
不入粉籍，别的啥都能干。[图片][图片][图片]】
评论区粉黑参半，她一直在和黑子对线。
点赞数最多的一条回复被无数人拿出来鞭尸:
[秦公子一生黑:笑死了，您这是拿了多少钱，我也是你十年的老粉了，结果您就这么恶心人。取关了取关了。]
博主回复:
[阿潮潮v回复秦公子一生黑:你这名字多少带点nt，十年老粉？你的关注记录我这儿还能看见呢，十秒老粉还差不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顾利一直都不着家，对他而言这栋房子要更像酒店，乏了累了就在这儿歇一脚，放放风，也不在意这里有谁，休息好了就走。
今天他又一早就出了门，他走之前专门交代给顾阳:把客厅的灯给换了。
客厅的灯灯芯在一个月前就烧断了，每次顾阳下来上卫生间都得打着手电，和顾利说了好几次他也不放在心上，他又怕自己自作主张把灯泡换了会惹顾利生气，就摸黑摸了一个月。昨天顾利把叶骄迎进了客厅，发现灯怎么按也不亮，心里尴尬，这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这场戏直接切的顾阳换灯泡的镜头，只用声音来交代背景，画面从晃动的桌角上移到了他汗涔涔的脸。
房顶不算太高，不过凳子是矮脚凳，他一米八的身高踩在上面碰到屋顶也有些困难，只得把凳子踩得两条腿悬空，才能抓住要换的灯泡。
韩月明饰演的叶骄在一旁护着他，就在他身前，怕他没站稳摔下来。
“叶哥，你能帮我再搬一个高些的椅子吗，我这样怕是换不了灯泡。”
秦长安正努力尝试把灯泡从灯罩上拧下来，他之前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没干过这种活，拿着新灯泡追着吕奇问了半天该怎么换，最后还是摄像大哥心善从百度上查了保姆级教程给他看。
“凳子……我就找见这一个矮的。”韩月明回他。
秦长安说:“餐厅那儿就有，哥你把吃饭的凳子搬过来就好了。”
韩月明的目光在矮凳和厨房里的椅子间来回移动，他有些犹豫。
叶骄为顾阳拿来一张矮凳本就是不怀好意，本意就是让他摔倒，好让二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
停滞片刻，他还是转身去了厨房。
天逐渐热了起来，韩月明走过去把电风扇打开，没开转头，只是一直对着二人吹。风扇用的时间也很久了，扇叶上布满了灰尘，只有转起来才能勉强看到些原来薄荷绿的影子。
“叶哥，你让它转转头成吗？它一直吹着我的腿，有些凉。”
“也不是我不开的，是它的这个键已经坏掉了。”韩月明站在风扇的方向帮他挡风，借着这个档口问他话，“阳阳，你今年大几了？在哪儿上的大学？”
他才把坏了的灯泡拆了下来，顺手递给了了韩月明:“搭把手，谢谢。”
就在递的过程中，韩月明的手指扫过了他的掌心，这样的感觉他在几个小时前刚刚体验过，像是一阵风，无法证明它是否来过。
顾阳觉得这没什么，心中毫无波澜，但秦长安自觉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现在的感受用“方寸大乱”四个字来形容一定最为贴切。
他开始质问自己，这种悸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的冰袋，衣物，还是昨天黑暗中传来那一道声音，亦或是从第一次相见时……
他不再想了，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道:“我大三了，在b大上学，离这儿还挺远的。”
“刚好我也在b城，真巧。”语气多少带着些戏弄意味，“或许暑假结束我们可以约出来见面。”
秦长安被他弄得有些不明所以:“现在不就在见面了吗？”
他笑而不答，只是挑拣地问了几个问题。
“你喜欢b城吗？”
“还好吧，那儿人很多，有时候会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b大的教授凶吗？听说他们天天点名诶，很可怕的。”
“还好吧，只要不旷课就行。”
“最后一个问题啦。”韩月明粲然笑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跨度好像和前面的有些大。”秦长安总算干完活了，准备从高凳上下来，随口回了一句。
“只是想知道罢了。”韩月明装作落寞地叹了口气，“不方便说就算……”
“方便的。”他甚至没等到韩月明把台词念完，他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顾阳还是秦长安了，自己害怕被拒绝的对象究竟是叶骄还是韩月明？
他从未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掷地有声过:“没有。”
风扇依旧转着，高唱无声的夏天。
——
这条拍得不算顺利，吕奇中间喊过一次“卡”，说是秦长安的动作不对。
“你这样好像是巴不得要掉下来。”
秦长安知道这是自己的纰漏，向所有的剧组人员道了声歉，随后拍摄继续。
在拍摄前一个月他就已经刻意地留起了发，虽然只是在他原有的长度上长了几毫米，被造型师一调整，刘海有几根长度与他眉眼齐平，一开始扎得他有些难受，不过后来汗水把碎发打湿，他也就没了这个顾虑。
喊卡的时候韩月明递来纸巾帮他擦汗，他又觉得扎不扎无所谓了。
结束拍摄后已经到了饭点，盒饭早就定好了，他也不好干预，就用某团点了一百份冷饮。
“夏天这么热，还麻烦大家多陪我拍了一条，真是不好意思。”
他叫助理把冷饮摆在最近的桌子上，又细心地在外围备了一圈常温的果茶。
本来演员拍摄ng很正常，工作人员也都习惯了在三十度的高温下工作，很多演员也把工作人员的付出当作了理所当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在意他们的感受。
其实只要跟组跟得多了，见过秦长安的，就知道传闻中的他和现实中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韩月明没和他们聚在一起，因为秦长安刚才拉住他说有专门的惊喜要给他，就站在树下乘凉。
他朝秦长安那边看去，他的底子极好，即使现在顶着不太服帖的头发，身穿版型奇差的运动套装，随便抓拍一张生图也要比某些明星的精修图好看。
场务好像在说什么笑话，秦长安只是含着笑意听着。韩月明很少见秦长安和工作人员们打闹在一起，唯一和他走得近的只有导演。
他原来还以为这是秦长安的少爷脾气，自恃清高，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秦长安完全和“公子哥”这几个字搭不上边。现在他知道了，他只是在和陌生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冒牌公子哥是五个月前秦长安被网暴48个小时后热度最高的话题，里面的内容全是在黑秦长安，有理有据逻辑紧密，他在看过后选择了脱粉，脱粉后又不断被一块儿退粉籍的人灌输“秦长安骗炮骗钱骗身份”的思想，差点路转黑。
好在他最后悬崖勒马，没听信那些营销号的传言。
——其实在二人一起回酒店的那天，韩月明也一直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他说了晚安，急忙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说:
“对不起。”
他没有随波逐流在网上黑他，但说实话，那些传言他之前一直都深信不疑，直到见到他本人后这些传言才不攻自破。
他是秦长安的事业粉，追星没有小女生那般热情，但还是会执着地买下包年vip把秦长安演的剧看完，他出演的电影上映了韩月明也会多买几次票，次次上座，后来细致到能把电影藏得彩蛋都找出来。
至于脱粉……
自己在五个月前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而他的偶像又突然塌了房，全网围攻。
他又能怎么办呢？他骂不过网上那群黑粉水军，粉丝群里都是死人，几个大粉带头跑路。
他能干什么？
虽然如此，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误会一个人会让他谴责自己，但只要自己没对那个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种罪恶感就会被淡化。
可他误会的是秦长安。
——
“哥。”
东西分完后，秦长安四处寻找韩月明，最终在树荫下看到了半阖着眼的他。那棵树的树干很粗壮，两个成年男性都不一定抱得住，树冠自然也延伸得极远，微风只能吹落几片叶，却带不走这一片绿意。
他整个人都在树荫的庇佑之中，靠着树干，声声蝉鸣不骄不躁地响着，秦长安走到韩月明身前，伸出手微微晃了两下。
“回来了？”韩月明松了松筋骨，轻轻抓握住了秦长安的腕部，“和大家都还相处的不错吧？他们人很好的。”
秦长安的身材绝对和“精瘦”不沾边，之前他在拍杂志的时候也半裸出镜过，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很漂亮，从手臂再到腹部，不夸张又恰到好处。韩月明的手是圈不住他的胳膊的，他又没用什么劲儿，按理说秦长安该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秦长安暗暗想:按理说和自己的感觉是两码事儿。
他把自己买的东西递给了韩月明，东西专门用纸袋包了起来，体积也不算大，不然秦长安也不可能把它从人多的地方偷偷带出来。
韩月明把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大杯的香草圣代，还有一杯西瓜汁。
他有些惊讶，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想吃的，并且已经馋了许久，可在片场他又没时间吃，点外卖还得到村口取。
“你……”
“我们不是刚加了微信嘛，我就顺便翻了一下你的朋友圈。”秦长安邀功般地把东西递到他手里，“说了要请客的。”
韩月明抱着纸袋，他的胳膊被两个杯子冰得有些冷。
“谢谢。”
真的想说谢谢的时候是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来的，韩月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感谢什么，因为这几个字从昨天起就已经被他反复提及。
他来拍戏只是因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和热爱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奢求自己能从中得到钱以外的东西。
但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同样真诚，在遭遇挫折后没有戾气，反而还能保持原来的良善，他又把他的真心摆在他面前，他也看到了那颗心的澄澈与透明。
他问道:“长安，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秦长安愣了两秒，扬起笑脸:“你可以先这么想。”
就像秦长安不知道韩月明内心的想法一般，韩月明也不知道秦长安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他们两个人都做出了同一个决定——先成为朋友吧。
对韩月明而言，这是勇敢地踏出一步，他曾被“朋友”伤得体无完肤，对秦长安而言，这是一种妥协。
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该止步于此，却不知道这段关系的终点应该在哪里。
风来了，把树叶都吹得竖起，几缕光钻过缝隙打在二人的脸上，韩月明伸出手，让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微眯着眼。
“放晴了。”
秦长安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他的背影，风吹着，刮乱了他的头发，他的发色不如瞳色那般浅，却又不像自己的这般黑，发丝看起来很软，被风吹成了型。
他笑着说:“不，是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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