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感冒

＜折芳馨兮遺所思＞

        她戀上了人間的貴公子。

        愛戀，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呢？

        置身山林，雲煙渺渺，不知今夕何夕。由晨光乍起，到夕暉降臨，朝朝暮暮，終而復始。什麼是始？什麼是終？

        因為他，她才意識到了時間的流轉，才知曉了什麼叫等待。慣不得城鎮裡的煙火味，她沒法飄到山下去找他，只天天等他到山裡來相會。於是，她會數算日子了。

        天載地覆，萬物並生，草木枯榮，不爭不搶。什麼是悲？什麼是喜？

        自有了他，心湖不再平靜無波。本來，日月是日月，江河是江河，如今，全都化成了他。相依的甜蜜和喜悅，分離的牽掛與痛苦，她體味到了什麼是七情六慾。

        他親繪了一幅丹青送她。辛夷木車，彩旗翩翩，畫中人駕乘赤豹，身隨花狸，衣披薜荔，腰束女蘿，一雙巧目含情。

        她不懂握筆，只好折下一枝鮮花送他。漫山遍野爬滿芳草，寫滿了對他的深情。

        兩心悠悠，如草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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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蔓醒來以後，渾身酸軟，鼻子也塞塞的。

        只怪昨晚穿得少，又淋了雨。幸而沒有發熱，精神也還好。

        子慕來拍門了，她才猛然想起那晚跟嫂子說的，便說要上會厠所，叫孩子先去飯廳。

        然後她趕忙傳了一段語音給石磊。

        「我們的事，可以等些日子再正式告訴家裡人嗎？一會早飯，我們就跟之前一樣，好不好？」

        石磊沒有傳來回覆，察覺到她的鼻音有點重，便直接撥了電話。

        「病了？」

        「嗯，有點感冒。」

        「陪你看醫生？」

        「不用了，吃過早飯，睡一會就好。」她不喜吃藥。

        「我現在來看看你。」

        「不，不，那大家不都知道了」她小聲的說。

        嫂嫂說擔心子慕未能接受他倆的事，但蔓蔓擔心的反是她和哥哥的態度。那晚嫂子特意來找自己，談話之間似乎很有保留。是覺得他們認識的時日尚短，怕她太輕率嗎？

        石磊不覺得要隱瞞彼此的關係。但聽著她軟軟的聲音，便打算隨她了。

        「多穿件衣服再出來。」

        「知道了。」

        他語氣中的關懷，讓她心頭一暖。昨晚的事仿若一場夢，感覺很不真實。這通電話，讓她飄飄浮浮的心，稍稍落地了。

        葛家今天的早飯難得齊人。

        石磊跟大家道了早安，便落座在子慕旁邊。

        他看向在孩子另一邊的她，穿上了一件苿莉色的薄外套，乖乖巧巧的坐著。鼻子是有點紅，臉色卻不算壞，他便放心了一點。

        黃媽做的多是中式早餐。餐桌上有白粥、炸饅頭、春卷等幾款早點，還有烚雞蛋和炒青菜。

        石磊拿起勺子，親自盛好一碗碗白粥，再分給眾人。

        蔓蔓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自己。如果沒有人在，他大概會一勺一勺的餵到她嘴裡去。

        又見他拿了兩個雞蛋，用那修長好看的手指，仔細的剝下蛋殼，放進子慕的碗裡，然後自己再取了一隻。

        「謝謝四哥哥！」子慕看了看碗裡的兩隻雞蛋，分了一隻給旁邊的姑姑。

        見葛家夫婦正交談著，歲晏便小聲的向身邊的男人打趣道：「什麼時候也替我剝雞蛋？」

        石磊當作聽不到一般，神色自若的吃起了雞蛋來。

        「蔓蔓，一會杜衡過來接子慕出去玩，你也一起去吧。」嫂嫂胃口似乎不佳，沒吃兩口便擱下筷子。

        「我有點感冒，不出去了。」

        她輕咳了一聲，石磊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姑姑你不用陪我了。媽媽，我會乖乖跟著七舅舅的。」

        這兩天都在下雨，子慕沒得去沙灘玩，本有點失望。然後昨晚杜衡便來了，說今天帶他到兒童王國玩，再去親子餐廳吃大餐和冰淇淋。

        「我和你哥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你自己小心點。」

        杜若芳想，待會要叫黃媽煮薑茶了。有一回蔓蔓病了，把自己關在畫室趕課業，最後拖了一星期才好呢。

        葛松也知道妹妹總不肯看醫生，交待了她要多喝水和休息，便先回房收拾，準備出門了。

        夫婦兩人今天預約了產前檢查，在城裡的婦科醫院。

        爸媽走了以後，子慕又問石磊：「四哥哥也想跟我們去兒童樂園嗎？七舅舅說十點來接我。」

        「哥哥今天有事不能出門，等天氣好再陪你去游水。」

        「嗯！那勾勾手指！」

        子慕覺得四哥哥人最好了。雖然七舅舅也待他好，但跟爸爸一樣認真，不笑的時候有點嚴肅，如果要他選，他寧可跟著四哥哥。

        媽媽說，等莊園建好了，兩個哥哥都會走的。

        子慕連歲晏都捨不得了。認識了半個月，他覺得這個哥哥只是貪吃一點，人挺好的。

        「晏哥哥也一起！」小孩子跑到了他跟前，伸出了小手指。

        歲晏太感動了，這小屁孩終於不再叫他叔叔了。便放下炸饅頭，伸出手去——

        子慕看著那油膩的手指頭，臉有難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喊了聲「我飽了」，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歲晏訕訕的，座中二人都笑了。蔓蔓笑著卻輕咳了起來。

        石磊移座到她身邊，給她斟了杯暖水，輕輕拍著她的背：「不看醫生，也得吃藥。」

        「一會喝點薑茶就好了。」她看向那雙關切的眼睛。「小感冒，你別擔心我。」

        歲晏見到兩人挨得很近，眼中的濃情蜜意根本錯認不了，便猜到他們已互通心意了。

        頓時覺得自己變了大燈泡，說了句「我也飽了」便回房了。

        回了房間，他看向桌面那幾本「參考用書」，突然覺得自己又做了蠢事。難怪四少今早半眼都不看，只笑著說了句：「我不習慣紙上談兵。」

        哼，你不看，我看！

        飯廳裡沒有別人了，他便溫柔的理了理她鬢邊的幾綹髮絲，再把溫暖的大掌輕輕探向她的額頭。

        溫度正常。

        昨夜都抱過幾次了，身體接觸變得更自然了。

        看她一雙水眸依戀的看著自己，石磊把她擁在懷裡，然後低頭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都怪我。下回一定不把你帶到雨中了。」

        「才不，我很喜歡。」她不會忘記昨晚那一場雨。

        「喜歡我，還是喜歡下雨？」他笑問。

        她攬緊他的腰，埋到他胸前，用他聽不到的聲音說了一個字。

        石磊輕輕捧起她的臉，吻她的耳垂，吻她的頰邊，吻她的

        蔓蔓別過頭去，怕感冒傳染他，又怕黃媽會進來，就小聲說：「我回去躺一躺。」

        她眷戀他的味道，捨不得走開，但家裡還有人，終究不太方便。

        原來即使在同居一室，想要獨處也不容易。

        石磊又低低囑咐了幾句，才把她放開了，一直目送她進了房間。

        蔓蔓回到房間後，把狸狸抱住，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腦中反覆浮現與他的一個個片段。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這小小的病，又算什麼呢？她覺得自己正經歷生命中重要的時刻。如果要為人生畫一道時間線，他的出現，必然要標上一個大紅點。

        杜衡來接子慕的時候，石磊正和孩子在庭園餵魚。兩個男人算是工作伙伴了，客氣地互道了早安。

        杜衡知道葛松夫婦出城了，檢查好了子慕的背包，就問孩子：「你姑姑呢？」

        「姑姑病了，在房間睡覺。」子慕把背包背好了，手上拿了一把兒童傘。

        跟石磊禮貌地道別後，甥舅二人便出發了。

        他察覺到，杜衡在離開前瞧了瞧自己女朋友的房間，大概也猜到杜衡對蔓蔓有點意思。

        只要根子扎得夠深夠穩，何懼雨打風吹？

        他不會為小事動搖，卻不禁尋思，如果真有所謂平行世界，沒遇見他的蔓蔓，芳心會否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呢？

        他一向很理智，沒想到，他竟然想得到如此虛無的答案。

        世間上有沒有這樣的感情，是我不走這步，她也沒走那步，彼此錯過了一次又一次，仍終歸會遇上的？

        恐怕連歲晏借的參考書也不會有答案。

        正午了，他到了廚房找黃媽，請她幫忙弄幾片薑。

        「小磊啊，你也不舒服？」葛太太出門前，才叫她煮薑茶，說蔓蔓淋了雨著了涼。

        「是給蔓蔓的。」石磊不加掩飾地說。「家母感冒時會用薑片泡腳，很湊效。」

        黃媽覺得這小伙子長得真好看。平常笑的時候比電影明星還帥氣，即使這時候沒有笑，一張乾乾淨淨的臉，也給人好感。更難得的是他行為處事都很有分寸。

        她不曉得年輕一輩的戀愛觀，但如果蔓蔓跟了這個靠譜的男孩，不僅葛家夫婦，連他們幾個老僕人都會非常放心。

        「這些夠了嗎？」她利落地切好了薑片，笑著遞給他。「薑茶也好了，你替我拿過去，好不？」

        黃媽臉上總是掛著快活的笑容，身體也很硬朗，除了李嬸間中幫著點，平日幹活都不用別人幫忙。有時還帶著孫女過來四合院，說是女兒忙不過來要她照看一下。

        葛家上下都和和氣氣的，石磊住進來後一直很舒心，他們往後便都是自己的家人了。

        黃媽還是幫著把薑茶送去了，順道帶上白粥和蒸魚，石磊跟在後面，捧了一桶子熱水。

        蔓蔓半夢半醒，聽到黃媽的聲音，穿著睡衣披著散髮開了門。待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時，愣了一愣。

        黃媽以為她不好意思，便說：「小磊知道你著涼了，想著給你薑片泡腳呢。」

        蔓蔓說了聲：「謝謝。」

        然後他放下了水桶，走到了蔓蔓身前，察看她的臉色。

        黃媽見到石磊好像沒有離開的意思，又見小妮子對他也不抗拒，便放下餐盤。

        「蔓蔓，我要去一趟菜市場，有什麼想要的，打電話給我就成。」

        黃媽關上了門，看來兩個人比她想像的還要親昵。她笑了笑，年輕真好。

        「好點了嗎？」他摸了摸她的頭頂，又替她理順頭髮。

        「嗯，舒服多了。」她依上去，雙手圈住他的腰。黃媽會否察覺到什麼呢？但一覺醒來能看到他在眼前，頓覺心滿意足，什麼都不管了。

        狸狸在他們身邊打轉。

        石磊想要餵她白粥，她笑著拿過匙子，自己一口一口吃了。

        他給狸狸弄了貓食，一人一貓很是親近。

        「我家也養貓。」他拿出了手機給她看照片。「叫牛奶。」

        蔓蔓記得子慕提起過。照片中的小白貓，比狸狸還要胖呢。

        「多大了？」

        「三歲。」他又掃了掃屏幕，蔓蔓看到了一個男的抱著貓咪，戴著眼鏡，眉目跟他有點像。

        「這是你弟？」

        「嗯，我有兩個弟弟。」他笑著收起了手機。

        蔓蔓想像不到他在家裡的模樣，畢竟認識的日子還短，就算大家都走到了這一步了，仍有許多事是不清楚的。

        「二弟在中學教書，三弟剛大學畢業。」他嘗了嘗薑茶，可以入口了，便递給她。

        「下個月他們可能會過來，還有我媽。」

        「過來找你玩？」蔓蔓也有點好奇他的家人是怎樣的。

        「過來看你。」他笑著看她。

        蔓蔓剛喝了一口薑茶，差點嗆到了。

        「因為我的微信頭像。」

        蔓蔓湊近看，才見到他換上了在美人魚噴水池前兩人的合照。雖然是遠遠拍的，但仍看得出一對男女的身影。

        什麼時候換的啊？她臉上一紅。

        「怕見我的家人？」今早才換上頭像，家人群裡便像炸開來一樣。

        她也不是很怕，只是覺得自己還想瞞著家人，他已經把二人的事廣佈天下了。

        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對他不夠上心？

        昨晚就想到，除了那幅畫外，她還有一份禮物想送他。

        蔓蔓還在想著的時候，石磊用手肘測了測生薑水的溫度，水溫微燙，應該好了，便把她牽到水桶前，讓她坐下。

        「在想什麼呢？」他蹲在前面，抬頭打量她。

        「明天你要去果林嗎？」

        水溫有點燙，但雙腳慢慢適應過來了，一股暖流湧遍全身。

        「不用，等工程公司那邊看過設計圖才作修改。」本來這段時間，他可以回南城小休幾天，但現在他不想回去了。

        他仍半蹲在地上，拿了一條毛巾，開始搓起她小巧白淨的腳丫來。

        她不習慣別人觸碰，腳趾頭微微縮了起來。

        他卻搓得很專注認真。小時候他的母親就是這樣給他泡腳，泡過便舒服多了。

        「石磊。」她輕輕喚他。

        他抬起了頭，第一回聽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心頭一熱。

        然後便聽到了一句令他更受震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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