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金流苏垂在脸前，兰溪想着喜娘的嘱咐，不让它乱动，莲步轻移，由着宫人服侍，一步一步走向高台，尽头处，是她的夫君，北凉皇帝杨宴。

        七岁的孩子哪里坐得住，何况他已在此处生生站了一个时辰了，可前面的老太傅还在喋喋不休对着上天祷告，杨宴长大嘴巴，打了一个打哈欠，却看到万俟深眯眼看着他，只赶紧闭上嘴巴，不敢看他。

        等了好久好久，才见一个穿着红服的女人走了上来，她带着金冠，流苏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出样子来。

        杨宴终于来了点耐心，笑眯眯地看着来人，奶娘说了，这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子，他才不管这些，只问奶娘皇后可不可以陪他玩。

        奶娘想了好久，才点点头，小儿高兴，终于被哄得开开心心参加自己的喜宴。

        兰溪脚有些抖，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走上来的，是被宫人架上来的，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自己，这可是前生未有的厚待。

        待她走上高台后，两边的宫人散去，只留她一个人站着。

        少女咬唇心慌，脑子一团浆糊，早就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只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一个小孩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她，一脸好奇：“你就是朕的皇后？”

        兰溪瞧见那身黄袍，便知他的身份，立即跪在地上拜见皇帝。

        她像众人一样对自己恭敬疏离，规矩的动作太过常见，并无什么特别，杨宴撇撇嘴，这人一点儿都不好玩。

        他有些失落地退了一步：“起来吧！”

        少女得了他的命令，哆哆嗦嗦起来，离她只有几步之远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新封的皇后太紧张了，连身子也是抖的。

        “啊！”

        许是害怕，兰溪动作慌乱，手足无措，才起来一半，身子就往前倾，周边的人纷纷下意识出手去接，奈何这女子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竟一下子扑在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身上，她怕自己摔到，想拉住些什么，万俟深感觉不对，却来不及了，腰带就要被这莽撞的女子扯下，他只得掐着她的胳膊，随他一起倒下，好在男子风范没有输，他在下面做了肉垫，让皇后只倒在了自己身上。

        这场景简直惊悚，宫人们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谁不知摄政王喜净，从不准别人碰他，有宫人触犯了禁忌，生生被砍掉一双手呢！

        杨宴终于发现好玩的了，看见皇叔和自己的皇后纷纷倒在地上，他叉着腰，站在二人面前，一脸天真：“皇叔，你们在玩什么呢？可以带带我吗？”

        此话才出，众人皆静，连半躺在地上的两人也停了下来。

        万俟深一张脸全黑了，身上的女子连爬带滚离开他三步远，只匆匆起身，男人冷哼一声，慢慢起来，有人拿来手帕，男人一把扯过，认真地擦了擦两袖。

        老太傅回神，继续念着颂文，待封后大典结束，万俟深匆匆离开，像是一步也不肯多留，兰溪两只手绞在一起，欲哭无泪，明明时时提醒自己不要犯错，可才不到一天，就得罪了这天下第二个主子。

        万俟深是北凉响当当的大人物，兰溪已经想到自己以后不会好过了。

        红烛高烧，香烟缭绕，这是皇帝的洞房之日，可杨宴只是一个七岁小儿，哪懂这些事，皇家只安排了他在晚上看新娘一眼就回自己的寝宫。

        此时的杨宴因为白日的庆典而弄得筋疲力尽，昏昏欲睡时还要去看看自己的新娘，他有些不耐烦。

        可是皇叔说了，如果他今晚不照做，明早就不要睡懒觉了，直接到御书房抄五十遍《礼经》，小皇帝哪肯，打着呵欠去见了新娘。

        兰溪坐在床上，饿得没法了，从早到晚连口水也没喝上，她左右看看，见宫人都在外头站着，便大着胆子，从华服里头掏出几个香糖果子放进嘴里，没敢多嚼，在嘴里过了一遍就咽下去了。

        东西才下肚，就听宫人给皇上请安，她从床上起来，跪倒在地上。

        杨宴摆摆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坐在桌子前，却对身旁的奶娘说道：“我可是只需在这里做半个时辰就能走了？”

        奶娘笑眯眯地安抚着他：“陛下说得是。”这才让这小大人满意了几分。

        奶娘带着宫人退到室外，只留杨宴同他的新娘待着，他个子矮，坐在高椅上，两只小脚一晃一晃的，只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新娘。

        好像闻到了什么味，杨宴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在兰溪旁边嗅了嗅，他又撩开金流苏，见女人嘴角有些痕迹，问道：“你方才吃了什么？好香啊！”

        兰溪一紧张，瞪大了眼睛：“没有啊！”她舔舔唇，再次说道：“我……奴才……臣妾什么也没吃。”

        连话都说不清了。

        这哪里瞒得过杨宴，他自小就是个狗鼻子，哪里的味道都能闻得清楚，毕竟是宫里养大的孩子，又是众人捧着的人，当下他就站起身来，双手背后，故作老沉。

        “欺君可是大罪，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砍你的头！”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可偏是把胆小鬼的魂吓掉了一半，兰溪哭丧着脸，说：“只是吃了两个香糖果子，别的就真没吃了，陛下不要砍我的头。”

        “什么是香糖果子，要是你告诉我，我就不杀你。”

        听说他不杀自己，兰溪又赶紧掏了掏衣服，终于掏出些碎屑出来，捧在手心里给小皇帝看。

        杨宴伸长了脖子去看，他有些嘴馋，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了，用食指朝兰心手里一刮，带起了一点儿碎屑，小娃娃把它放在嘴里尝了尝，蜜甜的味道盈满口腔，他含着指头，满足地眯上眼睛，直到再舔不出味道，才遗憾地拿出手指。

        “真好吃啊！”

        兰溪小心翼翼地看着杨宴，心想他应该会放自己一马了吧！

        得了甜头的杨宴眼珠一转，他又蹲在兰溪面前，小声道：“下次你多带一点儿来，我也要吃。”

        兰溪怔住：“陛下，我不能出宫了。”

        她嫁进宫做了皇后，再无出宫的机会了。

        杨宴也知这确实是个问题，也学着兰溪蹙眉不语。

        “不过陛下，我会做这果子，要是你想吃，我可以做给你吃。”

        “真的？”小儿两眼放光。

        兰溪点点头：“我明日就做给陛下吃。”

        她语气诚恳，让人不得不信，杨宴拿起她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着她的：“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可千万不能让你第三个知道，不然我还是要砍你的头。”

        等他再次说起要砍自己的头时，这时的兰溪终于感觉到这小孩的俏皮可爱，她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经过“香糖果子”这事，杨宴终于觉着自己的皇后还是挺有趣的，又扒拉着她，问了宫外好多好吃的。

        什么冰雪凉水啦，水晶皂儿啦，麻腐鸡皮啦，白肠啦，鸡碎啦，哪样不把小皇帝逗得口水直流，直到奶娘进来，说是可以走了，他还意犹未尽。

        回了寝宫，杨宴睡了下来，可还是想着方才皇后说的那些好吃的，他想出宫看看，外面是不是要比皇宫好玩。

        可是皇叔不准，总说等他大点儿再出宫，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

        在他躺下没多久，万俟深来了，他在皇宫也有宫所，可若非政事缠身，也甚少住在宫里，想着今日是小皇帝大婚，还是决定来看看。

        得知万俟深来了，杨宴从床上跳起来，扑到男人身上。

        万俟深微微一笑，抱住了他，又将他放在床上，亲自掖好被子。

        “皇叔怎么来了？”杨宴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问道。

        “今日陛下大婚，我怕陛下有所不适，所以来看看你。”

        杨宴一笑，露出光秃秃的门牙，这个皇叔平时对自己极为苛刻，做错事要被他打手心，说错话也要被他打手心，可杨宴却知他是为了自己好。

        男人难得流露的温暖感染了小孩，他往他怀里凑凑，极为亲昵。

        又见皇叔今日心情不错，杨宴大着胆子问道：“皇叔，如今我也成亲了，是不是可以算做大人了。”

        万俟深撩开他的头发，低低“嗯”了一声。

        “你说我长大了就可以出宫，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他还是有些害怕万俟深，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听不见，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引男人生气。

        万俟深眼有深潭，小儿心思如何不晓，他摸摸杨宴的头，道：“再有半年陛下便满八岁了，到那时，我便带陛下出宫看看。”

        得了他如此清楚的许可，杨宴高兴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藏在被子里的手无意识扒拉着，好像这样日子就能快快过去。

        兰溪送走小皇帝，整个人放松下来，宫人为她更衣，少女战战兢兢，简直比宫人还要卑微几分。

        足足费了三盆温水，才把脸上的脂粉洗净，露出一张白嫩圆滑的小脸，虽没有倾国倾城的风姿，可也是小家碧玉，圆圆的小脸看起来乖巧得很。

        一个晚上少女都没有睡好，梦与现实掺杂在一起叫她分不清真假，明明昨日还是个被忽视了十六年的庶女，今朝一变，却成了北凉最尊贵的女人，一国的皇后。

        荣宠加身没叫兰溪能挺胸抬头，只压弯了她的身躯，让她喘不过气来。

        宋家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儿，身份比她高贵的嫡女有之，容貌才华比她出众的也有之，可偏偏只有老太后选了她做皇后。

        兰溪晓得太后不想宋家失权，亦不想宋家内讧，便选了她一个无所依傍的来，身为家中庶女，生母早逝，父亲不过是宋家远得不能再远的旁系，有她在，宋家的人既不会失权，也不会得权，最好不过的了。

        可惜太后病了，终日不能见人，不然她该拜见这位要称作姑母的人，即便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

        迷迷糊糊时，兰溪打了一个呵欠，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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