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读书人的事不能叫偷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异常平静，惊险刺激的大概只有杰森摸走货架上的巧克力坚果条的那一刻。
凯瑟琳白天不在家，晚上偶尔会弄点吃的回来，但任何一个孩子都无法靠一顿汤汤水水获得身体需要的能量。
伊斯特拉饮鸩止渴地看了眼价格，心想他们摸的至少不是一沓钞票。
她的下限无可救药地下降了，从“偷窃是不好的”变成了“最高金额不超过”，并且自动忽略了量刑标准不是单次盗窃额，而是累计。
步入十月，杰森的饼干零钱盒瞬间清空。对于银行卡都要开好几张的成年女性来说危机感陡增。
他们得搞点钱。
即便哥谭轨道交通发达，公共图书馆离犯罪巷确实有些远。
这座由三大区组成的城市互相以大桥和隧道相连，上城区比起另两个区，破落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每次都这样吗？”换乘公交车过桥的时候，一队人冲司机要钱，并且把所有乘客赶下来，然后一伙人上车扬长而去。
“也不一定。”杰森接受度良好，“有时候桥会被炸断。”
她有点不想知道下文了。
幸而接下来的路程不算太远，他们来到图书馆的时候还没到中午。
杰森选了几本薄的小说，借阅图书需要学生证，他只能趁开放日快点多读一会。
她则让他拿了本英汉字典，并且“借”用了“空”桌子上一支普通铅笔。
杰森把右手暂租给了伊斯特拉，幽灵借着他的余光就能进行读写。
像之前画墙壁画一样，体验自己的身体自动翻书和写字的过程非常奇妙，他不由得停下了阅读：“你在做什么？”
“我尝试翻译一篇病历报告（casereport），然后我们把它最引人入胜的上半部分寄给哥谭大学。也许会有哪个教授愿意资助点钱来买下它。”
她也不指望自己的半桶水能让杰森【装成】天才儿童一步登天——因为她坚信他本来就是。他会有更好的，属于自己的路。而她则用自己掌握的丁点遗产尽量给光明大道铺几块砖头。
“你是医生吗？”杰森对女医生的印象不错，东区有一位温柔的女性，曾经在万圣节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块巧克力。
“不是。我妈妈是个心理学博士。”伊斯特拉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把故事说了出来，“我读农学，硬要说的话，呃，我会帮猪打针？而且我还没有毕业。”
“那我们现在用了她的论文，她之后怎么办？”
杰森还没学会学术剽窃这个单词，她姑且不用脸红心跳地学孔乙己。
“没关系，她……发誓直到死之前都不会发表这篇论文的。”
她的母亲在她六岁那年服药自杀未遂，于是又坚持了六年。
整理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了这篇描述五岁孩童疑似自闭症、性别认知障碍或者精神分裂病发至治愈的全过程，内容详实，描写细致，栩栩如生，并且提出了新型药物配合脱敏的疗法。
伊斯特拉中二时期一度怀疑她母亲全程参与了非人道的人体实验，所以把自己逼疯，没发表论文、只是注册了学术专利，最后在良心谴责下自杀了。
她对这篇中文报告倒背如流，此时只想让它成为书中黄金屋。
“先试试看呢，失败了的话就当我在做英语练习。”噢，这倒又提醒了她，她还想教他化学呢，想想元素周期表，本来就是舶来品，她怎么能再教他一遍元素的中文读法……
在伊斯特拉的撺掇下，杰森外套里藏着这部厚字典往外走。
她指导他从书胶里找到薄薄的磁条，配合男孩精细的手艺，撕下来丢掉，字典这么薄的纸折都没折一下。
所以这就是她昨晚叫他洗干净一点的目的？用来人肉运输一本，簇新的无人问津的英汉字典！
“不行，字典太厚了。”她发出简短的指令，尾音在抖，“拿出来，抬起头，抱着往外走，被问就说是我们带来的。”
他们走过大门口，扫描机安静无声，管理员只是嫖了他一眼，可能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就算要“偷”，目标也是图画书或者小说。
他没有被盘问，到了街角他立即迅速往公交站跑去。
“我们成功了！”
绝了，杰森的胸口涌现出奇异的激动感。她又令他大开眼界。
“你知道的真多，你以前做过？全中！那个管理员竟然傻到一句话都没说，哈！”
这种感觉与摸超市货架或者钱包不同，书又不能吃，也买不了多少钱。但他们就是偷了一本书！甚至还要跨越大半个哥谭把它运去犯罪巷。
太疯狂了，离谱到有点搞笑。
“仅限，英汉字典。”伊斯特拉像吃了只苍蝇那样，语气虚浮，“读书人的事……不能叫偷。”
杰森没在听。
男孩正在想象寓言里某个大胡子男人，老人正在问三个儿子你们要继承什么。他捏着嗓子学习最小的孩子通常会说的：
“噢！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知识就好！”
他沉浸在美好的七彩气泡里面，男孩被戳到笑点了，嘴角扬到耳根。
“天，杰森，表情沉重一点好吗？答应我，我们会找个时间还回去的……”伊斯特拉被罪恶感重满，她默念了三遍对不起。
“什么？”他又轻轻笑了一下。
“算了。”有原则的成年人默默叹了口气，“开心去吧，男孩，别的到时候再说。”
有了字典，她完成案例报告的同时也能更好地回答杰森关于《gowiththewind》的问题。男孩没有因为书的题材而半路放弃，她也没有被各种专业名词搞趴下。
未读的部分在变薄，文稿则逐渐变厚。
杰森相信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位不怀好意的老相识男毒贩期间又来过一次。这回他俩在垃圾堆的掩护下听了个全程，只是快结束的时候男人和凯瑟琳发生了争吵。
女人想戒毒，男人哈哈大笑，并且挥出一巴掌。
他们——三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
“论文完成。”
她花了够久，很多商铺都开始准备万圣节，很多店面开始挂出打折招牌，她祈求节日所有人消费欲大增，包括象牙塔里面的智者们。
“我们得找个收信的据点，顺便在冬天到来之前做点别的。”
“芙罗拉？”花店对面那个超市里的监控系统有死角，周五总是一个老眼昏花的收银员站班。但他很久没有去光顾了。
杰森担心自己会手抖。
此时他们很快达成一致。不可否认，那里装载的貌似是她降落至此最温情的一段经历，重要度令伊斯特拉产生了……雏鸟情节。
“也许他们需要一个会说好话的百灵鸟配送员，或者什么都会一点的手工艺人？”
雏鸟飞回来发现窝里垫着老鼠尸体。
我真傻，真的。伊斯特拉满心苦涩，即便努力集中精神分析眼前两男一女，依旧难以聚拢涣散的目光。
我单知道哥谭民风淳朴，花店的生意不会多好，进行业务拓展是必要的。
我真没想到它【可能】是个套着壳的毒窝。
“我认识这个小家伙。”其中一位肌肉壮汉刚洗掉了纹身，手臂上青紫斑驳。
“这位小画家可是让我们的芙罗拉变得更加……ummm，直观。我是说只看不买的顾客变多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停下！不要再暗示了！贩卖廉价手工制品的计划已经泡汤了，放过我吧！我不喜欢谜语，我不想知道答案……
杰森的眼睛注视着挡在柜台前面的男人，伊斯特拉则用他的余光透过男人的胳肢窝，看到另一名结实的伙计在用蜷曲的、像发丝一样的叶子混合各种干花瓣做烟卷，另一叠已经做好的烟卷里的叶片则是褐绿色的。
加了料的炮制花草叶和……□□？
店里的金发女郎捏起一支点燃，脸上缓缓流露出迷醉的表情。
“你的表达能力真是差劲。”女郎咯咯地笑了起来，推开花臂男，摊开手掌，递上前几颗彩色的印花片剂，“要吃糖吗？喔，希望我没有拿错。”
“跑，杰森。”伊斯特拉感到他俩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们不是好人！”
男孩有一瞬间动摇，他的腿似乎经常，每一次，都用于逃跑。
这回杰森决定做点不一样的。他站在原地与三个成年人对视：“no,thanks”
“我来帮我家人买点东西。”
他说。
花臂凑过来打量这个瘦弱的小男孩，男孩的脑袋有点僵硬地移动了一小下，但眼睛倒是直勾勾地紧跟着他的动作。
于是他判断这个小家伙紧张地不行，逗起来像撩拨垃圾堆里的小野猫，挺有趣的。
“哦？你从哪里听说的？”花臂放松了警惕，“上城区不是应该还没做宣传……”
男孩的目光中出乎意料地多了丝——迫切。
女人拍了拍花臂的胸，看到被讽刺对象一脸懵逼，“哇哦，真是个乖宝宝。”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去旁边吸她的烟去了。
“鲍勃，你总是过于自信，嘴还比脑子快，总有一天子弹会帮你修理一下你那粗糙的神经。”这时最后一位男人站了起来，“我投这位小画家一票。”
“现在，男孩，继续说吧。”
杰森他猜对了，他们是来东区抢汤喝的新团伙。有这个胆子大动干戈地扎根，必定背后有人。
他想卖掉他母亲的暴力姘头，那位本身是吸毒人员的毒贩，想要找出来还得花一番心思。
“我不想加入你们，也不会要求得到什么。”伊斯特拉插不上嘴，在需要迅速作出决定的复杂场合，杰森仿佛拥有某种在乱线团里找到线头的天赋。
男孩冷静又疯狂，一字一句组成静静流淌的岩浆，“他很谨慎，曾经是我爸爸的搭档。但他把我父亲卖了。
我知道，他的住处、生活规律，我想把复仇提前一点。”
她的内心在颤抖。
沉浸在书中世界的小书虫是他，为了母亲攥紧拳头到手心发痛的是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着面包的是他，偷东西的是他和毒贩对峙是是他……杰森，杰森……
他在赌博，他说的是真话吗？
伊斯特拉的灵魂在隐隐发痛，共用身体的代价真的太大了，她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谋杀。
她第一个念头是：要是那两个旧毒贩没能死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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