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云羡生辰那天，慎宁只带了壶酒去，小厢房里扫上一圈，却发现只有主人公在。

        她也未多问，将酒放在面前，席地而坐。

        云羡看了一眼那酒，嫌弃道：“我难得生辰，你便带了这个？难道长风楼还缺酒不成。”

        慎宁摇摇头，为他亲自斟上一杯。她有些感慨地摸着酒壶，悠悠道：“在长宁府，要是哪家生了孩子，父母都要为她埋上一坛酒，等……等她成年了，就可以把酒翻出来喝了。”

        她眼神清澈，像是想到了过去，也不再说话，甚至有些忧伤，这般神态让云羡一阵心虚，原来是污蔑了他的一番好意。

        是以云羡端起酒来，笑道：“我不知这酒还有这么个故事，是我无知了。”他轻轻抿了一口，酒香弥漫在口腔，不浓烈，却绵长悠远。

        味道很普通，只是父母爱子深远，才出生就埋下这么一壶，其情感人啊！

        他认真品尝的样子却让女人扑哧一笑，她慵懒地倒在一边，笑道：“傻子，你不会以为这是我父母为我酿的吧？”

        男人眼睛瞪大了些，他看看酒，又看看人：“难道不是？

        慎宁又笑出了声，她指着酒道：“这不过是我从街上买的。”

        她摇摇头：“我生在北地，那里可没有这些过法。再说我娘是北人，也不知道长宁府的这个说法。”

        这还是慎宁第一次提到母亲，云羡有些好奇，他查过易盛的夫人的，可是没有头绪……

        慎宁也未多说，举酒祝福：“你也有二十……”

        她一愣，竟还不清楚这人今年多大，得亏有人提醒：“二十有四。”

        慎宁爽朗一笑：“二十有四，大好年华，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一杯酒下去，瞧见今日友善的人儿，竟让云羡回想起二人初相遇的场景，他只觉得她高傲得不可攀，没想到二人还有欢聚对饮的一日。

        她今日看起来格外好说话，云羡打趣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也不着急娶妻生子？”

        慎宁幽幽看他一眼，她放下酒杯，认真道：“国敌未除，何以为家？”

        云羡亦认真回道：“何谓国敌？”

        “不忠者便是国敌！”

        “何谓不忠？是不忠于君？还是不忠于民？亦或不忠于大楚？”

        女人的身子又歪倒在一边，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君、民、大楚，都是她一生效忠的对象，在她看来他们之间没有分别。

        云羡早已感到二人对政治一事有些不对付，他没再把话题说下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慎宁也抬起酒杯朝他一点，好像对方才那番对话毫不在意。

        气氛突然沉闷下来，她不愿在今日扫了他的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双颊赤红，连头都有些胀疼，这才问道：“你何时回西北？”

        云羡一笑：“你想我走？”

        她点点头：“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又想到了那日的刺杀，只补充道：“长宁府个个都是人精，有的人表面与你称兄道弟，背后却刀刀要取你的性命。你父身份特殊，又占据西北要害，你留在此处既害了你，又连累了你父亲。”

        “明日我向陛下请旨，让你速回西北！”

        “陛下如何听你的话？”

        “你无需管，若得了旨意，尽早会去就成。”

        云羡厌弃一笑：“今日我生辰，你却要说这些话惹我生气！”

        “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她又举起酒杯，向他一敬。

        等二人从长风楼出来时，各自别有心思，云羡看慎宁摸额蹙眉，一副痛苦的样子，担心道：“我送你回去。”

        慎宁摆摆手，转身欲要离开，可没走一两步，便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幸好云羡及时扶住了人，所以等严笙站于街市上，便看到的是二人搂抱在一处，不分你我。

        嫉恨的毒蛇爬上了他的心尖，尖利的毒牙往最柔软的肉上使劲一咬，毒液注入，他欲绝而亡。

        慎宁摇摇头，勉强清醒了些，她看到严笙冷冷看着自己，轻轻笑了一声，只拍拍云羡的手让他松开。

        顺着慎宁的目光看去，云羡自然看到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作为人臣，现在理应上去拜见的，可二人目光相视，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此刻没有人臣。

        云羡一只手还紧紧箍着慎宁的腰不肯放开，女人又是一笑，她有些头晕，竟一头往男人怀中扎去。

        男人蹙眉，有些担心地低头看她，却不想怀中之人突然抬头，那柔软的红唇竟不小心擦过他的，云羡愣神，鼻尖还能闻道一股女子的芳香……

        可这人喝醉了，也不在意，只扒在他耳边悄声道：“喏，上次刺杀就是他干的，太子殿下可不想要你活着。”

        趁着云羡愣神之际，慎宁逃过他的魔爪，朝严笙走去，云羡还要追上去，她摆摆手，朝他比了一个嘴型：“回去吧！”

        最后，云羡只能看着太子殿下的马车载着她离开。

        马车转了弯，终听不到车轮声，他把手放在嘴唇，似在感受方才的柔软，一抹女人香还在鼻尖萦绕，云羡失神，三魂六魄失了一半。

        马车驶到青鸟坊就停了下来，慎宁也不下去，靠在一边冷冷看着严笙，再不复方才的昏沉。

        女人似笑非笑：“来找我做什么？陛下给了你一点好脸色，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严笙终于忍不住了，只强行抱住慎宁欲要吻她，可虽是男子，哪里比得上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三两下就被慎宁抓住了手，把他的头狠狠按在阮榻上。

        女人气笑：“严笙，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宫中庶子也敢肖想于我，若非有我易家，你现在还在和冷宫的野狗抢食呢！”

        她把人使劲一按，又坐了回去，细细打量着修长的双手，刚才手劲太大，把她好不容易养的稍长一些的指甲弄断了。

        严笙双眼赤红，紧握双拳，刚才那般打斗让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再说话时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四年了，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

        这可怜而伤心的样子没唤起女人的几分同情来，相反弱者的示弱越发让她不屑，只羞辱般地拍了拍男人的脸，说道：“为何扶你做太子，其中原因你还不清楚？”

        她冷冷看着：“你让我在长宁府浪费了半年的时间，陛下至今未允肯将北境十二关令牌交予我，你说我要你何用？”

        以前对这个太子还能保持基本的尊重，可今夜她没了耐心，所言所行俱是真心。她从北境回来不是讨清闲的，北境十二关，易家有一令牌，掌北境半数兵力，另外半数兵力由皇帝持令牌掌控，虽说易家经营北境多年，皇帝手中的半数兵力已有不少掌握在他们手里，可天家不信，时时换将换兵，才拉拢好的人又被换走，实在棘手。

        此次回都，就是为了让皇上名正言顺将令牌交给她，这是来之前严笙就答应好的了。

        “父皇已经放手不少国事交予我去做了，我迟早能从他手中接过令牌。再者，如今北境太平，你又何须急着要那东西？”

        “北境太平？呵！”慎宁冷笑一声，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觉着天下太平了！

        她不愿多费口舌，下了马车，步步稳当，哪里还能看见前时醉酒后的昏沉，简直比寻常人还要清醒。

        见她进来，易盛递去一封书信：“万俟深要把人带走。”

        慎宁扫了两眼，虽未见面，却可从信中三言两语看见万俟深此刻定然气急败坏。

        烟火寥寥，将信里的秘密带走，女人重重呼了口气，一嘴的酒味让她蹙眉。

        “我改主意了，顾雁回还是留在我手里比较好。”

        “既如此，你又何必发文告知万俟深此事？”

        女人嗤笑，自然是那个不成器的太子让她改了主意，沙场上的厮杀确实痛快，可要是拿不着敌人的命脉便是白费气力，她与万俟深厮杀太多，现在要好好找准他的命脉了。如今顾雁回在她手里，北凉内政她也要掺上一脚。

        易盛知道她向来有主意，又是个执拗性子，只得小心嘱咐：“恐怕万俟深要来劫人，你小心些。”

        慎宁点点头，自知道顾雁回的身份后，她早早派人去了顾家，是以男人称病许久未进官署，如今她在北地半年有余，该回去了。

        烛光有些暗淡，却无人去剪一剪烛心，慎宁的脸就在这烛光之下晦暗不明。她微微低头，几缕发丝从耳根处掉落下来，女子的柔媚在黑夜里也隐藏不了，嫩白的耳朵看起来是那样柔软。

        明明喝了酒，可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终于做下决定，道：“三日之后我便启程回北境，长宁就交给父亲了。”

        易盛意外，抬头看她：“怎么这般快？”

        慎宁摇摇头，却不将心中话告知父亲，只嘱咐易盛若宫中莲嫔诞子定要发信于她。

        第二日慎宁递了折子就去宫中面圣，像她这样身份的人若是离开王都定要得皇帝准许。

        许久没见老皇帝了，他老了许多，脸上布满皱纹，原本强壮的身子现下如蒲苇一般软软靠在榻上，全身无力，旁边是新得宠的莲嫔娘娘。

        美人一勺一勺喂着汤药，温柔似水。

        听见慎宁要走，皇帝点点头：“走吧……走吧……你向来不爱待在这里。”和蔼的态度让旁人觉着不像皇帝，倒像是家中长辈一样说话。

        女人瞧他昏昏沉沉的样子，鼻尖一酸，她站起身来，接了莲嫔手中汤药，一勺一勺喂他喝：“陛下要好好吃药，好好照顾自己。”

        想来想起，只说得这么一句话。

        老皇帝呵呵笑了，将她送来的药一一服下，再看看她，状似随意来了一句：“让顾雁回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递送汤药的手一滞，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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