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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你来啦。”欧阳漴放下手中的烟杆。

        “好久不见,师傅。”沈云舒被南星推进门来,他扶着轮椅勉强站了起来对着欧阳漴恭恭敬敬做了揖。

        幼时体弱,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人人都觉着这沈老将军的大儿子活不到成年,后来沈老将军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原本已经归隐的欧阳漴,靠着欧阳漴高超的医术,沈云舒的命多留了几年。

        为方便治病,沈云舒还在欧阳漴的住处待过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年纪尚小但聪颖过人、心智成熟的沈云舒便请求欧阳漴收自己为徒,不为悬壶济世,只为自己离了欧阳漴也能自救。

        欧阳漴自然是不答应收这个徒弟,不过也教了他不少东西,虽然欧阳漴不认,沈云舒一直恭敬将其称作师傅,时间长了,这师徒关系也就实了。

        “坐着吧,这气色不如当年啊,看来离了我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欧阳漴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自然,我这皮毛功夫哪能和您比啊。”沈云舒微笑,随后转过头看南星,“您老爱喝酒,这是我特意派人从南疆寻来的虫酒。”

        南星把酒放到了欧阳漴案前,欧阳漴打开一闻,浓烈的药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难闻又独特的气味。

        “走,时间还早,顺便和我去看看你师娘。”欧阳漴起身,把烟杆别在腰间,背手向前走。

        “可要准备些什么?”

        “不用。”

        欧阳漴来到屋前,剪了几枝栽在大陶缸里的欲开未开的粉色荷花,又关上了竹门。

        “走吧。”

        欧阳漴的发妻秦紫苑埋在后山的竹林中,山路不好走,欧阳漴在前边带路,沈云舒是南星背上去的。

        “紫苑,我带着云舒来见你啦。”欧阳漴把荷花放在墓前,洒了水擦了擦墓碑。

        “师娘好。”沈云舒伏在地上,对着从未谋面的师娘谦恭地磕了头。

        “你师娘生前好漂亮,最喜欢鲜花啦,也最爱笑,比什么花都要美。”欧阳漴抚着碑,一脸情深。

        这并不是秦紫苑真正的坟冢,而是衣冠冢。

        沈云舒多少知道一些欧阳漴的过往,他同秦紫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只可惜秦紫苑他爹是个贪财之徒,不肯将女儿嫁给一个穷郎中,两人心悦对方,可惜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

        未等欧阳漴攒够钱,秦紫苑便被他爹许配给了一个财主的儿子。秦紫苑找到欧阳漴,要同他一起走,两人私定终身,连夜出逃,只是第三日便被找到了,欧阳漴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现在脑袋上还留有当年受伤留下的疤痕,秦紫苑被抓回去同财主的儿子完婚。

        七日后,还瘫在床上养病的欧阳漴听说,秦紫苑新婚当晚投水自尽了。他气愤又悲痛找上秦家,讨要秦紫苑的尸体,不仅没如愿还被轰出去了。秦紫苑那无赖的爹还指责欧阳漴,造成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他任性,没有他紫苑不会想不开,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能啊。

        怀着悔意恨意欧阳漴离开了故乡,在皇城做了几年郎中,后归隐,靠采卖草药为生,期间他为秦紫苑修了衣冠冢,将二人的定情信物也埋了下去。他们只做了三日夫妻,他却为了秦紫苑独身活了三十多年,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种。

        三人在秦紫苑的坟前叙了小半日。

        下山时,欧阳漴仍走在前边,南星背着沈云舒跟在后面。

        沈云舒趴在南星背上,轻声问了句:“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着我啊?”

        “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

        “你说嘛,会还是不会?”

        “会。”

        “谢谢。”沈云舒所说非此意,唯能抱紧了南星。

        三人回到欧阳漴的小木屋。

        “敝屋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勉强喝两口水罢。”欧阳漴笑哈哈给两人倒水。

        “师傅说的哪里话,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想的不周到才是。”沈云舒接过欧阳漴递过来的水,“南星,你替我去城里买一只烧鸡,再买些下酒菜来吧,让我和师傅好好喝几杯。”

        “好,我去去就回。”

        “哟,你小子还记得我爱吃鸡屁股啊,哈哈哈哈哈。”欧阳漴笑得爽朗。

        南星走了,两人唠起家常。

        “师娘都走那么久了,您老不想着再娶,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啊?”

        “有些人和事一旦认了就是一辈子,再说,我这几十年活得不是好好的嘛。”欧阳漴放下手中的杯子,“说起来云舒啊,你也二十好几了吧……”

        “二十三了。”

        “哦,也该嫁娶啦。”

        “师傅说笑,就云舒这样的身子啊,不知哪日就撒手人寰了,平白耽误他人可不好。”

        “师傅最爱也最心疼你的就是这点,做事总想着别人,顾虑太多。”欧阳漴叹了口气,“唉。”

        “云舒不愿自己成为所爱之人的累赘。”

        “哎哎哎,听你这话,可是心有所属?”欧阳漴两眼放光,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哈哈,徒儿只是做个比喻,师傅莫当真?”

        “好啊,现在连师傅都唬,算了,不爱说就不说吧,日后有那一天,别忘了请师傅吃喜酒就是,哈哈哈哈哈。”

        “自然。”沈云舒笑笑,当真有那一天便好了。

        两人从鸡毛小事聊到奇门遁甲,从儿女私情谈到家国大事。

        南星赶在未时回来了。

        三人支起小桌,摆上了酒菜。

        “来来来,陪我喝几口。”

        欧阳漴刚要给沈云舒斟酒,便被南星制止了。

        “他不能喝酒。”南星举起碗,拿起酒,“我陪您喝吧。”

        “哦哦哦,对,我这个老糊涂一时高兴坏了忘了这茬了。”

        “就一点,没关系吧。”

        “不行。”南星拒绝了沈云舒的请求,给他夹了一块肉,“你吃这个。”

        “啊啊啊,我不要鸡腿,我要喝酒。”沈云舒又开始对着南星撒娇。

        “听话。”南星丝毫没有动摇。

        欧阳漴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满脸疑问,沈云舒注意到了欧阳漴的表情变得收敛。

        “咳咳。”他咳了两声,笑着“来,师傅吃菜。”

        虽是三人一桌吃着聊着,更多时候只是两个人在说,南星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夹菜斟酒,偶尔回答几句。

        “你回来了。”沈云雁靠在柱子上等来了沈云舒。

        “怎么,我的好妹妹想哥哥啦?”沈云舒张开手,“来来来,哥哥抱抱,啵啵。”

        “得得得,打住。”沈云雁扶额无奈,“给你。”

        她将手里的东西抛给沈云舒,沈云舒慌忙接住。

        “什么啊?”沈云舒仔细看了看,又惊又喜,“呀呀呀,我的好妹妹给我做的容臭,真的是你做的吗?”

        “不然呢。”沈云舒翻了个白眼。

        “也是哦,这么丑的,外面也买不到……”

        “啧,你要不要,不要给我……”沈云雁说着便要抢。

        沈云舒藏在怀里:“要,怎么不要。”

        “切。”沈云雁不屑。

        “你不会在里面装死老鼠或者死虫子吧?”沈云舒提起香囊,左看右看,又凑近鼻子嗅了嗅。

        “你想啥呢,沈云舒!”

        “喂喂喂,这种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什么死蛇、死老鼠、死蟾蜍统统拿来送我……”

        “那,那那那都是小时候做的事情啦,现在不会啦。”沈云雁打断沈云舒的话,“饿死啦,我去找吃的。”

        沈云舒摸着妹妹给自己做的香囊,针脚虽是七歪八扭,看得出来是费了心的。

        “傻妹妹。”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怎么晚了,谁呀。”月见起身开了门,“沈公子?”

        沈云舒不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找我有事?”月见仍对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情心怀芥蒂。

        “姑娘该理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一些越界的事情。”明明看着柔弱,沈云舒却仍能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他是坐着的,月见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被这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

        “公子,在说什么?”月见尴尬地咧开嘴笑笑,“月见不明白。”

        “哦。”他冷笑一声,“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如此不知好歹,在我面前也敢装傻充愣。”

        “若公子来此只为说这些废话,那请回吧。”月见对这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

        “丧家之犬被圈养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主人啦,可笑。”沈云舒微微抬头,斜睨着月见,“不得不承认,蛊惑人心你确实很有一套,能使众人轻易对你产生亲近感,人人都陷入你假意的温柔里。”

        “哈哈哈,公子谬赞,月见那有这本事啊。”月见歪头看着沈云舒,“瞧你说的,好像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

        “你用假情假意换取他人真心就是不可饶恕的罪。”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知道什么才是爱吗?”在月见听来沈云舒的声音显得飘渺,像月光笼罩着水中小洲。

        “爱……”她回答不出,愣住了。

        沈云舒皱眉:“你离南星、雁儿、李琼都远一些,不要因为他们对你的爱最终陷入不幸,你不配。”

        说完这一句,沈云舒便推着轮椅走了。

        今晚是十六,天上的银盘又亮又圆,天星稀疏,天幕是一片深蓝色,几朵浮云飘荡着,就像三月里飘在风中的柳絮。

        月色皎洁,庭下如积水,清澈晶莹。

        流光入户,月见沐浴其下,脸上的气色被月光夺去,站在那的不像是人,倒像是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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