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万事俱备

地上是厚厚的松针，脚踩上去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多年以前。

　　那时候，殿中都铺着厚重的地毯，他毫不在意地踩上去的时候，还看不到掩藏在锦衣玉食中的危险。

　　走到一个小小的帐篷前，他停下脚步，身心被浓烈的恨意所填满。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进了帐篷，他合衣睡下。晚风吹了进来，带起了额上的发梢，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疤…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过来。

　　四周似是起雾了，门帘轻轻晃动着，有轻轻的脚步声过来，他不由得握紧了身后的长剑。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挑起门帘，一道明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手不由自主地松开，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蛾眉螓首，皓齿朱唇，一袭浅纱长裙似碧云薄雾。

　　竟然…是她？

　　心上像是有无数只虫蚁噬咬，胸口锐利的疼痛着。他难以置信地站起来，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栗着。

　　午夜梦回时都不敢再想起的那个人，让自己深陷思念和后悔中无法自拔的那个人…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像是深沉的湖水，看不出一丝情绪。有风吹过，她的裙角轻轻扬起，空气中是他熟悉的杏花香气。

　　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他无法向她靠近。

　　暮雨…心中在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口里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许久，她的眼中浮起哀伤的神情。

　　说点什么吧，求求你，跟我说点什么吧…他的眼中是无声的呼喊，疼痛蚀骨。

　　可是，她依旧带着哀伤的神情沉默着，终于缓缓转身，消失在夜色下的薄雾里…

　　钻心的疼痛让他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只是沉静的黑暗。

　　原来…只是梦而已。

　　许久不曾入梦，今天竟然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是因为…傍晚在望远镜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当他举着望远镜向下看的时候，白色的大帐前，亭亭而立的少女，仰起头看向日落的那张脸…像极了她…

　　那张转瞬即逝的面孔，让他心中一惊。可是目光再要追寻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粗糙的手掌微微颤动。怎么可能是她呢…

　　出现在望远镜中的那张脸…或许，也只是这样一场让人痛苦的梦境而已吧。

　　急促的脚步声过来，门帘那边传来老四的声音：“营中有一小队人马出去了，应该是派出探子去城门打探消息的。”

　　“好。”门帘内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很快，彭城火灾的消息就会传出去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倒是要看看这个气宇轩昂的皇上，要怎样扭转局面…

　　“粮草不济，他们必定方寸大乱。以目前情势来看，他们不会匆忙撤退，无功而返。若是想要速战速决，而匆忙进攻荥阳，那就更妙了。”老四冷静分析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只需设下埋伏，给刚刚经历过艰难战役的大军重重一击。

　　“通知老三他们，将我们带的东西运过来。”门帘内的男人冷声吩咐着，眼中闪着复仇的快意。

　　山间起风了，沁人心脾的杏花香味早已散去。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火，让他的脸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天微微亮，士兵们已经在帐外操练了。苏瑾听着他们熟悉的刀剑声，起身走到门口。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旁边齐烨的帐篷不断有神情严肃的人进进出出。他帐中的那盏灯火，一夜未灭。

　　帐中的人终于全都退下，齐烨才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北魏与柔然的战事并不像之前预测的那样两败俱伤。连日来北魏军势如破竹，甸州告急，柔然已然溃不成军。

　　此时若是进攻荥阳，军心高涨的北魏大军定会调转方向，向荥阳尾追而来，到时候一场血战是必不可少的了。

　　“严帜将军求见。”檀浥进来回报，齐烨点点头，端正坐姿坐好。不一会严帜便进来了。

　　“昨夜已经探视过，荥阳守卫十分牢靠，还有二十万兵马正在五十里之外的甸州休整。”严帜冷静说道。“此时强攻，必定是两败俱伤。”

　　齐烨揉一揉有些发胀的双眼，点头说道：“看来北魏已经早有防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如此，那这一战也算不得获胜。”

　　严帜也赞同道：“确实如此。只是粮草之事，由不得我们再多停留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有…”

　　“撤军”两个字太过沉重，严帜如何也说不出口。皇上御驾亲征的缘故，他虽身在边疆，却依旧能够知晓。年少的天子，和弄权多年的老臣…这不只是与北魏的战役，还是与朝中重臣的一场博弈。

　　挥军北上，最后却无功而返，这样的结果会让群臣更加难以臣服吧。看着皇上只是低着头深思，严帜便在一旁垂首等候。

　　门帘轻响，檀浥进来了。“军中已有人知道彭城的消息了。”檀浥严肃说道。

　　齐烨轻皱眉头，沉吟片刻便说道：“既是有心断我们粮草，那么在军中散播消息，怕也是早有预谋了。”

　　檀浥点头：“已经传令下去，士兵不得对彭城火灾之事妄加议论，违者…”

　　话未说完，齐烨却摆手说道：“不必。事实如此，若是遮遮掩掩，军中必定更是人心惶惶。现在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严帜想了一下，回答道：“现下陈郡还能送上一些粮草，不过也只能供给十来日。”

　　“汝阴地势山多地少，并无多少粮草储备，恐怕不能支援。彭城经此一劫，粮草所剩无几，最近的支援，就只有钟离了。”檀浥补充道。

　　齐烨点一点头，想了一下又抬头问道：“十日急行军，能否返回钟离？”话音未落，严帜和檀浥脸上皆是一惊。

　　返回钟离…这是要撤军吗？

　　严帜和檀浥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满心诧异。

　　“即使急行军，怕也是来不及…”严帜搓着手回答道，“不过，若是钟离的粮草与大军同时行进，十日日便能在彭城会合了。”

　　齐烨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严帜才小心地问道：“皇上…我们是要…撤军吗？”

　　齐烨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是若无其事的神情，看着严帜说道：“是你们要撤军了。”

　　严帜有些想不通，却看到檀浥脸上是了然的神色。

　　“严帜，你带大军返回钟离，在钟离驻扎。朕只向你要几个人便是。”齐烨吩咐道。

　　檀浥看着严帜仍是迷惑的神情，便提醒道：“严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精挑细选几位留下。”

　　严帜慌忙拱手行礼道：“臣留下，亲自护卫陛下安全！”

　　齐烨脸上是轻松的神色，缓缓说道：“你自然是要在朕的身边，亲自护卫了。不过…你也得带着大军撤退。”

　　严帜这才明白过来，心中却十分担忧。齐烨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严将军就给朕留下四位勇猛将即可。”

　　随后又吩咐檀浥道：“你去准备着，午后撤退。”檀浥答应着出去了。

　　齐烨起身，走到严帜身旁说道：“除了将大军完好无损地带回钟离，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办。”

　　严帜正色答道：“皇上请下令，臣万死不辞！”齐烨轻声向他交代几句，严帜听完，行礼退下了。

　　帐中安静下来，齐烨回到桌前坐下。

　　已经决定要送她离开，可是，还是好想见一见她…

　　门帘一动，檀浥进来说道：“已经传令下去了，御驾也已经备好。”齐烨点头“嗯”了一声。

　　檀浥犹豫一下，又说道：“刚刚…阮小姐在问我，能不能见一见皇上…”

　　齐烨像是没有听到，沉默着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檀浥等候片刻，见齐烨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悄然退了出去。

　　午后，大军整理完毕，严帜带着近卫亲兵护卫着御驾马车，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紧随其后。

　　而在此时，一身商人装扮的齐烨已经乘坐一顶精巧小轿，悄然进了荥阳城  …

　　祁阳山上窥视的望眼镜，紧紧对准了被牢牢护卫其中的御驾马车。

　　他竟然就这样撤退了…脸色沉沉的男人嘴角扬起清冷的笑意。这个年轻的皇帝，也不过是个毫无作为的庸庸之辈而已。

　　“老三那边准备的如何？”收起望远镜，他转身问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身后的老三答道，手中做了一个点火的动作，冷冷笑着说道：“嘭！”

　　像是看到预期的场景在眼前出现，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痛快的冷笑，两人一同上马离去。

　　苏瑾独自坐在御驾马车上，听着车外的人声马声，心中有着很多的不解。

　　大军急急返回，到了傍晚还没有停下休整，而是传令下去，晚两个时辰再就地休息。

　　她知道粮草不济的消息，可是，这样匆忙返回真的是齐烨的主意吗？他执意御驾亲征所谋之事，可不是这样简单撤兵就能做到的。

　　想起临行前曾问起檀浥的时候，他只是沉静回答道，皇上有令，途中会将她安全送回冷泉庵。

　　直到他们离开，齐烨依旧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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