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头元卿卿已经睡着了。

        她身心疲惫，安然入睡已是不易。

        翌日醒来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看到宋理了。

        其实见是见得到的。只是从除夕宫宴后那次，元卿卿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再主动去寻他。而宋理也像是在躲着她一样，每次远远看到元卿卿的身影就先行避开了。实在避不开，行了礼掉头便走。

        只是昨日那般危急时刻，却没能看见宋理，她一旦细想便更为烦闷，索性乖乖待在屋子里，每天歇着，开始安养身体。

        秦如许和李红夏前后都带了东西来看望她。二人都自责得很，一个怪自己当时没有带上元卿卿一起走，一个后悔带她们去了沁湖。

        “都怪我御下不严才让郡主遭此劫难，郡主放心，那个侍女虽然畏罪自尽了，但和她有关的那些人我全部抓起来用了大刑。”

        “没关系的，出了这种事也不能怪你。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有的人心里盘算的是什么？”

        “唉，话虽如此，万幸郡主没落下什么病的，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郡主你了。”李红夏说着，面露惭愧。

        元卿卿再宽慰了她一番，便让紫苏送客。

        等李红夏离开，元卿卿本想去找元昊，他却不在府中，连英王妃也不见人影。

        落水事件后，元昊好像在做些什么，但并没有告诉她，只是王府中整日整日看不到他人影。于是等身体养得差不多，元卿卿又开始重复每日两点一线、看话本的生活。

        后来皇帝知道了此事，倒也不偏颇，只下令按律处置。于是林雨萱犯大不敬之罪，被问斩。林家被遣离京，但至少命都保住了。

        得到消息时，元卿卿沉默着。

        她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几个月转瞬过去，英亲王回京时已是深秋，院内的青棠花落了一地。

        英亲王回来后便得知了元卿卿落水一事，当即震怒。但听完元昊的处理，倒也冷静下来。

        他拍了拍元昊的肩：“做得不错，接下来我们便好好观望吧。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儿子明白。”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用了团圆饭，便接到了宫中的信。

        得知英亲王回京，皇帝大喜，又要在宫里办一场筵席庆祝英亲王凯旋。

        这一次元卿卿同样轻车熟路地溜出了宫殿——没办法，在里面坐着是真的很无聊啊。

        她想去看看元昊，于是朝着正殿走去。

        一阵风吹过，元卿卿才意识到她出来的时候忘了带披风。毕竟是深秋时节，紫苏早已随身给她备好了。但她出来得太匆忙，眼下走了一半路，回去又有些不甘。想了想，她小步跑起来，继续朝着正殿去。

        不想拐角处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元卿卿自行站稳后，万分尴尬地给他道歉。

        借着宫灯，卢焕看清了身前的少女，先是觉得眼熟，后来想了起来：这不是好友元昊的妹妹，元瑛郡主么？

        “卢焕无碍，倒是瑛郡主可有什么不适？”他记得好友的这个妹妹身子很弱来着。

        “我没事，刚刚真是抱歉了。”元卿卿不好意思地答道。

        “郡主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是英王世子的好友，几年前在王府和郡主见过的。”

        闻言，元卿卿看了看他，感觉好像是有些眼熟。

        “噢，我记得你，大理寺卿卢大人家的公子。”

        元卿卿忙着找元昊，便不再和他多言：“我还有些事，卢公子自便。”说罢离去。

        看着少女的背影，卢焕心道：元昊的妹妹长大了很多啊，现在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来到正殿，元卿卿使唤了小太监进去，将元昊叫了出来。

        “怎么了卿卿？”元昊问。

        “没什么事情，就是我太无聊了，想找你说话。”

        元昊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头：“今日的场合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卿卿，乖一点。”

        “……那哥哥你回去吧。”她垂下头，一幅难过的样子。

        “我知道这些日子没人陪你，这样，等事情做完，我保证陪你玩一整天，怎么样？”

        怎么还是在哄小孩儿啊？元卿卿想。

        “知道啦，我回去了。”

        元昊不放心，吩咐了宋理送她回中宫。

        “……”

        一路无话。

        快到中宫时，元卿卿停了下来。

        “……宋理。”

        “郡主有何吩咐？”他低头拱手，一幅任君指使的听命模样。

        她不喜欢这样的宋理。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宋理不敢。”

        “每次遇到我，你都提前避开了不是吗？

        “宋理并未……”

        “别否认，我都看到了。”

        宋理沉默，仍是垂着头。

        元卿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很久没有出现在我身边了。”

        “宋理是世子的侍卫，世子回来了，宋理自然要跟随世子。”

        “你知道我们从未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侍卫。”元卿卿朝他走过去，宋理却也随着往后退。她索性快速地走近，伸手要抓他的衣袖。

        宋理挥开了她的手。

        手上一痛，元卿卿茫然地看着他。

        “宋理哥哥……”

        “郡主的哥哥是世子，宋理只是世子的侍卫，主仆有别，郡主，自重。”宋理打断了她的话。

        “自……重？”

        “中宫已在前方，郡主进去吧，宋理便回去向世子复命了。”

        “你……”

        宋理没再多言，径自转身离去。

        元卿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反应不及。

        呆呆站了许久，她抬起有些麻木的腿，慢慢朝中宫门前走去。

        “郡主？”

        元卿卿闻声看去，来人是卢焕。

        “卢公子？真巧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元卿卿强颜欢笑地同他说话。

        “我是来中宫找我母亲的，刚与她说完话，正准备回去。”卢焕打量面前的少女，发现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了元卿卿肩上，又轻巧地帮她系好带子。

        元卿卿正要后退，却见他系好后自行退了一段距离。

        “深秋时节，夜里风大，郡主还是要注意添衣保暖。”

        见元卿卿还是想拒绝，他又说：“我和元昊是多年的朋友了，郡主是他的妹妹，我自然也将郡主当自己的妹妹照顾。”言下之意是让她穿着，别再拒绝。

        “……”元卿卿心中本就混乱，见他神色认真，便也不想再应付，只朝他道了谢，而后朝中宫正殿走去。

        卢焕目送她进门。

        两人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一个人站了许久，等元卿卿进了殿门方才悄然离开。

        元卿卿回到自己的位置，倒也没有故意遮掩。

        她此刻的心情实在太过纷乱了。

        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看到她明晃晃地披了一件男子大氅，皇后侧头对身边的英王妃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清晨。

        英王妃命人叫了元卿卿一同用早膳。

        “卿卿，昨日你在宫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英王妃问。

        “嗯，我遇到了哥哥的那个好朋友，卢焕。”

        “卢焕啊……你昨夜带回来的大氅是他的？”

        “他看我没穿披风，便给我了。”元卿卿漫不经心地说着。

        英王妃反而若有所思：“那……卢焕也算是好心，正好卢府离我们不算太远，卿卿改日便去还给他吧。”

        闻言，元卿卿停了筷。

        “母亲的意思是，我去卢府还给他？”

        “对呀。”英王妃笑吟吟地看着她。

        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英王妃既然这么说，她照做就是：“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去还给他好了。”

        随后元卿卿便带着陈妈妈站在了卢府门口。

        卢夫人迎出来时还带着几分惊讶，等看到随侍的是陈妈妈之后心下更是慎重了不少。

        “郡主来敝府已是荣幸，怎么还备了这么些东西。”卢夫人引元卿卿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点。

        来之前英王妃准备了些礼物，让她务必先交给卢夫人。

        “卿卿上门叨扰，一点心意，卢夫人喜欢就好。今天来是要麻烦夫人您，将这个还给卢公子。”

        陈妈妈递上那件大氅。

        “这是……”卢夫人面露疑惑。

        元卿卿给她解释了昨日的经过。

        “原来如此，郡主不用道谢，这是焕儿该做的。”卢夫人笑呵呵地收下了那件大氅。

        “如此，卿卿便先告辞了。”

        她走后，卢夫人和自己身边的妈妈说起话来：“既然随侍的是陈妈妈，那么英王妃肯定知道这是焕儿的衣服，却也不避嫌，还让郡主自己来还？莫非……王妃有意与我们结亲？”

        “这……夫人倒不急于这一时，先打听清楚王妃的心意才是，免得弄巧成拙。”

        “也是，改日我找个机会邀约英王妃，探探她的口风。”

        元卿卿并不知道身后这场对话。

        她依旧在想，昨夜宋理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当时垂着头，但抬眼时眼神中的冷光她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为什么呢？

        她最终还是选择去问元昊。

        “你说宋理？没有啊，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元昊奇怪地对元卿卿说，“你不会又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元昊摸了摸妹妹的头：“朝中局势复杂，我们还有许多事需要做，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宋理去办，卿卿，你不用想太多。”

        “嗯……我明白了。”

        元昊之前答应了她要陪她玩一整天，于是第二日，他带着元卿卿离开王府。

        在上京最好的酒楼落座，元卿卿发现桌前还坐了一个人。

        “郡主日安。”卢焕微笑着朝她行礼。

        她狐疑地转头看元昊。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卿卿，今日卢焕和我本就有约，正好一起陪你了。”

        “这样啊……”

        如果说这一次元卿卿的心中本就留下了怀疑，那么后来几次与卢焕的“偶遇”就差没有直接告诉她元昊的意图。

        “哥哥，今日你还是要让卢焕陪我去游湖么？”

        “嗯，怎么了？”

        “元昊，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啊。”元卿卿脸上挂着笑，元昊看着却汗毛倒立。

        “不是，卿卿，你和卢焕也算熟悉了，多交往交往也好嘛。”

        “是要我和他多交往交往，以便于和他结亲是吗？”

        “是……哎不是，没有这回事儿，哈哈。”元昊尬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哥哥，别再骗我了，告诉我，为什么是他？”

        元昊收敛了笑意。

        “大理寺卿是个重要的官员，而且卢焕自身极负才华，卢家是书香门第，卢家太老爷门下带出来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身负世家实力又不同于其他家族急于扩张势力，无论两派之争到什么程度，卢家都不会倒。”

        “所以，这就是哥哥为我找好的退路？”

        “……卿卿，我们都不希望你涉足任何会对你造成伤害的事情。”

        元卿卿不由得面露自嘲之色：“原来，也是父亲他们的意思么……我知道，你也好，父亲也好，哪怕是母亲，你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但哥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你们不能告诉我这些事呢？我知道，之前的事件没那么简单，有人要对王府不利，这些我都明白，但你们就这样轻易地决定好了我的什么后路……”却不相信她也可以做些什么。

        元卿卿第一次出现这样大的反应。

        元昊愣住，抬手想碰她的肩膀，却被她躲开。

        “我知道你们在保护我……”元卿卿看着元昊，神色愈发低落，“你们难道就不担心，我会因为这样的保护而受到伤害么。”

        “卿卿……”

        元卿卿转身离去。

        她决定闭门谢客，又吩咐了紫苏不要让元昊进来。

        她本想一直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可是女学堂还是要去的。她虽然只有小半年就及笄了，但在此之前是躲不了课业的。

        元卿卿出府的时候碰见英王妃，迅速行了个礼就走；如果遇到元昊，那直接走就是。是，她明白自己的行为很幼稚很不懂事，但她心里始终是有怨的。

        生平第一次，元卿卿闹脾气了。

        她不再与英亲王夫妇一同用膳，回到王府后就留在自己的屋子里。

        除此之外她倒也没有再做什么事。元卿卿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搞绝食自残那一出，英亲王夫妇肯定会立刻妥协。

        但那样的行为真的是又蠢又坏。

        她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限期，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后英亲王他们还是保持缄默，她就，她就连礼也不行了。

        然后她等来了英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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