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因为常年在枯灯下做针线活，楚琳的眼睛早就不好了，可一眼扫去，却依然感觉到这里没有她想见的人。

        她想见谁呢？连她也不知道了。父母早就希望她死在离家的那个时候，相爱之人不闻音讯，一时间，她竟不知这片土地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一人上前，请木敏一行人先到驿站修整，待明日天家传诏，再行入宫。

        木敏点点头，随他而去，转身那一刻，他刻意斜眼，察觉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竟松了口气，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合塔人的马车进了城门，他们当然不受欢迎，十三年前屠城一事还让百姓记恨于心，因此车马才进去，就有百姓往他们车马和人身上扔鸡蛋菜叶，大声让他们滚出去。

        两边有士兵轰赶百姓，不准他们行此举，可也耐不住老百姓就在自家楼上从上往下倒泔水，还连累了不少齐兵。

        那带引车马的齐人故意在前慢慢带路，在城中左拐右转，莫不是绕遍了整座城，让城中老百姓羞辱个够，才将他们带到驿站。

        木敏何尝不知他是故意的，心中五味杂陈，十三年前长宁府遭屠城时他未随合塔大军来中原，只是见到族人带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齐人回来，原本在他心里淳朴的族人全都疯了，杀人如麻，敛财生烟，权力和黄金迷了人心。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城中百姓依然放不下，可见当年之事有多惨烈。

        闻宣驿门前，楚琳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四周，却在记忆里找不到这里半点印象。

        想来长宁府早就不是她以前住的那个长宁府了。

        恍惚之时，却听到一个女子叫了一声“姐姐”，她蹙眉，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微微侧头，也喃喃一声姐姐。

        好熟悉啊！

        姐姐……

        随之传来的是一阵哽咽声，有人在哭。

        她好像猜到是谁了，却不敢动，生怕又是一场梦。

        “姐姐……”那声音又响起，越来越近，就在她的背后了。

        薛楚君看不见姐姐的模样，却能见到女人的肩头开始慢慢抖动，她也哭了。

        女人慢慢转身，一抬眼，却见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泪水盈满眼眶，早就让她看不清人脸了，只是抖着手，去摸那白嫩的脸庞。

        她竟轻轻掐了掐那圆圆的脸颊，还是小时的感觉，她以前最喜欢掐她的脸了。

        “楚君！”女人一下子抱住了妹妹，大声喊道。

        薛楚君亦紧紧回抱住她，在宽松的齐装下，她能清楚感受到怀里人的瘦削和孱弱。

        那带头的齐人看看这二人，还是道：“外面人多，薛小姐还是先进驿站吧！”

        木敏虽因方才之事对此人生出不喜来，可也知这话实肯，也劝她二人进去。

        于是，楚君搂着姐姐的腰，与她一起进了驿站，月上中梢时她才离开，若非驿站不留城里人，她定要在这里住下。

        来接她的是慎宁，一身俊朗的男装，她今日只束起了一半的头发，还插上一只白玉簪，儒雅风流，怪不得被人称为儒将。

        才见她来，楚君就一头子扑进慎宁怀里，搂着她的腰又哭又笑，分不清她哪样占的更多。

        慎宁哀哀叹气，两手敞开不知放到哪里合适，只说：“大小姐，现在我可是个男人，你再不放开，我两的清白就都没了。”

        楚君才不听，她个子不高，现在赖在长腿的慎宁怀中是半点不违和，少女依旧搂着她的腰，抬头笑道：“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没想到姐姐能这么快回来！”

        慎宁眯眼：“顺手的事，倒没这必要。”

        楚君才不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女人一笑，一指抬起她的下巴，故作风流：“既如此，那良宵佳夜无需多等，便今日嫁给我吧！”

        楚君才放开她的腰，便把人一只胳膊抱在手里，拿也拿不出来，一边靠在慎宁身上，一边与她散步，连路来都在说自己见到薛楚琳的事。

        少女很兴奋，她说姐姐此次回来便不让她走了，等明日见了陛下，就要把她带回薛府，还有爹娘，他们定也想见她……

        “我怕自己是在做梦，阿宁，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吧！”

        慎宁摇摇头，一脸无语。

        “我记得她走路的样子，记得她说话的声音，记得她的一点一滴。虽然隔了十三年没见，可今天她一下马车，我就认出她来了。”

        “姐姐好瘦，我瞧她黑了不少，眼角也有细纹，她在那里一定过得不好！”

        说到这儿，少女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几根绕在一起的青丝给慎宁看。

        “她让我给她剪了白头发，好几根呢，我舍不得丢，全放在这里了。”

        诉说不尽的亲情，楚君摸着白发，好像姐姐又在自己身旁。

        慎宁看着挚友魂不在身的样子，却没法感受到她对亲情的执著和渴望，虽有同胞兄弟，可她与易常宁相处时日不多，也不算亲厚，后来的人生中，更是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易常宁还是易慎宁，就不用说生出这种同胞之爱了。

        等把人送到薛府，慎宁道：“你姐姐回来，你爹娘恐怕不太乐意，你莫要与他们起争执，我看先不要让楚琳回家吧！”

        慎宁没有告诉她，在朝堂上，楚君的父亲薛落海上奏，说薛楚琳的儿子木风已为木氏族长，她身份早不同往日，应当留在木氏，而不是回长宁府了。

        连亲生的女儿都要舍弃，皇上听了也夸赞薛落海懂大义，不拘小情。

        还是贤王严占站出来，说楚君当年被掳时也是大齐女子，虽说如今木风已是木氏族长，可薛楚琳身份未变，还是一同回大齐。

        在严占据理力争下，薛楚琳得以随众人一起回来。

        听了慎宁一番话，楚君激动的心情也熄灭了不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低“嗯”了一声。

        方才和姐姐一起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可姐姐愣是没有问过家中父母一句话，还有来驿站见姐姐之前，父母亦是态度冷淡，让她自己一个人来就好。

        奇怪的关系！

        等把人送进府里，慎宁转身离开，却见街中央站着一个人，冷漠地看着自己。

        是秦时风。

        原本潇洒的人儿此刻面容皆被风霜倾覆，他向来爱笑，笑意染人，可今日之态，却让人心中生寒。

        可他面对的是易慎宁，这个见惯了变数的人，从楚君出驿站，她就知道这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如今，是想来算账？

        官员多住青鸟坊，在此地动手不太好，她微微侧头，一思索便轻功起身，朝另一边跑去，秦时风跟在后头，与她一起到了城西角。

        若说以前只是知道楚君心悦易常宁，可今日才是真真实实的见她有多欢喜这个男子。

        秦时风今夜才下值，就去了闻宣驿，他白日就想陪她来了，奈何要在军中训练，夜深了还要巡街，巡街完后就饿着肚子来找人了。

        可才见少女出门，还来不及喊她一声，便见那人早已冲进别了怀中。

        秦时风一直以为楚君虽是女儿身，却有男儿一样坚强的心，从不见她轻易撒娇示弱，可方才一幕，才知她也有女儿娇气的一面。

        她扑在易常宁怀里抱着她不放，她抬头对他笑，他能想象到她有多欢喜。

        少年凄惨地笑了一声。

        不死心的他一直跟在后头，直到易常宁看见自己。

        城西角没有什么人，还算空旷，慎宁知道秦时风是误会了，却没打算多做解释。

        少年紧紧握着配刀，刀未出鞘，也不叫对面那人紧张。

        “前些日子我听楚君说，她在山下遇到一伙盗匪流氓，还好你武功好，才把那些人击退。”

        “她下山后就报了案，因这些盗匪是惯犯了，那会儿子出了这事，知府也不当回事，草草结案。”

        “我好奇到底多厉害的功夫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杀死这些盗匪，便请我在长宁府做仵作的朋友带我去看尸首。”

        “直到见到那些人的尸体，我才知道小侯爷原来是深藏不露啊！”

        慎宁慢慢道。

        她不爱讲话，现下说了那么多，喉咙发痛，却只能强自忍耐。

        明明紧我刀柄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秦时风看着面前的人，终于道：“若我不姓秦，大齐名将如何只出得你易常宁一个？”

        他终究不甘！

        秦家为国尽忠，可最好的结果却是让皇上妒忌，朝臣远离，他有侯爵的名号，却不得掌半点实权，曾想参军入伍，可郭生几番阻挠，直到他死后，才在御营谋得一个士兵的小位。

        可御营里都是些世家子弟，来这里不过是想往身上镀层金，吃喝玩乐他们一流，可行兵打战哪个拿得出手。

        乌烟瘴气，如何立功！

        而所求种种，不过是想要配得上薛楚君罢了。

        慎宁点点头，秦家人武力勇猛，连秦时风也是集成家风，不可小觑，可矛盾的是，他又生在秦家，皇帝善妒，当年在百姓心中，秦家美名简直比帝王之名还要高些，又因当时木氏太盛，皇上不敢用他，便压制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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