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十二章同行者（下）

“阿乐，你为什么怕高呢？”

        “掉下来会很疼的。”

        “你控制好平衡，不掉下来就不会疼了。”

        “我做不到……娘，我真的做不到……”

        童乐怕高，从小就怕，没一天不在怕。

        坠下去的瞬间，童乐突然想起了齐灵山庄的张小丽。两人很像，都是为了隐瞒身份一刻也不敢放松。唯一不同的是张小丽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而他一开始就有娘亲和爹爹相伴，之后又有了两位挚友的相知，并且还有幸遇到了想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童乐！”

        童乐猛地睁开眼，他正好落在一棵斜长的断树树干上，看那断口也有些年份了。

        （我运气真好……）

        雨势没有丝毫减小的样子，童乐擦了把脸上的水试着往下看去，差点直接晕过去。

        （这破运气，摔也不摔得再低一点……）

        童乐赶忙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慢慢缓下来。

        （若凡看到我摔下来肯定会来找我的，在这之前我得抱好这断树干……诶？底下好像有个人，青色的衣服……若凡！）

        这是个几乎垂直的陡坡，童乐目前所在位置距商若凡跌落的山崖平台目测有五丈的高度。来不及思考商若凡是怎么跌落的，崖台上有五处大凹坑，偏偏商若凡的脑袋就摔在了其中一个里面，积聚的雨水几乎都快没过他半个脑袋了。

        （……我下不去的，这太高了。但这荒山野岭的，又下着大雨，遇到好心过路人的概率很低。那个水坑很快就会满，若凡有可能没办法自己醒过来……我必须下去！）

        童乐快速分析完形势，虽得出最佳行动方案，但他的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着，手臂也只得紧紧抱住湿润泥泞的树干，身子半步都移动不得。

        （胆小鬼！混蛋！你为什么要怕高啊！）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越来越重，童乐胸口发闷，呼吸急促，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你可以的，你可以做到的……那是商若凡，你爱的人。童乐，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

        他努力用双臂支撑着让自己坐起，接着缓缓抬起左手，在身后的崖壁上摸索着较为突出的部分，然后用手指紧紧扒住。雨水模糊了双眼，他索性闭上眼，慢慢伸出左腿去探一个稳当的落脚点。但这时雨势骤然变猛，左脚在崖壁上一个踩空，吓得他一个激灵，整个人又缩了回去紧紧抱住断树树干。

        雨水透心得凉，童乐牙关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瞬间化为乌有。

        （若凡……）

        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再听到心爱之人的回应……

        “若凡……”

        童乐再一次撑起上半身，这回比之前动作迅速了很多。他看向凹凸不平的崖壁，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把整条右腿跨到左边，整个人面向崖壁坐着。深吸了口气，他先后支起双腿踩实树干，向前张开双手，接着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朝崖壁猛扑而去。

        （抓住！一定要抓住！）

        崖壁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一会儿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只有被双手紧紧抓住的凸出岩块下还流淌着温热的鲜血。

        钻心的疼痛让怕高的恐惧减弱了一半，这对童乐来说足够了。他继续用手指和脚尖找到崖壁上的凸出点，一点点往下爬。

        （快点，再快点！）

        最后一段童乐直接摊平了手掌，整个人贴在崖壁上依靠重力滑落下去，直到双脚踩到实地之上，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若凡……”童乐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的手，立刻跑向昏迷的商若凡处，把他整个头从水坑里抱了出来。

        “若凡！若凡！”童乐一边用力拍打商若凡的双肩，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咳！咳咳——”商若凡猛地呛出一口水，童乐见状大喜。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商若凡整个人都还有些懵，他只觉得脑后又麻又疼，应当是方才落地时撞到了，还好在昏迷前他成功把童乐抛到了那棵断树上。

        “若凡……”

        童乐的呼喊声时远时近，仿佛是在梦中一般，让人抓不着。商若凡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他猛地一把抓住眼前之人的双手，却听到对方一声惨叫，眼前画面也随之逐渐清晰起来。

        这双手的掌心可以说是没一块好肉，深深浅浅的伤口里还有好些细小的碎石，看着十分恐怖。

        “童乐……”

        “我没事，”童乐用完好的指背轻轻碰了下商若凡拧得死紧的眉头，“你也没事，真的太好了。”

        “不好……嘶！”商若凡欲起身，却直接摔倒在地。

        童乐见状立刻卷起商若凡裤腿查看，发现其左腿腿骨严重错位：“这怎么办？”

        商若凡的注意力都在童乐双手上，他瞥了眼自己的腿伤，咬牙道：“不是大事。”

        说完，他将手放在左腿关节处，“咔哒”一声把错位的骨头推正。

        童乐看得心惊肉跳，商若凡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解下系着的行李，从中拿出一布质卷包，取出一把极细的镊子。

        “碎石必须立刻挑净，否则嵌入肉里会阻碍伤口愈合，更有甚者即便在愈合后也会造成持续性的疼痛。”

        看着认真挑碎石的商若凡，童乐听话地闭上了嘴。

        雨势渐止，一道浅淡的虹影在落日余晖中荡漾。鲜血不再外流，银镊的使用者手势轻柔，掌心的每次碰触都像是有星火在坠落，有些烫却不至于痛，时而痒痒的，时而又酸酸的。

        （原来你左眉中间还藏着一颗小痣。）

        两人靠得很近，童乐瞧着出神，眨眼时视线顺着对方高挺的鼻梁一路下滑，鼻头蹭了些许衣袖上的泥泞，惹得人忍不住想去擦拭干净。

        “幸好西北方的雨水不带细沙。”商若凡放下镊子，低头对童乐的掌心轻吹了一口长气，“都取干净了，你还疼吗？”

        童乐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强忍住内心的冲动：“不疼了。”

        “那就好，”商若凡双肩一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趁天还未全黑，我先带你上去。”

        “嗯，好。”

        童乐立刻起身，却见商若凡停顿在一个半蹲的姿势。

        “你的腿伤是不是……”

        “我背你上去。”商若凡向后伸出双手，“你放心，没事的，我一定会安全把你带上去。”

        “嗯……”童乐抬头看了眼崖顶。

        （虽然楚黎谦说过商若凡现在的武功大有长进，但是这个崖很高啊。）

        “怕高的话可以闭上眼。”商若凡温柔地说道，“夜里阴冷，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取暖的山洞。相信我，童乐。”

        “嗯！”童乐重重地点头，俯身小心地抱住商若凡的脖子，“呃，我还是有点分量的。”

        “不重。”商若凡正欲起身，身子却猛地一僵。

        （糟了，我是不是太重了？自从不用扮女装后，我就没怎么控制过饮食，想吃啥就吃啥……）

        “你不重。”商若凡重复道。

        “嗯，谢谢。”童乐有些窘迫。

        “抱紧了。”

        “嗯。”

        “眼睛闭好了吗？”

        “嗯。”

        童乐的右脸紧贴着商若凡的左耳，中间夹着几缕发丝。

        （这就是话本里说的“耳鬓厮磨”吗？）

        不等童乐再想入非非，因腾空失去实地支撑而产生的恐惧席卷全身，双臂快速收紧，死死钳住了背着他的人。好在商若凡的武功得到了武林榜十一楚黎谦的进步认可，几个踩踏借力上跃后两人就登上了崖顶。

        “太好了……”童乐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夸夸商若凡的轻功却见对方紧皱双眉，额间冷汗直冒。他立刻蹲下身，不顾其阻拦撩起裤腿，只见商若凡左腿膝盖红肿一片，淤血最深处骨头还隐约有些突出。

        “医术有限，没有正好骨。”商若凡开口，气息微颤，“当务之急是得先找个山洞生火御寒。”

        童乐抬头与商若凡对视，这平淡从容的语气与处事，很难与当年那位养尊处优的路痴世家公子联系起来。

        心头思绪万千，童乐半蹲身子向后伸出手：“我背你过去。”

        山中晚风起，给湿凉的脊背又添上几分寒意。

        “好。”

        肩上轻压下的重量和胸膛的炽热让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感受到紧贴后背的另一人心脏的蓬勃跳动，童乐微微一笑，牢牢抱住背上之人的双腿缓缓站起身，坚定地朝前方的山洞走去。

        “过会儿我来生火。”

        “好。”

        潮湿的木头是难以生火的。

        “我原以为山洞中会留下些先前旅人用剩下的干木。”商若凡从布包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驱寒丸虽然不能彻底御寒，但也能挨过一阵……咦？这是？”

        童乐从宝贝钱袋里掏出那块珍贵的符石，心念术语，将收集来的湿木去水，熟练地生起火来。

        “此物极为珍贵，千金难买。”商若凡柔声道。

        “做生意交换来的。”童乐不愿对商若凡有所隐瞒，只要是商若凡想知道的，他都会明明白白告知。

        不过商若凡并没有深究符石的来历，反而温柔且肯定地说道：“童乐，你是个勇者，你一直都心怀勇气，任何事都打不倒你，而且你从不在意外界的目光，一直都在勇敢地对抗。”

        童乐闻言只是轻轻摇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但正因为害怕，所以选择脱去伪装，用真面目示人。有段时间我真的很想成为真正的女人，因为如果我是女人的话，娘和爹就不用向奶奶说谎，童氏药妆也不会走下坡路，宫晴不会因我被说闲话，袖清风不会被停业……”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商若凡忍不住打断道，“你就是你，童乐。”

        “可我若是女人，你就能毫无顾忌地喜欢我了，但是……”童乐深情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商若凡，我是男人，从里到外都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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