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医走后，英亲王对英王妃说：“安排人好生照顾他，有什么好药都给他用上。敢在上京生事，此事必须严查。”说完，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女儿，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卿卿今日可有被吓到？”

        元卿卿如实摇头。

        英亲王摸了摸她的头，离开了元昊的院子。

        元昊的床被占了，英王妃让人前去收拾了另一间厢房，让元昊暂且歇息。

        翌日。

        元卿卿照例同英亲王夫妇用早膳，然后去女学堂。她今日带上了一本不错的话本，当作回礼送给秦如许。对于秦如许是丞相幼女一事，元卿卿并无太大反应，倒是学堂的小姐们见她二人有来往，窃窃私语。女学堂内，元卿卿身份最为尊贵，其次应该就是秦如许。秦丞相出身寒门，但身负大才，先帝将他点为当今皇帝的左右手，皇帝对他十分敬重。但秦如许虽说是一品大官之女，可女学堂中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儿也是不少的。她们自诩甚高，并不愿放下身段结交寒门官员的女儿，哪怕丞相之女亦然。由是，小小的女学堂分成了几个派系。这些事元卿卿一概不知，英王府内过于干净，没将她养出什么城府与心计。她只觉得既然秦如许给了自己礼物，那便还礼就是。

        下课后，元卿卿将话本递给她：“喏，昨日的回礼。”

        秦如许眼神一亮：“《瓯川志怪传奇》？谢谢你，元瑛郡主，我很喜欢！”

        元卿卿倒没料到秦如许的反应，见她喜欢，便点点头：“喜欢就好。”

        两日后，女学堂休沐，于是元卿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懒懒地爬下床榻，梳洗后披上了一件绒绒的白兔裘出了院子。这时，她看见元昊的院子里站了一个人。本以为是元昊，可元昊此时应该还在国子监，那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救了元昊的少年了。她抬步，向元昊的院子走去。

        走近了，元卿卿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阿洛……”

        是……谁？

        “小郡主？小郡主？

        元卿卿回过神。文海叫了她两声，见她抬眼，说道：“这位公子刚醒，一定要见王爷，我已经叫人去请了。”

        “嗯，好。”

        少年脸色苍白，一双剑眉下是双略有些狭长的眼睛。因伤未愈，脚步也尚有些虚浮。他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势，看起来很是辛苦。

        “文海，你扶他坐下。”

        “好嘞郡主。公子，您坐下等吧。”文海得令，正要伸手搀扶少年，却被少年抬手挡开了。

        “不必，我道完谢便走。”少年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还是坐下吧。”元卿卿开口劝道。

        少年看了一眼毛茸茸的元卿卿，并没有动作。

        正僵持着，英亲王到了。

        看少年站在院中，英亲王叫文海把他扶进屋里，坐下说话。少年依然拒绝了文海的搀扶，自己走了进去。元卿卿跟在他们身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英亲王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年纪尚小，但刚刚的举动足以表明这是个倔强不屈的孩子。少年先开了口：“世子之恩，王府之恩，宋理没齿难忘。今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王爷只管吩咐。我现已无大碍，拜别世子后我便离开。”

        英亲王闻言，问道：“你叫宋理？是哪个理？”

        “净理可了悟，胜因夙所宗。”

        “是个好名字，那么，宋小公子，我需问问你，那日那几个恶徒为何要如此欺侮于你？”

        宋理沉默了片刻。

        “实不相瞒，我来上京，是为了寻亲。但，那位亲戚不愿意认我。我已无足够的盘缠回去，又没有户籍，于是便在镖局找了个打杂的活儿。那几人……常管我讨要保护钱，我不愿惹是生非，故一直隐忍。前几日，他们要的银两越来越多，我一时不忿便没再答应。然后……他们暗算于我，将我蒙头打了一顿。那日我准备悄悄离开，谁想被他们抓住，又以我是黑户为由威胁。幸而，得世子出手相助。”

        英亲王听着他说的，倒是和那几个被拷打的恶徒所言无二。只不过那些人咬死宋理是黑户一直叫冤，说是本来要将他送去官府，如今倒是对上了。英亲王打消了他们唱双簧图谋不轨的怀疑，看宋理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难怪你身手不凡却不还手……我听你谈吐，应该出身于大家族才是，为何会独自前来寻亲？

        “……家中双亲已离世。我父亲只是一个私塾教书的秀才，故我幼时看了些书。”

        “原来如此……那么，今后你有何打算？”

        “虽有些难，但，我还是想留在京城……”

        英亲王若有所思，抬手抿了一口茶。

        “你可以留在王府做事呀。”角落里，小女娃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

        英亲王观察着宋理的反应。见少年闻言并没有什么喜悦或得逞的表情，只是皱起了眉。

        “世子路见不平对我伸出援手，宋理已是无以为报，王府又关照我良多，宋理怎能厚颜无耻，再继续叨扰王府？”

        “英王府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你若愿意留下，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户籍的问题也不需要你再担心。”英亲王道。

        见宋理还是想拒绝，英亲王打断他：“现在不用决定。你便留在王府好好养伤，完全恢复之后再考虑。”

        宋理还想再说点什么，英亲王已经站了起来，牵起元卿卿向外走。

        “卿卿，你为何想让宋理留在王府？”英亲王问。

        “父亲，他救了哥哥的性命，我们若只是给金银作回报，反而显得王府小气。既然人家有难处，那就帮他一把，这才是报恩。而且，那日的情况，照哥哥的意思是十分凶险的，宋理能救下哥哥，身手肯定不错呀。”

        英亲王停下脚步，捏了捏元卿卿的小脸：“卿卿，你可知你这番话不是寻常的九岁小丫头会说的？”

        “可是父亲，卿卿本就不是寻常的九岁小丫头呀。”哪有记得自己前世姓名的九岁小丫头。

        英亲王只觉得女儿在对自己说俏皮话，他哈哈一笑，将元卿卿牵到她的院子门口，便离去了。

        后来不知道元昊是怎么和宋理说的，他留在了王府，成为了元昊的近身侍卫。

        这边，英亲王得知后，点点头，让管事退下。英王妃为英亲王沏了新茶，端来递向他。

        “宋理这孩子，来路不明，王爷真要将他留在府中？”

        英亲王接过，轻嗅了一口道：“那几个伤了昊儿的人，严刑拷问后依然咬死宋理是黑户，他们只是要将他抓去官府。我吩咐卢大人杀鸡儆猴，他们也仍未改口，或许，此事确与宋理无关。宋理这个名字……我已派人前去调查他的来历，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他所言倒不假。”

        英亲王抿了一口茶，“如今朝堂之上世家寒门已有对立之势，圣心摇摆不定，王府更要早做打算才是。昊儿需要锻炼，若宋理是个好的，有此助力我也安心，反之，就算让昊儿吃亏，长长记性也好。”英王妃听完，知晓英亲王心中有数，便也安下心来。

        待宋理的伤大好，他便开始跟随元昊。英亲王额外为二人找了师傅，教他们武术。英王妃分外赞成，按元昊的性子，与其耳提面命叫他不要惹是生非，不如让他好好习武免得日后吃亏。

        这天，元卿卿照常去女学堂，等元昊和宋理回府后，元卿卿端了一碟点心，到平时王府侍卫演练的地方旁观他们练武。

        英亲王请来的这位师傅似乎是什么隐世高手，但外表就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元卿卿让紫苏放风，自己悄悄躲在廊柱后头，没敢大摇大摆地露面。看他们颇辛苦的样子，等师傅走后，她端着碟子走了过去：“吃吗？”

        元昊没顾上擦手，捏了一个往嘴里送。宋理拿着帕子，在擦拭额上的汗水。见他不理自己，元卿卿将碟子向他身前递。宋理瞥了她一眼：“我不吃，谢郡主。”

        “这是紫苏给我做的荷叶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宋理哥哥你就尝一尝嘛。”

        “卿卿你可太偏心了，怎么没见你这么劝我吃？”元昊不干了，伸手要再拿，元卿卿一个转身躲开：“宋理哥哥那么俊俏，我自然担心他累着饿着了。”

        元昊：“元卿卿你才九岁，不要总把男子俊不俊俏的挂嘴边！”

        “为什么不可以？我又没有撒谎。”

        元昊眼皮抽了抽，决定不和小女娃一般见识。元卿卿继续端着碟子叫宋理：“宋理哥哥，你就吃一块嘛……”

        宋理仍是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地给元卿卿行了个礼就要走。

        “你别走！”元卿卿带着几分不满喊道。

        “……”宋理转身回来，伸手在盘子里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就又扭头走了。

        见宋理的动作，元卿卿瞪大眼睛看他，放下碟子就要追。元昊拉住她：“人家不乐意你就别逼了，怎么，你要追过去骂他？”

        “他也太没有礼貌了！”

        “好了好了，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就少招惹他嘛。”

        “……”不，她偏要招惹他。

        又一日。

        元卿卿和秦如许一起走出女学堂。

        “卿卿，这边！”

        是……元昊？

        朝这边张牙舞爪的，不是元昊是谁？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元卿卿走过去发现宋理也在，朝自己喊了声“郡主”。

        “国子监今日提前结了课，我就来接你了。嗯？这位小姐是？”

        元卿卿身后，秦如许听元昊提到自己，便站出来，欠身行了个标准优雅的礼：“如许见过世子。”

        元昊规矩地回礼：“原来是秦家小姐，卿卿在家时常提起你，还要多谢你对她的照拂。”

        “世子客气了，卿卿很是聪慧，时常是她照拂我。”

        元卿卿等着他们寒暄，小步溜到宋理身侧:“我哥哥说的是真的？真是提前结课了？”

        “世子并无虚言。”

        “唔……”

        元卿卿现在格外期待看到宋理变脸。她几次试探之后愈发有恃无恐，反正宋理不敢把她怎么样。

        “走吧卿卿。”与秦如许道了别，元昊跳上马车。正要拉元卿卿上车，见元卿卿牵住了宋理的衣角。

        宋理回头，看小女娃正盯着自己。她细嫩的手指捏着宋理的衣角晃了晃：“宋理哥哥，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元昊正要自己下去将元卿卿抱上来，却看宋理弯下了腰，当真抱起了元卿卿，将她轻轻放在马车上。

        “谢谢宋理哥哥。”元卿卿笑得讨巧。

        元昊没好气地拍她的脑袋：“元卿卿，你哥哥在这儿呢。”

        “郡主不必客气。”宋理上去后自行坐在外侧，斜对着元卿卿。他缩了缩手指，总感觉还闻得到小女娃身上软绵绵的香气。

        “你们当真只是来接我的？”元卿卿依旧对元昊表示怀疑。

        “对呀。”

        元卿卿凑近元昊，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

        “……行了行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你个机灵鬼，就知道瞒不住你。今日戏坊来了一支新的杂耍班子，带你去看看。”

        “紫苏和陈妈妈呢？”

        “我让她们先回府了。哎呀，母亲也准了，我们小心点去，别太张扬就成。而且有哥哥和宋理在，不会让人把你拐跑了。再说，暗处还有人跟着呢，小老太太，就别担心啦。”

        到了戏坊。

        宋理率先跳下马车，元卿卿叫住他，伸出双臂。

        宋理回身，对上那双亮亮的，圆溜溜的猫儿眼。

        罢了。

        他再次抱起元卿卿，将她轻轻放在地面。

        杂耍什么的，元卿卿并不好奇。看旁边的宋理也是面无表情，兴致缺缺。倒是元昊聚精会神，时不时为表演叫好。两人默默陪着元昊，就这般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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