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野火（九）

野火（九）

        江落羲会做噩梦的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叶一苒，一个是萧辰羽。但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梦的内容。她大部分的梦都是关于一个男人，一个她不愿想起又无法忘记、在她心里深深扎根的男人。

        她翻了个身，不再看紧闭的房门，她没有办法回答萧辰羽的问题，因为有些事她永远不想让他知道。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手腕的细痕，一下，一下，迷迷糊糊地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那个被台风侵袭的夜晚，她就是这样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然后拿起刀片用力划了上去。之后的记忆全部是那个男人的脸，面对她血流不止的手腕和越来越苍白的脸，她看到了男人充满阴鸷而猩红的双眼，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甚至感受到了他声音中的颤抖，但她只是微微一笑，作为临别赠言。

        江落羲一直以为，自己只有死了才可以逃离噩梦般的生活，但是三天后，当她躲在荒僻的林间休息站里瑟瑟发抖，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但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人逃出来了，噩梦却无止无休

        ———

        第二天早上，江落羲是被一阵摆放碗筷的声音叫醒的。

        她一下坐了起来，呆呆看着半开的房门，一低头，余光又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枕边的手帕

        早餐是热腾腾的，但萧队长的脸仍保持着让人放弃一切幻想的冷冰冰。

        江小姐识趣地先陪了个笑脸，某人却完全没有礼尚往来的意思，只淡淡说了句“吃饭”，就再也没抬头看她一眼。

        江小姐吸取上次只顾叨逼叨没吃成早餐的教训，不再废话，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碗粥、一个煎蛋和一片火腿。

        然后，坐到了萧队长身边

        萧队长却目不斜视，稳如泰山，拿手机的姿势都没变。

        美人胳膊拄在桌上半托着脸，勾起了嘴唇，“萧队长，一会儿我送你上班？”

        只见某人喝粥的手一顿，“你知道昨天自己怎么来的吗？”

        美人看着萧队长的俊脸，嘿嘿一笑，“知道，坐你的车嘛，一会儿我们还是坐你车。”

        萧辰羽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坐我车，送我？”

        美人忽闪了两下大眼睛，有什么不对吗？但想了想这不是忤逆人家的时候，迅速给出了解决方案，“要么我们坐公交，或者地铁？”她对着手机戳了几下，“嗯公交4站，地铁2站”

        萧辰羽看了眼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星球的人，给了她一个“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眼神

        这时候，萧辰羽的手机“嗡嗡”震起来，屏幕跳出三个大字——董艾青。

        萧辰羽立马放下勺子，瞥了江落羲一眼。

        江小姐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小脑袋一歪，趴了上去，看着萧辰羽嘟囔道：“接呀。”

        接？萧队长心里一声哀叹，某人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他慢吞吞接通电话，“喂……”

        “儿子呀，老黄可跟我说了，你那个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萧辰羽心里一慌，“等一下！等一下，我再给你打，现在有事。”

        “哎？你这孩子告诉你，我马上到你那儿，给你打电话是怕你们还没起床，这次你别想蒙我”

        萧辰羽下意识看了眼表，不等董女士说完，果断挂了电话。他快速看了眼旁边儿懒洋洋那位，“不是要送人吗？走吧。”

        江落羲被突变的画风弄懵了，看着已经走到客厅拿东西的萧辰羽，又回头看了眼还没收拾的桌子，“这么快？”

        确实很快，江落羲感觉自己刚关上车门，牧马人“嗖”一下就飞了出去，这一大早的，怎么好像有点儿兵荒马乱

        此时，就听隔离带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江落羲抬眼一望，鸣笛的车子已擦身而过，但还在顽强地哇哇乱叫。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车膜颜色很深，看不到里面。但江落羲认识那辆车，上次在医院来找萧辰羽的就是那辆，现在也猜了个十有八九。

        江落羲低下头，开始玩儿手指，她很想说一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但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她忽然感觉有点憋闷，按下了车窗，在微凉的晨风中，静静看着后视镜。

        萧辰羽从后座拿过一件外套，放进她怀里，“穿上。”

        车子刚出大门，车载显示屏就跳出了“左小菲”的名字。

        萧辰羽按下免提，“说。”

        左小菲语速很快，“萧队，有发现。从生物学院教务楼下调取到的监控发现，顾念昨天中午11点42分离开办公楼，而孟溪南11点43分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我怀疑孟溪南很可能跟顾念一起去的静思楼。”

        江落羲迅速看向萧辰羽，他却神色未动，“还有吗？”

        “孟溪南再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是12点15分。而且，视频拍到她跟一个男人在楼下有过短暂交谈，那个人就是徐朗。”

        萧辰羽一下眯起了眼睛，“所以，老谢那边怎么说？”

        左小菲一犹豫，“谢，谢主任还没来，电话也没接。”

        萧辰羽瞥了眼时间，快速说道：“给孟溪南打电话，请她回来坐坐；让丁帆马上到徐朗家，地址也发给我。”

        江落羲看着跟自己信息极度不对等的萧队长，“为什么去徐朗家？”

        “等下你就知道了。”

        ———

        15分钟后，丁帆率先敲响了徐朗家的门。

        过了足有3分钟，门才被缓缓打开。

        丁帆往里一看，好家伙！开门的居然是一女人！这是丁警官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有点尴尬地扭头看萧辰羽。

        谁知脑袋还没扭到位，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差点儿震破耳膜，“哟！萧队长这是对我念念不忘吗？”

        萧辰羽面色冷淡地看着好像忘了自己坐标的女人，“苏老师，我们找徐朗。”

        丁帆倒吸一口冷气，又重新看了一遍女人的打扮，只见她身穿粉红色运动装，染成栗色的长发披肩，但却是个大素颜。不会吧？大早上的就一盆狗血从天而降！

        苏鹂倒很淡定，她侧了下身，“那就进来吧。”

        丁帆已经一脚迈进了门，离开了促狭的门口。

        萧辰羽刚要侧身通过，被苏鹂一把抓住了左边袖子，同时他感到右边的袖子也微微一沉。

        苏鹂点脚往萧辰羽耳边凑了凑，“萧队长记得我，我很高兴。你这么帅，当警察可惜了。”

        萧辰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还没开口，丁帆一下冲了过来，把那鸡爪子往下一扒拉，“哎哎！干嘛你？”他瞥了眼萧辰羽身后的江落羲，“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苏鹂“嘁”了一声，眼神却在江落羲脸上停了几秒钟，摇摇晃晃进了客厅。

        萧辰羽看了身后的江落羲，“走吧。”

        江落羲偏头看他笑了笑，率先进了门，萧辰羽跟在她后面。

        徐朗家的房间是两室两厅，但客厅和餐厅面积都很大，房子很新，两个房间一间做了卧室，一间是书房。

        萧辰羽直接走到卧室门口，墙上挂着的照片首先入眼，这不是一张结婚照，但上面的徐朗和顾念显得十分亲密，笑得也很甜，而这张照片萧辰羽觉得年代好像有点久远。

        再看床上的徐朗，哪还有照片上的风采，如烂泥一般，四脚拉叉扑在那儿呼呼大睡。

        萧辰羽又看了眼照片上的人，给了丁帆一个眼神，丁帆会意，忍着忽高忽低的呼噜声，开始在卧室搜查。

        “哼！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江老师吗？”

        萧辰羽一回身，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苏鹂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而手机上却是一张江落羲的照片。

        江落羲对带有挑衅味道的问候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餐厅，仔细观察餐桌上的残羹冷炙。

        萧辰羽见状，坐到侧面的沙发上，“说说怎么回事吧，苏老师。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鹂嘴巴一撇，“萧队长，你可不要误会，我是早上到的。你看，”她指指自己的眼睛，“顾老师的事这么突然，我眼睛都哭红了。来的时候他们家门没锁，”她手一摊，“就你看到这样了。”

        萧辰羽淡淡一笑，“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苏鹂脸色明显一变，又把视线转向江落羲，对着萧辰羽妩媚一笑，“萧队长来审我也就算了，凭什么还带她来？她可没资格审我。”

        说着，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江落羲身边，斜睨着她。二人身高相仿，但江落羲整个人装在萧辰羽的大衣服里，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感觉，尤其昨天的精神折磨过后，此刻的病容还没褪。

        江落羲依然看也没看苏鹂，准备迈步回到客厅。苏鹂一个跨步挡在江落羲面前，“闻名不如见面，这心理学院第一美人也不怎么样嘛。弄这柔柔弱弱的样子给谁看，难怪会魅惑那帮不成熟的学生！”说完朝着江落羲吐了一口烟。

        萧辰羽一下站了起来。

        苏鹂做梦也没想到，一口烟还没完全吐出去就被呛回了肺里，随即耳边一声闷响，半边脸就火辣辣地被怼在了酒柜玻璃门上。

        酒柜里的杯子悉数被震了下来，屋里顿时响起稀里哗啦一片碎玻璃声。

        丁帆立刻跑出卧室，就见到江落羲一手兜着苏鹂下颌，两指钳住她脸颊，一手狠狠地压在她的脸上。

        苏鹂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丁帆立马蹿到萧辰羽身边，“我去！老大，这是因为刚才门口的事生气了？”

        萧辰羽想起了刚在门口被苏鹂拉着袖子时，后面突然拽了一下自己的小手，面色平淡地看丁帆，“卧室检查完了？”

        丁帆一伸手，拿出一本相册，“发现了这个。”又朝苏鹂抬抬下巴，萧辰羽会意，“人叫起来！”

        苏鹂整个脑袋被按住，一动不能动，只有身子在原地乱晃。

        江落羲冷眼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挣扎一会儿苏鹂好像终于明白了，她越动，按着她的手力度就越大，于是慢慢停止了挣扎。

        江落羲终于朝她挑挑眉，苏鹂赶紧眨眨眼睛。

        江落羲这才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苏鹂赶紧大口呼吸几下。

        江落羲淡淡开了口，“首先，你要搞清楚，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被人喜欢，叫‘魅力’，上赶着让人喜欢，才叫‘魅惑’！”

        她抽走苏鹂手里的烟，举了起来，苏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她手腕一转，滚烫的烟头朝着苏鹂的脸就按了下去。

        苏鹂眼睛紧闭，一声惨叫响彻房间。

        再睁眼，却发现烟头擦着自己鼻尖已被按到了玻璃上，就见江落羲轻轻勾起嘴角，“吸烟有害健康，已经害了自己，就不要再害别人了。”

        萧辰羽看着面色淡然的江落羲，现在方知，尼古丁，对她而言，恐怕是伤害最小的镇静剂了。

        苏鹂咬着嘴唇狠狠瞪着江落羲，惊怒羞愤的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打转。

        江落羲终于松了手，从桌上拎起一张超市收银条，“别告诉我这是醉得不省人事那位带回来的。记住，做见不得人的事，就要懂得毁尸灭迹，临时抱佛脚，不是每次都来得及。”

        苏鹂摸着被擦了烟灰的鼻尖，满脸通红，用眼角扫向萧辰羽。

        萧队长放下架着的长腿，倒是在正眼看苏鹂，“看来苏老师昨天的不在场证明有着落了。”说完走去了书房。

        这时，徐朗已经被丁帆从卧室拎了出来，双手撑着头，坐在沙发上。

        江落羲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萧辰羽正跟一部电脑大眼瞪小眼。

        江落羲进来了，他又转换了对象，开始跟江落羲大眼瞪大眼。

        美人一秒读懂了萧队长的内心挣扎，脚一挑，关上了书房门，眼神轻飘飘地往对写着顾念名字的显示屏一扫。

        萧队长瞥了眼电脑，又看回江落羲，好像还是有点犹豫。美人单手托住下巴，嘴角一勾，“萧队长，该不会不行吧？”

        不行？萧辰羽眉心狠跳两下，非常想把这俩字从江小姐那词汇量贫瘠的字典里抠掉！

        于是，只见萧队长迅速转身，重新启动了电脑，按住f8，进入带命令行的安全模式后，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然后电脑一下黑了，进入了命令行模式。他又接连敲下两串长字符，再一回车，电脑彻底黑了……

        江落羲抱着胳膊，挑眉看他。

        然后，电脑亮了。只见萧队长从容地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再回车，电脑欢迎页就大喇喇躺在了江小姐眼前。

        江落羲：“”苏鹂说得没错，当警察确实可惜了

        萧辰羽快速翻看各类文件夹，最终锁定在一个叫“顾念”的文件夹，点进去后是各类专业实验数据及论文。

        江落羲突然朝着屏幕一点，只见最后一个文件夹写着“配方”，点进去以后，看着跟其他的内容没什么不同。萧辰羽有点疑惑地看江落羲，“有什么不对？”

        江落羲摇摇头，“不知道。至少这个名字不太对。”

        这时，门上“当当”两声，“萧队，好了吗？”

        萧辰羽又迅速敲起了键盘，一回车，数据传输条开始一路狂奔。

        江落羲深深叹了口气，“萧队，你到底学什么专业的？”

        萧辰羽站了起来，在不大的空间里低头看江落羲，“江老师，真的不知道吗？”

        江落羲心里一顿，握紧了装在兜里的小手，粲然一笑，“当然，愿闻其详。”

        萧辰羽突然又黑了脸，回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电脑一黑，他也出了门。

        江落羲：“……”这男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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