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春闱中举的状元郎乃秀州华亭人，名冯玉，唱第后，便有徐国公请旨求婚，娶了徐家嫡女，一时风头无两。

        易盛便在马车上，看见这位状元郎邀约自己的女婿萧云羡进酒楼喝酒，看起来关系颇不简单。

        他放下车帘，淡淡道：“走吧。”

        男人闭眼凝神，想的却是这几月来发生的种种。

        陛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月来就有五六日不能上朝，原本朝中大臣拉帮结伙，互相倾扎，为祸国家社稷，可现在好像又多了些人在朝堂上。

        多了些什么人呢？他仔细想了想，第一次觉着朝堂在换水了。

        新鲜血液不断被注入，他却无能为力，联姻，结亲，交友，拜师，寒门士子选的这些手段表

        面上是在拉近攀附门阀大家，实际却如白蚁一样，找到空隙便钻进去，要慢慢把这坚固的大树蚕食干净，只因他们更有才能和思想，谁也不愿意成为门阀的奴隶，他们也要做一次主人。

        而身为西北世子的萧云羡比起其他贵公子要更为游刃有余，只游走在这些寒门之中，与他们交际往来，竟有些礼贤下士的样子。

        是了，他们之间确实没有隔着天堑，萧云羡贵为世子，却是个异姓世子，又为西北人，不受长宁府待见，当然做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再加上他性格豪爽，自然与这些新贵处得来了。

        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寒门与门阀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而主掌朝政的太子严笙却在纵容这样的矛盾存在。

        他收买不了老臣的人心，便想收买新人了。

        太子新设职位，是为侍书，官职虽小，职权却大，只因其乃皇帝身边的近官，若是皇帝需要什么主意，首先找的就是侍书。

        老臣们的意见越来越难让皇上听到了。

        易盛只觉不妙，又亲自书信一封，告知慎宁长宁府近况，督促她快些结束战事，赶紧回都。

        秦川一战一直到八月还在僵持，北凉有万俟深亲自坐镇，十分难打，本以为还会僵持下去，殊不知北凉闹起了内乱，又急于父亲送来的书信，双方终于停战，各自退兵，维持现状。

        她欲要回都，可递去的折子都被拒了回来，皇上责她秦川战事不利，继续守着北境，无诏不得回京。

        可如今掌权的是太子严笙，不准她回都的到底是皇上，还是那个扶植上位的太子？

        慎宁可从来不是听话的，越不让她回去，她越要回去，楚君拦人，怕皇上降罪，要她先留下来。

        “若你此时回去，皇上像扣萧云羡那样把你扣在长宁府，那可怎么办？”

        慎宁收着行李，亦是一脸古怪，她重重把行李放在榻上，满是疑惑地看着楚君：“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拿不下秦川，即便是万俟深坐镇，那秦川也不会拖我近半年。因为这边的战事，我忽略了长宁府，父亲写信过来，已是不妙。”

        “你是说……有人同北凉勾结，不想让你关注长宁府？”

        慎宁拎起行李挎在身后，快步离开：“等回长宁府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你先这边等着我。”她想了想，又得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记，你万万不可回都。”

        她回长宁府时已是深冬时节，北风刮得厉害，吹得一张脸都是红的。

        易盛半年多未见她，再见面，觉着这个女儿又长大了许多。

        “陛下没有诏你进京，此番贸然回来，还是要进宫一趟，亲自面圣，说清此事。”

        易盛亲自来接人，便是为了送她进宫，一同面圣。

        “严笙现在翅膀硬了，连我也敢拦，他真以为自己能登上皇位？”

        提起这个一手扶植至今的太子，易盛叹道：“现下朝中多有新贵，多半与太子交好，恐怕是在为新朝培养新势力了。”

        慎宁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等进了宫，她才看见皇帝如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不过半年多未见，皇上已是满头白霜，连日缠绵病榻，与药相伴，一日下来还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剩下的时间浑浑噩噩，全然不知今夕何年。

        慎宁来的时候他还清醒着，只是说不清话，尽力听去只能听到他在说“回来了”这样的话，除此以外，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女人勉强笑笑，她凑近身子，想要同皇上再说几句话，却听到宫人来报，太子来了。

        严笙才进来，只轻轻扫了一眼易家父女两，便走到皇帝床前，扶他躺下。

        “太医说您要好好休息，不得劳神，将养段时日，这身子也就好了。”

        皇帝被他“身子也就好了”这句话诱惑，乖乖躺下，闭眼休息。

        严笙满意笑笑，这才高高俯视慎宁：“易将军，别来无恙啊！”

        慎宁低着头，不见他的神态，可那轻轻的笑声却传入耳中，听起来十分刺耳。

        当年同野狗抢食的废人，如今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跟着严笙一同去了御书房，才发现这皇帝位置旁边竟也给他留了一把椅子，男人已熟练坐了上去，看着下边的慎宁，幽幽道：“我记得你是不能回都了，易将军，擅自回来，不怕死罪？”

        慎宁看着他，再也不见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太子了，权力的加持下，他好像真的是那个自小金玉养大的人中龙凤了。

        “我若再不回来，恐怕这朝中再无立脚之地了。殿下，听父亲说，朝中进来了不少新人？”

        原来她是为此事回来的，严笙了然，只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在手中把玩。

        “这没什么奇怪的。几个老臣一生为国效力，如今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你瞧瞧他们，连说句话都要喘半炷香的气，可不得换几个新人进来。”

        “那侍书之职又怎么解释？”

        “你是在质问我吗？”奏折被重重放在桌上，吓得宫人纷纷跪下。

        他挥挥手，将人轰走，空旷的书房只留他二人在。

        严笙起来，慢慢走到慎宁身后，他把头搭在她的肩上，两手搂住那纤腰，状似亲密：“宁宁，你这次回来也好，以后便不要回去了，好好待在我身边罢。”

        “等我登基，必定将你迎进宫中。姑娘家终究要有个归处，天天学男人打打杀杀，这也不像话。”

        慎宁听了这话，几乎要笑了，她转身看着严笙，将那束缚在身上的手扯下去。

        “殿下，你可知道……你在与虎谋皮？”

        她快步离开，连拜别的礼节也没有了，严笙反应过来，在她后面喊道：“你不要后悔！”

        她却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易盛瞧他脸色，就知定是和太子闹得不愉快，不免担忧：“他知晓你的身份，若是被公之于众，难免要生事端。”

        “他敢！”现在一想起严笙那些话还是生气：“那就让他说不出来！”

        慎宁气不过，幸好晚上来了好消息，莲嫔产子，母子平安，老皇帝迎来了他第四个儿子。

        皇帝子嗣单薄，原本是有三个儿子的，可惜前两个都早早夭折，让严笙捞了个便宜，现下终于又来了一个小子。

        得知自己又多了个弟弟，严笙并不当回事，一个没有什么依靠的小婴孩罢了，对他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可也就是这一念之差，让他后悔终生。

        慎宁才回长宁府第二日，萧云羡便拎着酒来看她。

        瞧见萧云羡红光满面的样子，女人笑道：“看来你过得不错，已经是乐不思蜀了。”

        云羡颇有些无辜地扁扁嘴：“整日吃喝玩乐，当然比你舒服，怎么样，大将军，这战打得可还爽利？”

        他是故意的，谁不知道秦川战事不利，偏偏还提这事，岂不是故意丢慎宁的脸。

        慎宁一笑：“这战一打就是半年，如何不爽利？每每以为要赢了，偏偏又出事端，扰了我半年之久！”

        云羡举杯，向她道歉：“是我多嘴，罚酒一杯！”

        慎宁却没有再喝，她眼睛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面色是越来越不好了。

        “萧云羡，你是不想回去，还是不愿回去？”

        云羡一愣：“回哪里？”尔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回西北。

        男人放下酒杯，一脸端正看她：“半年未见，我以为我们会说点别的。”

        他好像有些失望，俊朗的脸也不免阴郁了几分：“若我今日不来找你，恐怕你回来也不会想着找我说话吧？”

        瞧他这样，慎宁也觉着是不是自己太多思了，只怪自己今日和严笙谈话受了刺激，现在见到谁都觉着可疑，在奉贤城时楚君就说她多疑，难道真是如此？

        她举起酒杯赔罪，云羡脸色这才好了点。

        “阿宁……我这么喊你，你不嫌弃吧？”

        这个称呼是他听薛楚君喊的，只觉得十分亲切，一声阿宁，叫的是常宁还是慎宁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你回长宁府定是有事要做，可惜我人单力薄，帮不了你什么，只是能在长宁府，能多陪你一日，总归叫我心安。”

        “你总说要我回西北，我何尝不想回去，可一直愿意待在此处，却是有原因的。若我回了西北，要想见你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可要待在长宁府，总归能等到你，毕竟，这是你的家。”

        他一番真心言语，好像已经打动了那颗心，慎宁散去身上的利刺，一身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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