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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中取栗


“你做的纸鸢有些丑”,常氏看着姜昱费力地笑了笑,“不过已经很好了”,她伸手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常氏摸了摸姜昱的小脸蛋,“再过几年,我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大”,她把纸鸢放在床头,“可是,我不会有孩子了。”

        她手腕和指节上那些乌青的瘀痕让姜昱触目惊心。

        雨下了一整天,雨水顺着房檐的曲瓦落下来,雾气一圈一圈在回廊外的青石板上往上升腾,婢女领着姜昱跨过门口低处的积水走进来,收起她的油纸伞。

        姜昱的两只鞋都被雨水浸湿了。

        常氏坐在藤椅上,手里端着一只鱼纹青瓷碗。

        “你想不想到世子爷身边去做个小厮?”

        不必在伙房外劈柴,不必再为赶不及吃饭而烦恼,姜昱跪到地上点了点头。

        常氏把碗递给姜昱看,“这是蜜豆圆子”,她用袖口擦了擦姜昱额头上的雨水,“等世子爷回来了,你就告诉他,今天,长公主命身边的女使送了一碗蜜豆圆子来,我很喜欢,你亲眼看见我把它吃掉了。”

        她的手在微微打颤,但还是拿起汤匙舀了满满一匙搁进嘴里。她要姜昱看着自己咀嚼这那些圆子,把它们一颗不落的吞了下去。

        “可我……我不认得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女使”,姜昱不明白,常氏为何要让他说这些话。

        “你是来做纸鸢哄我开心的,你在这儿陪我玩儿了一天,亲眼看见了陆女使提着食盒来送这碗圆子,怎么会不认得她呢?”她话说得很慢,每一句每一字都清清楚楚,“你忘了?她的鼻尖上有颗痣。”

        也许人之将死时真的会对自己生命的终结产生一种异于常日的感应。

        那天傍晚,她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子,只叫姜昱坐在一旁给她扎纸鸢。

        她抽搐得越来越厉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婢女在门外通报说陆女使到了,她仍然没有反应,似乎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夜里,天边传来几声雷动。

        世子回来了,他抱起常氏,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他掰开她的嘴,把一颗发着青光的透明的东西塞了进去。

        她仰着头,凄惨地叫了一声,再也没有醒过来。

        周观抱着常元,一双眼睛布满红丝,粗重地喘着气。

        常氏的婢女说,姨娘白天精神尚好,还叫了小孩子来给她扎纸鸢玩。这病是从傍晚时开始发作起来的。她把姜昱拉到前面跪下,要他给世子爷回话。

        “有人送了一碗蜜豆圆子来,姨娘她……她很喜欢吃。”

        “是谁送来的?”周观的眼神很可怕。

        “是长公主娘娘的……”姜昱不敢抬头去看谁的鼻尖上有颗痣,“一位女使。”

        正如常氏所说的那样,此后,周观的确把姜昱带在身边,他再也没有为吃食发过愁。几年后周观甚至私改了他的奴籍,将他收作了义子。

        当时的姜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了吃饱饭说出的一句话,无形中成了长公主的催命符。

        周观认定是长公主害死了常元。他代长公主向国君告病,将她关在王府角落的一方小院子里。

        大概过了六七个月,姜昱记得,那天很冷,开门的时候雪片吹过来打在他的脸上,冷飕飕的。

        周观上书称长公主病逝。

        王府里到处都找不到小郡主。

        是姜昱在长公主所居的院子里发现了她。她抱着一只小布偶,蹲在那口枯井后面。井边长着很高的杂草,遮住了郡主小小的身躯。

        姜昱想,迟早有一天,他这个“杀人凶手”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在那个代价到来之前,他必须竭尽所能,让小郡主好好地活下去。

        那碗蜜豆圆子自然不是陆女使送来的。

        跟在周观身边久了,姜昱才渐渐明白,这是怎样一个谋略深重的滔天权臣,又是怎样一个心如磐石的铁血将军。

        他想,长公主的病逝或许比他当初所设想的那个可以概括为“郁郁而终”的结果,要复杂很多。

        一次偶然,他发现了那个密阁。

        在密阁里,他找到了暗箱中单独放置的一块玉竹节。玉竹节的上缘未经打磨,但切口却很整齐,像是被利刃破开的一段。

        玉竹节是中空的,里面装着一卷窄窄的羊皮纸。

        姜昱展开这卷羊皮纸,展开了一份足以令整个南朝为之一震的盟约。

        当今的国君,也就是南朝史书上那个上无母族可依,下受叔王所迫的可怜的太子,平临长公主的胞弟,知棠郡主的舅父,远非世人眼中所见的那样纯良而宽仁。

        这是一份三者共订的盟约。

        宁帝崩逝,太子畏惧在各自封地豢养卫军的诸位王叔。

        他找到了两个人,

        长于星卜的祐天寺大司卜韩慎言和曾领兵抗敌,在南朝军中颇有威望的涵城守将周竟。

        韩慎言以星象之变劝诱诸王立即围城逼宫,按太子之计在宫墙下设置技巧,将诸王困于地室。

        周竟从涵城领兵北上,一路虏劫诸王亲眷。

        站在背后筹谋一切的太子,表面上以叛党之名下谕放逐诸王,实际用其亲眷为要挟,逼诸王在放逐途中畏罪自裁。

        三家将一只翠玉竹雕破为三段,各留一份盟书置于玉竹节当中。并立誓通结姻亲,互为掣肘。

        正因如此,平临长公主要嫁入周家,而知棠也要被许给韩家。

        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是国君最敬爱的胞姐,小郡主是国君最疼爱的甥女。

        不会有人相信,她们只是被一纸盟约征用的两个筹码。

        姜昱打定了主意要护好知棠以偿还对长公主的歉疚,不让知棠毫不知情地沦为筹码,就不能让知棠嫁入韩家。

        他要竭尽所能帮知棠完成她想做的事。

        知棠要查明她母亲的死因,他就要帮知棠去寻找当年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东广王对姜昱到底有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他不敢直接把对王爷不利的证据向知棠合盘托出,惊动国君,让王爷限于险境。

        姜昱决定趁此次平乱困住韩家公子。

        一场缺了新郎的婚事,自然无论如何也办不成。

        即便到时候王爷对他的动作有所察觉,迁怒于他,发现他调换了玉竹节,取了他的性命,只当这就是他最后的偿还。

        他自认很了解王爷的心思。

        知棠始终是他唯一的女儿,而那块玉竹节会成为她的第二重保护符。

        他放不下的只是罗弦。

        这些年,东广王从不涉足西境,遇到与西境有关的政务也是竭力避而远之。

        把罗弦送到西境去,应当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在信的最后,他说,在王府花园的假山底下,他埋了很大一包银子,叫罗弦记得在走之前挖出来。

        “混蛋”,罗弦把信折起来放进姜昱从前送给她的装着丸药的绣袋里。

        婚期到来前,郡主回到了王府。

        在那之前,东广王已亲自派人将韩公子接回了王都。

        罗弦知道,姜昱一定是出事了。

        姜昱受封世子的旨意业迟迟没有传至府中,没有任何消息表明姜昱在哪里。

        没有人说他活着,也没有人说他死了。

        他是生是死仍未可知。

        婚期照旧,宫中送来了绣署制好的婚服。

        外衫满绣暗纹合欢,腰封挽金丝如意配石榴穿云。头冠上镶嵌着长公主留下的一盒明珠。

        王爷叫管家安排好几个随嫁婢女的行装,十数个木箱摆放在□□。

        郡主提醒管家,罗弦的东西还没有收好。管家只是笑着说,“这老奴可做不了主。”

        按照姜昱的意思,罗弦没有告诉郡主,玉竹节当中装着什么,也没有告诉郡主,姜昱猜想的一切。她只是说,这是姜昱临行时嘱托要送给她大婚的贺礼。

        若有一天,郡主想要想到俨城长居,就去跟王爷说,这是王爷答允姜昱的。但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玉竹节。

        姜昱想得很周到,即便阻止不了知棠的婚事,也绝不能让自己所作的事连累了她。

        郡主对罗弦的话将信将疑,“父亲一向不喜欢我去俨城,他为何要答允哥哥?”罗弦是她最信任的人,但她很清楚父亲从不会轻易许人任何事情。

        郡主这个问题是姜昱并未考虑到的。

        “因为这是公子交换来的”,罗弦跪到郡主脚边,“他答应王爷与王爷挑中的朝臣之女成婚,条件是让你可以自由一点”,她知道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郡主,“还有就是,把我赏给他。”

        “哥哥他”,郡主把罗弦扶起来,“难怪他送来的花木都是你喜欢的品种。”

        到今日,郡主才知道父亲对罗弦的戒备从未消减,他根本不允许罗弦跟着自己到韩府去。

        到此时,郡主才明白姜昱对罗弦的感情。

        她举起玉竹节,追问罗弦,“这到底是什么?”

        “公子说,这是王爷最看重的一件信物。”

        郡主看着那套华贵无比的婚服,手中紧紧握着罗弦交给她的玉竹节。

        罗弦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了。

        她抱着从假山底下挖出来的一大包银子坐在门槛上。

        日头渐渐开始西斜,暮色从四面八方开始袭来。

        姜昱安排的水车已停放在王府西角小门外的巷子里。

        明天就是郡主行大礼的日子里,她想,或许今夜他就会回来。

        她从西角的小门溜出去,蹲在一簇树丛里。

        到了今夜,姜昱若要回来找她,就一定来会在这里。

        她打定了主意,若姜昱没有出现,她便留在王都。

        一个人拉着一架顶棚挂着五色织毯的马车向王府的小门靠近,他将马车停在一旁,走进了王府。

        罗弦认得出,他是东广王身边的近卫。

        这个小门一直以来只有水车和送菜的农人来往行走,王爷的近卫为何会从此门进府,还拉着一架装饰很奇怪的马车,委实叫人费解。

        罗弦趁近卫不在,从树丛里出来偷偷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

        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只很大的木箱。

        她跳进马车,用发簪撬开了木箱上的锁。

        他真的回来了,可惜他已不会呼吸不会动。他不再是坐在门槛上悄悄望着自己的姜昱,不再是捧着栀子花向自己走过来的姜昱。

        回来的,只不过是姜昱的尸身。

        是一具被折坐着塞进木箱里的尸身。

        他的脸很冷,脖子上有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血痕。

        刀口的方向告诉罗弦,有一个人正面着他,反手握着刀柄,居高临下,一刀毙命。

        他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袍的前胸和下摆,就连束发的带子也沾上了几滴。

        箱子里有很多水,他下半身的衣袍都被浸湿了。

        冰块融化成水,与血液混在一处。血污凝得久了,在他的身上结成一片片黑色的痂块。

        一阵血腥味充满了罗弦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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