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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七十六聚散何关两叶萍


星空如旧,明月已至中天,此刻是万籁俱寂,偏偏有人夤夜到访。不止如此,山上猛烈的刮起了北风,北风一起,大雪纷纷扬扬,下得又急又密,没一会儿,整个山巅都笼罩在一片莹白之中。原先跃动的烛光顿时失去了生机,条案上凝住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气候异样,身在其中的人最先感知。

        岑我寻走至庭院,寒风迎面而来,将他的发带与袍袖吹的舒展开……他身姿笔挺,举头望向夜空,照天象来看今夜应当是一个凉爽舒适的夜晚,绝不至于下起鹅毛大雪。

        忽地铿然一声,长剑破风钻来,斜插在他身前。

        “血铃碎梦残,刀出人不还。”这是碎无泪的诗号,寂静的夜里,这声音真如春冰击缶,令人胆寒。可等她露出脸,月光给了这张美丽的脸蛋一个温柔的轮廓。

        她抬眼去看他,露出的是疑惑,她不解,眼前这个人是真实还是梦呢?如果是梦的话,那么她的梦早就已经碎了。否则她又如何是梦残碎无泪呢?可即便如此,当她知晓他是平安的,是鲜活的,她的心终究指引她自暗夜里走向月光,走向他。

        “见到我,令你吃惊了?”她倔强的问道。

        “雪天故人来,大吉大利。”他轻声一笑。

        他为再次的相逢做了注脚。

        “原来你是如此认为。”碎无泪面上毫无故人重逢的欣然,她一贯清冷的脸孔,就算她不能在他面前施展戾气,可终究她又拿不出温柔与可爱的面孔。她还如当时冷残的她,自始至终,一如既往。

        岑我寻随手提起斜插入地的长剑,端详了片刻,剑身寒气铮然,是一把名器。他开口道,“你的量天尺?”

        碎无泪不做声,只是默然一言不发。

        “那你应当改一个诗号啊……”他开口说道。

        碎无泪一双冷清清的眸子望着他,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未变,这一点到此刻她确认无疑。由此,她想到了解锋镝当初与她说道,慎毋造因。她想这四字用在岑我寻身上多么合适呢?

        她心头冷笑不止,“我的左手有恙,解锋镝亦知晓了。我能处于今时今日的位置,解锋镝与我说,慎毋造因……”

        解锋镝当然是误会了。难道碎无泪就不曾吗?碎无泪油然而生的苦涩,酿成了一杯苦酒,只有她自己晓得这蚀骨销魂的滋味。

        岑我寻听罢,垂下眼帘,量天尺是一把绝世好剑,于是他将长剑收至身后,走近碎无泪说道,“解锋镝是中原领导,以他的位置来思考,很多事情不免落在防微杜渐。于你而言,当然会不忿。所幸,你与他皆是富有智慧的人,事情必不会做坏了……”

        “这是你的解释么?”碎无泪问道,随即朝他伸手。

        岑我寻将量天尺递给她,她才握住剑柄,忽然剑身一旋,眼见着岑我寻就要身首异处……他却只是轻松一闪,已经出现在了碎无泪身后。

        “他们都说你挡住了万魔惊座,果然如此……”她低声一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佩剑。

        岑我寻看着眼前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的语气里听不出高兴啊……”

        “我苦练剑招,可连与你一招对战的机会都没有。”碎无泪说着转过身看向他,“所以你的成功,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该为你高兴么?我算得了什么……对你而言。”

        自伤身世,这一问令人无法接话。

        岑我寻只能无奈一笑道,“要练好剑招不难。”

        又是安抚人心。碎无泪深吸了一口冷气继而笑了起来,岑我寻一贯的会安抚人心。今日一见,他数次的安抚,她都感受在心。安抚太多不免过于纵容了,她岂能不通这番道理,于是她的心境有了几分明媚。

        “先有名器,后有名师,还要一份天资……是不是?”她问道,“你的消息灵通,你必然会提倦收天……就算不是倦收天,你也许又会说,原无乡也是一代宗师啊。”

        “北方秀实力卓绝,剑术造诣已是神通。在剑术上有此一位引路人,可喜可贺……”岑我寻开口说着,拱手以示祝贺。

        碎无泪眼眸一暗,面上立刻罩了一层寒霜。

        月夜的映照下,倦收天将碎无泪的表情一览无余,他抿了抿唇,他跟随在她身后,渐渐地,他亦知道她深夜要寻的人是谁了。他抑郁难解,他该早些对她说破自己的心情。她从未将量天尺向他展示,也不与他谈论剑道,他们说起的只有九轮天、中原、局势、魔息珥图……甚而,他也早就看出她的左手有恙,她难道忘记了自己曾与她提过此事吗?

        冷风灌进了心坎,搅乱了心海,掀起的滔天巨浪却浇不灭那一团火。

        倦收天不懂,她明明为了救自己甘愿面临死亡的风险,这是事实……这份情意足可以证明一切。那么她深夜来见岑我寻为的是什么?是因为在她心里,岑我寻的剑术胜过我,所以她来向他讨教剑术。她凭什么这样认为?到底未曾比过……

        倦收天心底蕴含了一口气,是赌气是负气。

        他听到碎无泪开口说了一句,你误会了……

        岑我寻不明所以,直道,“哪里误会了?”说罢,只是一笑,“倦收天的实力有目共睹。你不拜师吗?”

        倦收天听罢,心头窝火,拜师……拜什么师?这等名分有违礼教。他心急,想要现身,但到底忍住了。他不禁想到与碎无泪绝不可以做师徒,假使她一意孤行偏要拜自己为师,那自己只能拒绝。岑我寻为什么要提拜师这话?

        “假若不拜师,如何尽得真传?就算是愚笨的徒弟,做师父的总不忍心徒弟学无所成。竭尽心力也是要将徒弟领入门……”岑我寻谈到师徒传承。

        倦收天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他决计不和碎无泪做师徒。

        碎无泪眼神莫测的望向岑我寻,他面上笑意湛然,她道,“拜师?为何就一定要拜倦收天为师呢?”

        “是,武林能人何其多,其实又未必非要拜倦收天,是不是?”岑我寻问道。

        倦收天暗暗点头,他哪里想要做她的师父呢?做人师父的,总不能……心里的话到此也就说不下去了。

        碎无泪的脾气也许倦收天还捉摸不透,可是岑我寻却知道,她总有一股不服输的意气隐在胸间,与她打交道就得需要反其道而行。

        “倦收天大抵待我以朋友,因为我曾出手帮助过他。”碎无泪说着。

        原只是如此么?倦收天不信……性命攸关的事情如何轻描淡写只是一句我帮助过他呢?他急躁了……

        岑我寻摇头一笑,说道,“你看,吾做你的师父如何?”

        这句话说的好!倦收天心境豁然开朗。

        碎无泪一怔……双眼懵懂的望着他,风雪俱来,他都不请自己进屋一叙,却在冰天雪地的情境下开口要做自己的师父。这种奇异的感觉!令自己胸口的热气仿佛是被漫天风雪盖住,心口又是热又是冷,冷热交替下使她一激灵。

        “好!”她痛快的答应了他。

        说出口,她便即后悔了。师徒名分已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从前有过师父,九轮天的星海阿迩珐……他那时为沽命师“挽留”,不得不教授自己武功。后来他离开了,离开的那样迅疾……想到此,她苦笑了起来,给予温暖之人,总是留不住。

        “你不怕解锋镝怪你?”她开口是担心,一夜北风把他的发带吹到了眼前,她预备伸手……她刚踮起脚,他却回过头看着她说道,“解锋镝或许会想,一位好师父一定会有一位不凡的徒弟。”说着,他慢慢踱步走至阶上,她亦顺其自然随在他身侧,“你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师父吗?”

        “是,所以经验上不足。”岑我寻微笑道,“不足之处,请你海涵。”

        “可是从古至今只有师父教训徒弟,徒弟不能反抗,惟有逆来顺受……”

        “所以,我们师徒要与他们不同,要成就一番师徒佳话。”

        碎无泪轻轻一笑,想要忍住,可笑意涌上心头,不自觉说道,“照此说来,我不该以他人眼光束缚你我……”

        “世俗的眼光是由来已久的评判标准。要逃开恐怕不容易。”他说道,转过头看向她,“碎无泪,你要懂得为师的苦心。”

        碎无泪仰头看着他,他陡然的认真,面上的和煦已经拂去,只有沉静。

        可是他的双眸就如一泓秋水,自己被深深吸引,身不由主,差点溺毙其中。她惶然间避开他的眼眸,快步走向回廊的转角,是了,他的一番苦心她懂了。

        “将来还会收其他的徒弟么?”碎无泪问道。

        岑我寻双眼一眯,摇了摇头,“收徒多累呀……”

        “你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假若我有。”

        “呵……你的名声不坏。在这个武林,人人都晓得你。”

        “那你该高兴啊。”

        “为什么?有一个人人都晓得的师父,我该惶恐……”

        “自来只有徒弟打着师父的名声,哪里听过师父打着徒弟的名声,你该高兴呀。”

        “我怕……徒弟不成器坏了师父的名声。”

        “假若我有。”

        “哈……”碎无泪此刻无论如何道不出一句“师父。”她今夜来此只为了见他一面,不管心情如何反复,见到他后,想和他说起九轮天的现况,也想谈一谈剑术的造诣。其实这些都没有谈到,自己却稀里糊涂答应做了他的徒弟。

        “那么,有一天不肖徒弟牵连了师父……”这是也许会发生的事情,也是极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她问道。

        “那只能怪做师父的识人不明。”岑我寻看着她说道,“你的心太芜杂。”

        “我怕……”

        “怕什么?”

        “师父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肖徒弟牵连了师门,师父一怒,亲手处理门户……”

        “为何你不曾想过,徒弟若是强于师父,也许师父只有望洋兴叹,随他去咯。”

        “为何要收我为徒呢?”

        “因为你是聪明人,是可造之才,不该埋没……将来有可期的事业。”

        “就这么简单?”

        “……哈,已经很不简单了。”岑我寻一笑淡淡说道。

        碎无泪不信,她想,他大概明白我的心意,却又无法峻拒,因此以师徒名分绑住我的心思。

        倦收天努力的想要听到二人的对话,碎无泪的面色变了又变,仿佛是不像她,因此他非常好奇又非常急切的想要知道岑我寻与她说了什么。

        “你不问我九轮天的情况?”碎无泪开口道。

        “我相信你能够处置得当。”岑我寻说道,“我不会在此久留。有一些事情,我必须优先处理。因此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只能靠徒弟你运用智慧武功去解决。”

        “那么师父的武功可以正式传授徒弟了么?”碎无泪问道。

        其实,收徒一事,是临时起意。

        “我这里有一部剑法,非天纵聪明,无法探知其奥妙。”岑我寻说着。

        “想来是特地为我准备的了?”碎无泪自信说道,他们既然是师徒,自然有一份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感情。此时,碎无泪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孩童时的纯真。

        岑我寻一笑道,“是,也不是。这部剑法是为故人而作。不过,其实故人又未必非要是特定一人。机缘之下,便赠予徒弟吧。”

        “拿来吧。”碎无泪没有一点客气。

        岑我寻好笑道,“自然要给你。”说着,便先抬步走向书房。

        这时,碎无泪仍不忘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若是现编一部剑法,记得要编的好一点。聪明的徒弟会一眼识破。”

        倦收天见岑我寻离开,迫不及待的蹦了出来。碎无泪赫然见到倦收天,不免一愣。她的情绪还沉浸在方才异样的欢喜当中,对倦收天的出现,没有过多的联想,以为他必然是来寻岑我寻……

        “他对你说了什么?”倦收天当面一问。

        碎无泪俊眉一扬,兴师问罪?她懵懂的望着他,说道,“只是说了有剑谱相赠。”

        “剑谱?我也有。”倦收天说着,随手一化,“吾之名号,名剑无名,非是浪得虚名。”

        碎无泪点头表示认同。

        “九阳天诀剑谱给你!”说罢,拉起碎无泪的手将剑谱放到了她手上。

        “这……”碎无泪不禁纳闷,讶异道,“为何要赠我剑谱?”

        “只要你要,只要吾有,一概相赠,绝无二话。”倦收天一字一句说道,决心、情意表露无疑。

        碎无泪仔细看向他,他面上神情与往常不同,少了一份沉稳静穆多了一份期待急躁,看到此,碎无泪忽然福至灵心,她不觉垂下眼帘。倦收天一时见不到她眸中的光彩,心头犹如受了一击闷棍,郁结揪心之下,猛然吐了一口血。

        “你怎么了……”碎无泪急忙抚住他的手臂。

        倦收天心下一定,反而两手把住她的臂弯,说道,“全部都给你。”

        “你流血了。”碎无泪说道。

        “都是为了你。”倦收天说着,又道,“你与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要做你的师父,其实剑谱是身外之物,给你吧,嗯……”

        不必他把心意说得直白,碎无泪岂能不懂倦收天的心情呢?只是这一时之间,她情绪上拗不过来,不知道该怎样与他回应,转过头去不看他,又想着岑我寻出来见着这副情景怎么想呢?

        倦收天又紧了紧握住她双臂的手掌,“返生香的解法我可以去找墨倾池,必不教魔息珥图再为恶。你又记挂着九轮天的运行,办法总归是有,合几人之力,将其推至原本的轨道,也许能改变天象……解锋镝他们那里,我自会去关说。”

        “你知道我在握雪台日夜练剑所图为何呢?”碎无泪看向他说道。

        两人眸光相接,倦收天看着她,毫不迟疑的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

        “是,我知道。”倦收天说着苦苦一笑,“你在雪中日夜不停的练习着剑法,我岂能无动于衷。风雪俱来,你仍然持剑屹立,我只想着我喜爱晨曦,期待着晨光冲破暗夜的冷厉。我原不知道我为何爱晨曦,那时见了你,我才晓得不辞冰雪为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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