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壹

水之国的夜晚总是弥漫着重重的雾霭，就像人心一样幽深难测。

        铃兰早早上好妆，换上一件红色的梅花唐草纹样和服。艳丽的妆容就像一张面具，和这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扮演好娇媚的喜怒哀乐。

        听春姐说，她今晚要见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来自南方大陆的商人。

        除了那座老旧的阿修罗庙，这座岛上最有名的就是莫过于百花齐放的花街了。

        绮园是岛上颇具盛名的勾栏之一，常有慕名而来的中上流名仕。水之国近来不是很太平，不过这个人带来的随从也实在多了一些，甚至延续到了木廊上。

        铃兰被确认过身上没有携带暗器才放她进去。后面的小杏则被拦了下来，随从操着不友善的口气告知她们，商人约见的人还没有到，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彷如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谨慎。

        “看您的衣着不像本国人。不知像您这样的贵客，到我们这种贫瘠的小岛上，是来体验贫穷生活的吗？”这里除了是男人醉生梦死的天堂，也是情报最流通的地方。铃兰不会放跑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她时常将得到的消息，带到黑市去换点小钱。

        铃兰为男人的杯里填满酒，借机环顾了一圈随他而来的忍者。虽然他们穿着便服，外衣上也没有出任何标志家纹，她大概也能推测的出。家奴的武力通常比较平庸，如今真正厉害的只有武士和忍者两类职业。

        除了看佩剑之外，她总结出一个区分忍者与武士最有效的方法，而且基本不会错——那就是凭感觉。武士与忍者的气场迥然各异。如果说，武士在为信仰而站的话，忍者纯粹就是为了利益而卖命的佣兵，鬼魅而狠绝。

        “我可以回答你”一身绫罗绸缎的男人笑道，“不过你要先喝完这杯就才行啊”

        铃兰接过男人推到她面前的酒杯，仰头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微笑着向他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子。

        “啊啊，这位妹妹真是好酒量”男人这才满意的说，“我从大陆上的火之国为了谈生意而来，你知道火之国这个地方吗？”

        “听说是个很富足的国家。”不止听说，小的时候铃兰还曾去过那附近的小国。不过她不想向这些恩客展示自己面具下的真实。

        “哈哈，确实要比水之国富足就是了。没想到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小地方真能有这样的绝色。让我猜一猜你叫什么名字？爱子？小薰？”

        “下次您到朝雾岛来的时候，再告诉您吧？”

        “真有意思……”

        铃兰巧妙躲过男人的手，将添满的酒杯递到他的手里，他才没有不悦的带着一身酒气凑近她，“告诉你吧。过不了两个月，这里就要打仗了，所以能离开的话还是赶紧离开吧”

        “您说真的吗？”铃兰一怔，这倒是一条很有价值的情报，转给黑市商人，大概能小赚一笔。

        “可惜你只是个艺伎。怎么样美人，要不要跟我走啊？”男人回身指向门边站着的一排乔装打扮的忍者说，“这些都是我的手下---羽衣一族的忍者，你看到的这只是一部分。战争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类似逢场作戏的醉话铃兰早已听过不少，应对起来也能信手拈来，滴水不漏。但她还想打听一下战争的详情。

        铃兰想好说辞正要开口，一个忍者打扮的人闪身进来。在那个似乎是一族领队的人耳边低头耳语。只见那个人首领脸色先是一白，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她无意识地看向门外，一个身着黑色素衣，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从走廊上经过。在对上他狭长的红眸时，拉门已经重新关上了。

        “是古川来了吗？”

        “森田大人”森田应该就是那个男人的姓氏了。羽衣一族的队长附在男人耳边低声说道，同时看了看一旁的铃兰。她装作微醺的，专注于戳着盘子里切好的水果，一边侧耳捕捉住任何一个字句。要是能有意外收获那就最好不过了。

        森田示意不用在意，继续说下去。

        “交易者恐怕来不了了。”那人低声道，“大人，在下的部下刚刚接到密报说，有人要取您的性命，并且已经出发即将要到水之国了！”

        “大名发现情报外泄了吗？”森田皱眉骂了一句，受大名指派而来的必然不是酒囊饭袋。\"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队长低下头说，“是宇智波。”

        宇智波？以家族为单位的雇佣兵不胜枚举。不过铃兰对这个姓氏还是有所耳闻的。

        “的确有点本领。但是你们羽衣一族也不是泛泛之辈吧。好在这次随行而来的人多，又有你父亲这个族长亲自埋伏在后。”森田居然也知道。

        他饮了一口酒，羽衣族人的脸色却依然凝重，彷如真的大难将至。

        “大人您不甚了解。我们羽衣一族以杀人于无形为名，与宇智波一族以往也有过大小许多的交战经历。如果只是一般人，倒不会让我感到畏惧。”那人犹疑说，“只是从前几年开始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我的人足有一团之多，他们人数难道还会多于你们吗？”

        “我们并不输在人数上。而是宇智波一族最近两年出了一些很厉害的年轻人，尤其是族长的长子……”

        真有这么可怕吗？一旁假装□□水果的铃兰，不禁有些怀疑。轻敌固然是兵家大忌。这个人看起来也是身经百战的年岁了。就算不是首领，能够成为临时的队长率领众人，也一定是族中的佼佼者。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果然此番话惹得森田很不愉快。

        “我们一族最厉害的大人已经从外围赶来了。这里人多混杂，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找到这里。”那人看了一眼在旁的铃兰，森田会意道“美人，我们有事要谈，你先到外面稍后一会。”

        铃兰朝他深情一笑。如果忍者口中的那个宇智波不是浪得虚名的话，这应该是她和这个怂包男人的诀别了。

        出门前仍听森田发怒道，“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已，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花了重金……”

        看来今晚是一无所获了。铃兰重新思考起森田的话，假如他的消息可靠，那么，生活在这个岛上的她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十九番的客人还没走，你又偷懒。”说话的是绮园的老板春姐。“右卫门督大人又遣人来了，今天送来的是一支发簪。”

        “客人说要谈些秘密，把我赶了出来。”铃兰来领一周的薪水，顺便点了支烟。她现在急需准备出一笔钱，像是没有听到春姐后面那句话似的。

        “现在才九点多一点，正是客人上门的时候，都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了。”

        “再来光临的也不是想要饮酒作乐的客人了。拜托了，春姐，我真的头晕啊。”铃兰作双手合十状。

        春姐早已熟知了她这个‘不上进’的德行，本来她也不是正式的艺伎。“那右卫门督的事呢？已经连续送了一个月的礼物了。我帮你出个好价钱。我相信我的眼光，从此之后一定会惊艳四座的。”

        “店里他还没有睡过的，也就是最晚来的我了吧？”

        “又不是让你嫁给他”春姐老生常谈，已经不止一次劝诱她了。“花都有凋落时，更何况是人。不趁着青春漂亮时多捞点，有你后悔凄凉的时候。”

        “有客人来了，春姐！”春姐话音未落，一个男仆跑进来说道。

        “我待会叫账库算了拿给你。”

        春姐甩下话便急急忙忙出去了，中途遇到打杂的阿杏，正好吩咐他道：“你去账库拿银子给铃兰吧。千万核对好数目”

        “诶！等一等，老板娘！”抱着一沓毛巾的阿杏方才从玄关那边来，他犹豫着说。“新来的客人看起来有些奇怪……”

        “是男人就行了。”生意人才不在乎他们背后有着怎样的面目。

        “晚上好，这位大人。”春姐来到玄关时，阿杏说的客人正好披着塑风从夜色中走来。来人从头到脚都掩埋在披风下，老板娘能够看到的，只有挺括的身形。或许是那漆黑的大敞所致，将这位客人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凌厉。

        春姐自然远比小瞳见多识广。很多达官贵族不想被人知道与勾栏□□扯上瓜葛，固而刻意隐瞒身份，倒也没什么奇怪。

        “今晚的雾气太浓重了”来人说道，语气是比迷雾更让人摸不清头绪的漫不经心。“正好我走的累了，给我一间房间。”

        “旅店在隔壁街，我们店里可不单独出租房间哟。”春姐从没见过这个人，她掩嘴媚笑说。“独自入眠有什么意思，我们这里的姑娘不光漂亮，每一个都很水润哦。您不想放松一下吗？”

        那人沉默了不多时间，爽利答道。“也好。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女人太吵闹。你找一个安静的人来，最好不要太多话。”

        “就是像阿柿一样的天仙也没问题。请您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男仆在门外小声告诉她，就在方才老板娘和铃兰说话时，最后一位空闲的姑娘也有客人了。

        不是每一个客人都会留宿。既然进入到这里来的男人，就不能再拒绝温软在怀，好言安置他稍等一会，应该也无妨。春姐从旁打量来者，虽然身无任何配饰点缀，但是浑然而成的气度不像囊空如洗的样子。她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是这样的，大人。”春姐笑道，“我这里现在正巧有一个这样的姑娘，从模样到身子，万里挑一也说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价格自然昂贵一些。原本我打算在过几天拍出她的初夜，正巧今日碰到您。”

        正好一起送客人离开的阿冬和阿叶看到了来者披风下的脸，跑进来对春姐撒娇道，\"让我去吧，春姐~\"

        阿叶和她争道，“春姐不要理她，还是我去吧。”

        “我已经安排好了”

        “您好偏心呢！”

        “如果您认为8000两没有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安排她来服侍您。”

        那人想了想道，“好。”

        只要不来打扰他的话。

        前有无数人上了战场，后又有新一波客人麻木在醉生梦死的虚幻里，所以这里总是这么忙碌。铃兰站在院子里静静吸烟，耳中皆是混着三味线的调笑之声。这时的她，脸上没有一点方才的巧笑倩兮。虽然穿着外套打卦，站的久了还是有点冷意，也正好借此凉风帮她吹散了身上的酒气。

        “外面真冷啊”阿杏找到她，“这是老板娘让拿我给你的。”

        “谢了。对了，帮我转告春姐，我身体不舒服，可能最近几天不能来上班了。”铃兰接过信封钦点了一遍，确定没错后收进了衣袋。

        她穿过院子，没走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几个大汉挡住了去路。带领他们的正是这里的打手男仆。“站住”

        难道是森田发现了她的心思？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影响他的利益吧。铃兰先是在脑中回想了一番，她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会被客人寻仇的大买卖。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道，“春姐没有多发薪水给我，我为何不能走？”

        “你还有事没有做完，马上给我回到化妆室去！”

        “我已经收工了。”

        “老板现在是要你去服侍客人的身体。”

        铃兰仿佛已有了某种预感，“是右卫门督吗？”

        一旁的阿杏同情的开口，“不是右卫门督大人，是一位新来的客人，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客人是谁俨然已并不重要。无论是不是右卫门督，他们今夜都不会让她轻易从绮园走出去。

        正在铃兰潜心思考时，心急如焚的春姐走了过来。先是敬酒，好言规劝说。“我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生活不容易，客人支付了5000两，春姐留给你七成。其他姑娘可从来没收到过这么高的分利。

        铃兰游目于五个健硕的大汉之间，每个勾栏都养了不少二三十打手，其中有不少作过浪人武士。他们凶神恶煞的表情替春姐预先唱好了白脸，老板娘的意思十分明确——这银两她是要赚定了。

        这也是她从不作为专职艺伎，在一个地方长久待住的原因，因为这样的厄运早晚都会降临。

        “早晚都是要给男人的，与其给个负心汉将来后悔，还不如放在口袋里的银子牢靠。白白你这么个姑娘，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苦。”

        “好。”铃兰终于开口道。双拳难敌四手，凭她偷学掌握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功夫。真的动起手来赢了绝不会毫发无伤，输了再想逃跑只会更难。反倒不如从少数，那个客人身上想想脱身之法。

        “这才对嘛。这可是我替你从那帮丫头手里抢来的。客人在8号屋已经等候很久了。是个帅哥呢，你有不懂的事也没关系，只要顺从客人就行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春姐边嘱托边左右打量她一番，复又对阿杏唤道“妆容倒也过得去，你再帮她简单补一补就赶紧过去吧，客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必了，这样就好。\"孑然一身又渺小的她，没有与人斗勇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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