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宴至半途，元卿卿坐不住，给英王妃打了招呼，带着紫苏悄悄溜出殿去。她沿着宫墙慢慢走，不多时，走到了宫中的御池边上。此处很是僻静，但因常常来宫里，元卿卿又很喜欢在池边坐着赏景，所以对这儿很是熟悉。
绕过池边那片竹林，就是一个水边的小亭子。
元卿卿隔着竹子，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紫苏怕是宫闱中的肮脏之事，拉了元卿卿要走，却被元卿卿拦住。
她仔细听着，发现是一男一女两人在对话，而声音很是耳熟。
“你以为她真的……？可笑至极。……郡主……吗？亏你……”
听见其中的女声提到“郡主”，她皱起眉，不再逗留，决定找一个会武功的人帮自己看看这两人是谁。她回到中宫，让宫人去将宋理找来。
在中宫殿前等了许久，刚刚的宫人回来了，却没带来宋理，说是他似乎不在殿内，他们并没有找到。
元卿卿沉吟片刻，有些担心宋理。又想此时那两人应该已经走了，她只能先回殿内。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坐定之后，李红夏从门外进来了。
宴席结束时，元卿卿一如既往地给秦如许，李红夏二人打了招呼，随着英王妃离开皇宫。
宫外，宋理已经在元卿卿的马车前候着了。见他好好站在那里，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憋回了一口气，如果宋理在，本来可以找到那两人的……宋理安然无事固然好，但此刻她很是烦闷。
于是元卿卿朝英王妃撒娇要和她坐一架马车，没和宋理说话。
第二日，元卿卿在前院碰见了宋理。
他好像是要出府，此时换了一身玉白色常服，平日几分凌厉之气被掩了下去，倒像是一个俊俏的贵气少年郎了。
“郡主。”朝元卿卿行了一礼，宋理见她没动作，抬步要走。
“站住！”
宋理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疑惑地看向她：“郡主有何吩咐？”
“昨日在宫里时，你去哪了？”
“宋理在另一处宫殿等着郡主和王妃。”
“我是问你之后去了何处。”
宋理仍是疑惑的样子：“我一直待在那里，只是中途……人有三急，所以出去了一会儿。”
“真的？”
宋理点头。
“……那好吧。”元卿卿说完便走，没再问他。
她心情有些复杂。
宋理在撒谎。
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可也想不出宋理到底会去何处、做何事。难道说，那池边二人之中，有一人是他？
被此事烦了一天，直到用晚膳时，管事带来一个好消息。
“哥哥开春便回府？”
“是，王爷的信中是这么说的。”
“那可太好了！”英王妃高兴极了，让陈妈妈赶紧再收拾一遍元昊的院子。
元卿卿也很是欢喜，五年不见元昊，说不想念是假的。
转眼花朝节至。
这日秦如许做东，邀了几家的小姐到丞相府作客。
因为女学堂只收及笄前的女弟子，如今秦如许和李红夏早已先后结了女学堂的所有课业。
看见李红夏的时候，元卿卿是惊讶的。
“红夏怎么会来？她不是一向最不喜这些场合么？”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还是送了帖子，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来。”小声和秦如许咬着耳朵，元卿卿瞟眼见李红夏往这边来了，摆正身子微笑着看她。
“郡主，如许，要不我们出去吧？我兄长他们此刻正在沁湖边，再说这般春色光在府中坐着哪有意思？”
沁湖地处上京城东，风光秀丽。京中权贵多在湖上置办画舫，百姓们也常来游玩，倒能算是京中难得的与民同乐之处。
秦如许犹豫道：“这……”
“别担心，我兄长搞的阵仗可大了。没来你府上的女子此时怕都在沁湖呢！”这话倒不夸张。花朝日，少男少女哪个不怀春？本朝男女之防虽不严重，但始终是有所顾及的。趁着节日，年轻男女自然也想彼此相看相看——若能和哪家公子小姐看对眼，岂不是一段佳话？
闻言，秦如许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李红夏拉住：“我府上的亲卫正在府外候着，走吧走吧。”
元卿卿拦住了李红夏：“如许是主人，至少让她安置好府中的客人再决定。”
李红夏耸耸肩：“郡主说得对，那你去告诉她们，想去的一起去，不想去的要么待在丞相府要么自己回去吧。”
秦如许无奈照做。
今日选择来丞相府的大多是秦如许的好友，虽说也有带着接近与讨好来的，但此时都愿意同去就是了。
女孩子们到了沁湖边。
这里支起了台，供公子小姐们休息。又搭上了遮阳的纱幔，随着风轻轻拂动，别有生趣。在其上，男子和女子还是分开就坐的，只是距离不算远。
很快有李家家仆上前招待元卿卿三人，她们随着家仆拾级而上，在空处坐下。
“我先去我兄长那里瞧瞧。”李红夏说完朝着男子围坐处去了。知道她闲不住，元卿卿和秦如许点头，等着她回来。
日头一点点朝西边去。
“秦小姐，我家小姐让您到下面去，说有事相商。”之前带她们上来的侍女低头道。
元卿卿和秦如许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好，我这就来。”
元卿卿想和她一起去，秦如许道：“无妨，红夏行事一向如此，我去看看便是。”
对于李红夏不时奇怪的举动和一些无礼的言语她二人倒的确已经见怪不怪了。元卿卿感觉有些渴，却发现面前的桌上并没有备水。
“这些仆从也太不尽心了，连茶水都忘了准备。”她身后，紫苏不满地说道。
“郡主您等等，紫苏这便去给您找水来。”
元卿卿点点头，继续悠哉地欣赏四面湖光山色之景。
没过多久，刚刚那个李府的侍女又来了，说这次是秦如许在找她。
“为何不是如许自己的侍女来寻我？”元卿卿怀疑道。
“秦小姐怕她的侍女冲撞了其他家少爷小姐，便令我上来了。”
“……她们在何处？”
“秦小姐在湖心亭。”
元卿卿起身朝沁湖中心看去，果真在湖心亭中看到了秦如许。
“如此，便带路吧。”
沁湖的湖心亭只有前后相对的两条路可以走过去，离元卿卿所在之处最近的那条正对着人最多的楼台。
侍女给元卿卿指了路便不再跟随。沿着这条小径，元卿卿慢慢接近了湖心亭。
“如许，你为何……”亭中人回身，却不是秦如许。
元卿卿愣住。眼前的女子她并不认识，只是她穿的衣装颜色与秦如许一模一样。
“不知姑娘是……”元卿卿问。
“郡主是贵人，自然不认识我。我是尚书都事林原之女，林雨宣。”女子语气不善。
元卿卿确实不认识她，连她父亲的官职都没听过。见她依旧茫然，林雨宣冷冷一笑。
“果然是天家嘴脸，令人作呕。”
元卿卿皱起眉：“我并不记得与林小姐你有过来往。”
“呵，元瑛，你还记得王灵么？”
“……记得。”
“郡主不知道吧？王家早被贬了，而这，全拜郡主一张题纸所赐。”
元卿卿的确不知道。只是，仅仅只是女学堂一事，为何会导致那王灵一家被贬？
“郡主当然不知道，有人寻了王灵父亲的错处，又拿此事参了王灵父亲一本，听见有人敢对郡主放肆，皇上挥手便将他一家贬到边境不知哪个小城去了。”
元卿卿面无表情：“她敢做，便也要承担造成的后果。”
“可她在途中死了，她死了！”林雨宣叫道。
“……”元卿卿蹙了蹙眉，没再说话。
“哈哈，你是郡主，只要你高抬贵手，不追究这件事，她怎么至于丢了性命……”林雨宣喃喃着。
元卿卿听她说着，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此时也不屑于给她解释，扭头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
“你该给她偿命。”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元卿卿扭身躲开，林雨宣状若疯魔，见她躲开后仍然朝她扑去，正好将元卿卿撞到湖心亭护栏处。
猛然地撞击，让她感觉自己的肩背麻木一片，好在没有磕到头颅。元卿卿迅速挣扎，不想林雨宣癫狂之下力气极大，借她挣扎之势将她朝护栏上又是一撞。
耳边响起木制护栏裂开的声音。
元卿卿心道不妙，她握拳打向林雨宣的腹部，希望她吃痛能松开自己。见她反抗，林雨宣也不再管她，反而继续击打护栏。
清脆的一声“咔嚓”。
元卿卿被推进了沁湖之中。
四面八方冰冷刺骨的湖水将她牢牢勒住，动弹不得。她忽然记起宋理教过自己的调息之法，强自按捺下恐慌，开始控制呼吸。
就在她濒临窒息之际，水中有气泡窜起，她感觉到身边冰冷得如同冻结的水流动了。
有人将她抱出了水中。
很快，她被包裹进一片温暖之中，随后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她看到的是自己床前熟悉的帘幕。紫苏守在她旁边，见她醒过来，高兴地直落泪。
“呜呜……郡主对不起……都怪紫苏没好好守着您，都是我的错……”
“你先别哭，现在……是什么情况？”元卿卿无力地问道。
紫苏抹了一把眼泪：“是世子，世子来了。”
元昊救了自己？元卿卿疑心听错了，随后就听到了屋外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那便谢过张太医了。”
果然，是元昊。
元卿卿起身，发现自己身边围着一圈汤婆子。
“是世子找来的，怕您着凉。”
紫苏说着，一边扶着她起身，朝外面走去。
元昊站在门前，面色阴沉。
他刚回到上京，赶到王府却没见到英王妃和元卿卿。想起来今日是花朝节，他索性带着宋理从丞相府一路寻了过来。本想给元卿卿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正在找她时听到了落水声。他一开始没有发现，是宋理突然从楼台之上跳进了湖中，他才意识到是落水的怕是元卿卿。元昊都不敢想象，若是今日自己留在王府没有过来，若是宋理没有发现，元卿卿是不是就……
因此，确定元卿卿性命无虞之后，他擒住了湖心亭中的那个女子，又留住了李红夏和秦如许。
元昊回身，就看见了元卿卿被紫苏扶着走了出来。
“卿卿，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头，仔细打量着元昊。
他长高了很多，好像比宋理还高。五官凌厉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已然是个肩背横阔的男子汉了。
“哥哥，我没什么事了。你有没有抓住那个湖心亭那个女子？”
见元卿卿面色还算正常，元昊与她说起来：“抓住了，现在宋理将她押到了大理寺。”
元卿卿点头：“她很奇怪，我不相信她会因为这件事疯魔至此。如果是为了复仇，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我，并不是什么好计策。”
“没错，若蠢笨如此，又怎么找的机会引你到湖心亭中。”
“引我过去湖心亭的是红夏府中的侍女，她告诉我是如许在找我，我才过去的。还有，亭中的护栏好似被人刻意破坏过，我是从那里落水的。”
沉吟片刻，元昊摸了摸元卿卿的头：“你平安无事就好，卿卿，你服了药再休息休息，我去和母亲商量些事。”
看着元卿卿回房，元昊仍在思索。他没告诉元卿卿的是，那个侍女承认自己是被林雨宣收买的，说完居然就服毒自尽了。
是夜。
“尚书都事，兵部侍郎，一文一武，一世家附庸，一寒门出身……王府向来保持中立，这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英王妃蹙眉道。
“当下寒门与世家在朝中闹得不可开交，正是两派争斗之时，发生这样的事，状似没什么勾连，但这背后……而且我怀疑，王侍郎被贬一事多半也是栽赃陷害。或许，从女学堂开始，他们的棋就已经摆好了。”元昊若有所思，对英王妃说。
“母亲，我觉得此事暂不能告诉父王。”
英王妃点点头：“的确，南边这是紧要关头，你父王更加不能分心。好在，好在你回来了……”
元昊握住英王妃的手，神色坚定：“母亲莫怕，有昊儿在，定能护您和卿卿周全。”
英王妃目露欣慰之色，可想起病弱的女儿又不免担忧：“我还是担心卿卿的身体。初春的湖水那般刺骨，她又受到惊吓，就怕……唉。”
元昊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安慰道：“母亲不要太过忧心，我今日看卿卿已不似幼时那般瘦弱，气色也是红润的，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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