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永生花

石磊配了一副畫室的鑰匙，有時蔓蔓到戲院上班，他也會在畫室獨自工作。外間客房臨街，不比畫室安靜，而更重要的是，那裡已成了他倆共有的小天地。

        「我梳洗好便先到畫室等你。」他知道蔓蔓喜歡洗澡，今天到過沙灘，又吃過火鍋，她必定想好好梳洗一番。

        「一會見。」她踮起腳，輕輕親了親眼前人。因為這一吻，俊逸的臉上生起了一縷笑意。

        暖水淋在身上，洗走了一天的疲乏。

        蔓蔓不貪睡，靈感源源不絕的時候，會為了作畫而不眠不休，可是她每天都會預留充分的時間，全情享受洗澡的時光。

        暖水灑落全身，閉上眼睛，放空自己，想像自己處身天地之間，沐在森林的曖曖日光之中，彷彿洗的不只是身子，還有靈魂裡的塵垢。

        可惜家中沒有浴池，不然她會讓自己完完全全的浸泡在水中。

        「你乖乖睡吧，不要跟我出去了。」她輕輕揉了揉狸狸頭上的毛，又順著軟毛往下摸了摸牠的下巴。

        貓咪喵了一聲，舒服的閉上了圓眼睛。

        她換好了柔軟的純棉上衣和短褲，一身舒爽無比，心情也變得舒暢。只是頭髮仍未吹乾。

        石磊已經帶了吹風機，在畫室等她。

        「坐下，替你吹頭。」

        她背靠著他坐下了，濕漉漉的長髮如絲般散落身後。

        他耐心的用牛角梳子理順她的烏髮。吹風機暖暖的風，讓她舒服得快要睡著了。

        「好好睡一覺。」聽到他清潤的聲音，她張開了眼睛。「明早送你上班後，我才到工程公司去。」

        「不用了，你忙的時候就不要顧慮我。」她把身子轉過去，正對著他，剛洗過澡的雪膚水潤瑩澤，一雙眼睛也有著汪汪水意。

        「捨不得。」他笑道，吻了吻她的額頭。

        「送你一份禮物，想我的時候，見物如見人。」她笑著拉開了工作桌的抽屜。

        那是她小時候的照片，背頁是她秀麗的字跡寫的一行字，也有一幅簡筆畫。

        跟他給她的，配成一對。

        他上次在童年照背後寫的是「蒲草韌如絲」，畫了水邊蔓生的蒲草。

        她這張照片背面寫的是「磐石無轉移」，畫的是泥地上的大石頭。

        「謝謝，我很喜歡。」

        他把照片珍而重之的放好。

        心意共通，是最好的禮物。

        「還有呢。」她笑得像一隻慧黠的小貓。「閉上眼睛。」

        他依言合上眼睛，聽到一點小動靜，然後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

        「可以了。」

        是一個玻璃罩，第一眼看去，會讓人想起那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在最後一片花瓣掉落前，若遇不到真愛，便永不能解開魔法的桎梏。

        不過裡面的不是玫瑰花，而纏纏繞繞的籐蔓，點綴其中的是月黃色和紫藍色的小花，下面鋪滿了光滑的小石子。

        「永生花。」

        她真正喜歡的是長在土裡那些富有生機的草木。她希望，有一天，能給他送上鮮活的花，不是折出來的，也不是用藥水特製的，而是長在泥土裡的，種在屬於他倆的小庭園的。

        他送她小石子的時候，只是想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意。根本沒想過，換成自己是收禮的人，也能夠感受到一份滿心充盈的感動。

        「裡面有香精？」

        「我特意調的，知道是誰的氣味嗎？不是一模一樣，但接近了。」

        她喜歡他的眼睛，喜歡他的氣味。如今兩樣都送他了。

        「挺好聞的，難怪你總湊到我身上來。」他笑了。

        「要不是你捧著它，我就搔你癢了！」她用手指輕輕點他的梨渦。

        他把玻璃罩放好。

        修長的雙手轉而捧起她的小臉，柔柔的吻便落在她的額頭、她的眉心、她的眼簾，她的鼻尖，一下一下卻沒有跟平日一樣吻到她嫩紅的唇上。

        她微微張開了眼睛，眼裡情意一覽無遺。

        他把她抱坐到桌上，她身上是一件純棉的白色短袖上衣，淡紫色短褲下是細白的長腿，讓他想到今天在沙灘上，他背著她時的一番對話。

        「不許再穿這件泳衣。」

        「不然呢？」她把頭埋在他的頸側。

        「會罰你。」他笑著說。

        他轉身去把畫室的鎖帶上，然後便站到她身前，把白天忍住沒有做的事，盡情的做了個遍。

        接下來的兩周，石磊也真忙得不可開交。

        一方面在總設計圖大致落實後，便要開始設計更仔細的圖樣，幸而他之前一直都在研究工程圖，沒有落下腳步。

        另一方面要與工程公司周旋，反覆修改設計。聽歲晏說，那邊質疑莊園旅館的其中一個核心設計，認為成本太高，也存在實際施工問題，建議採用一個四平八穩卻了無新意的方案。

        「四少倒沒跟他們多費唇舌，也多虧他一直堅持下來，提出了解決方案，才通過了。」

        這天歲晏來戲院找蔓蔓她們吃午飯。

        「杜衡沒有幫忙？」蕭瀟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奶茶。

        沙灘那天以後，他們又約過兩次出來玩，一次大伙兒到遊樂園，子慕和黃媽的孫女玲玲也有同行。另一回鄧芝桃提議上ktv唱歌，雖然蔓蔓和石磊沒有同去，但杜衡也去了，他們四人高高興興玩了一晚上。幾番往來，也算是朋友了。

        「他平日是很好相處，但做起事來正經嚴肅的樣子，跟私下的完全是兩個人。」

        歲晏不是不喜歡杜衡，各人性情不同、人生選擇不同，都值得尊重。

        「他要管理屬下，也要跟客戶周旋，不這樣服不了眾。不過我寧可自由自在，也不學他這樣的。」

        「呵呵，是喜歡自由自在，還是游手好閒？」蕭瀟笑著瞧他。

        「閒？我昨夜就只睡了三小時。」也許是熬了夜，眼圈的確帶著陰影。「只是擠點時間來跟你們見見面。」

        蔓蔓沒搭話，卻不覺好笑，大家同住四合院，他想見的當然不包括自己。

        「你們都忙，但就你一個忙成焦頭爛額的樣子。」蕭瀟嘴上笑他，卻夾了自己碗子裡的幾片豬頸肉，送到歲晏的碗裡去。

        蔓蔓也想到了，石磊縱是忙碌，每天卻總能安排到時間陪她，早上餵餵魚餵餵麻雀，或是接送她上班，或是到畫室跟她獨處片刻。

        聽歲晏剛才說，他在工作上應該遇到了不少阻力，但從未見他心浮氣躁的，還是一貫瀟灑自得的樣子。

        「周六子慕生日會，你買到禮物了嗎？我和蔓蔓都預備了。」好友送的是照相機，蕭瀟打算送一套恐龍小睡衣和一個小背包。「你未想的話，我們湊份送。」

        歲晏料想自己也沒時間選禮物了，知道蕭瀟選的孩子定會喜歡，就點了點頭。「月底就有幾天可以休息，到時大伙兒再去玩。」

        「你怎麼一頓飯都沒說半句話？」蕭瀟看向旁邊的好友。

        「這家的肉燥飯好吃。」她笑道。

        嫂子這陣子精神都不太好，子慕生日會那天只是請了幾個好朋友，在家切切蛋糕，玩了一個下午。晚上葛家上下到碧海樓吃晚飯，請了娘家那邊的親戚，除了石磊二人，蕭瀟和表妹桃桃也有來，包了一間廂房，坐了四席。

        席間，石磊牽著蔓蔓到了碧海樓外邊散步。

        這時兩人的心境與兩個月前已大有不同，安定滿足的感覺取代了悸動，就像傾瀉的瀑布奔湧到平緩的下游，漸漸就變成了涓涓細水長流。

        他們相依站在美人魚石雕前，看向夜色下璀璨的燈火。

        「我畫的那幅畫，叫《碧海光》好嗎？」

        她終於完成了那幅畫，跟《山中人》一樣，也是用了同樣的技法。她把彼此定情那晚的細雨畫出來了，他送的鑽石鏈子就藏在朦朧燈火之中。只有他倆知道，小鑽石才是夜色中最亮的一點光芒。

        「這個名字好。」他笑得比夜色更溫柔。

        「九月份你忙畫展，我也要做雕刻工了。」石泉莊旅館也有一個大型石雕，是他親自設計的。他本想請碧海樓這個噴水池造像的雕刻家參與工程，幾經轉折托人找到了那位劉老，但老人已行動不便，便是有興趣，也無法參與其中了。

        聽他解釋過事情的始末，她露出了關切的表情。

        「不用擔心，請了幾個優秀的師傅主理，我只是在旁邊幫著點。」

        她不信，知道他肯定天天日曬雨淋的，這樣的大型造像，至少要三個月才能完工吧。

        「怕我曬黑嗎？」

        她笑著搖頭。上回去海灘玩，他只是曬得有點紅，沒幾天就回復正常了。

        「怕你辛苦。」

        「皮肉之苦，不是什麼苦。」

        她的小手包覆他的大手，捧起來輕輕柔柔的親了親。

        「月底會有幾天假期，我兩個弟弟會過來住兩天。」

        雖然他之前就提過，但想到他們是專誠來看她的，便有點緊張。

        「不用怕，我媽有事來不了，小媳婦還不用見婆婆。」他藉燈光觀察她的臉色。

        蔓蔓被他這句話說得又是惱又是羞，就笑著去撓他癢，但力氣始終比不過他，就輕易被他反過來制住了。

        他的眼眸透著情動的光芒，卻只輕吻了她一下。「進去吧。」

        這一夜，壽星兒睡在父母親中間。以往爸爸出城工作不在家過夜的時候，他便和媽媽睡一塊。最近爸爸都不讓他睡大人房了，他這天生日才破的例。

        「今天開心嗎？」杜若芳溫柔地問兒子。她這一胎妊娠反應大，忽略了子慕，心中有愧。

        「開心！」小男生玩了一天累了，圓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強撐著說起今天的事。「我喜歡桃桃姐姐和七舅舅送的百科全書，一共十冊呢，姑姑說我長大了，不是只愛玩具的孩子了」

        「對。」葛松摸摸兒子柔軟的頭髮。真的長大了，快要當哥哥了。

        「爸爸，媽媽。」他輕輕拉了拉父親，又拉了拉母親。「我許了一個生日願望，我想要一個弟弟來陪我」說著說著便睡過去了。

        杜若芳眼睛都濕了。杜衡輕輕靠過來，親了親妻子，又親了親孩子甜甜的睡顏。一家三口，不，連著肚中的寶寶，是一家四口了，安安穩穩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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