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当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发生时，人们总能敏锐的迅速察觉。从县城回来的当天，住在大花家附近的村人就结伴而来。

        大花心里清楚，这些爷爷叔叔们是来问今天去县城的情况的。毕竟前几天，她和明珠几个每天都去山上寻摸山货。好多村里人都知道，她们几个孩子，是想自己卖山货挣学费的。

        村里人每次遇见大花和李惜白几人，有苦口婆心劝他们别浪费时间的，还有明着嘲讽几人异想天开净想好事……刘成行这当爹的也不知道拦着，还跟着她闺女一起的不干正事！

        毕竟，在村里人的思想里，这些山货，都是他们靠山的人才吃的。人家城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啊，怎么会稀罕这些山里随处可见的东西！像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种庄稼才是正经事。

        没想到早晨出工的时候，才看见刘成行几人，背着四五个麻袋往城里去，没想到下午他们就提着空袋子回来了！一看他们五个，脸上那高兴劲儿，这是真挣着钱了啊！

        有看见的老人孩子回家和家里人说起这事，天还没黑透呢，几乎全村都知道蘑菇和笋子，这些山里随处可见的东西能卖钱了…就废个功夫的事，不用和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牲口，去山里找山货卖，算的上是白捡的钱啊！

        “成行，你们这是才吃饭啊……”大刘村村长刘天才，拿着他那从不离手的烟袋子进了屋。

        刘成行刚吃好放下筷子，正跟媳妇闺女商量，要不要以后他自己顾着庄稼，让张春夏也跟着山上捡蘑菇挖笋子。

        “天才叔来啦，快进屋，我们这不刚吃完。”刘成行见村长这时候过来，奇怪的问。这个时间村里人正好吃晚饭，要不是有什么急事，一般人不会这个点儿串门。

        刘天才对着起身倒水，搬凳子的张春夏和大花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忙。

        “成行，咱爷俩院子里聊，凉快。”

        村长端着他的烟袋子狠狠抽了口，细细的一线火点费力的在满是灰烬的锅子里冒出，见实在抽不出个什么来了，在门框上磕了磕灰，随手掖在腰带里了。

        刘成行一手一个小板凳，跟着刘天才不紧不慢的往院子里走。其实村长今天为啥找他，刘成行心里是有点谱的。

        下午回村的路上，李惜白和大花都和刘成行说过，村里人知道山里的东西能卖出去以后，肯定会找他们几个。

        刘成行几个人觉得这是好事，以后村里去县城的人多了，大花她们跟着一块儿，人多了，他也能放心的在家伺候庄稼。

        李惜白还和刘成行提起，白蘑就夏天的时候长，春秋冬都是没有的，要是以后的蘑菇都能卖的出去，不如村里找个空屋子，找几个人学着自己养殖种平菇，村里也能多些收入。

        “成行啊…听说，你和大花今天去县城卖山货了？情况怎么样？”

        刚在板凳上坐下，村长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平时刘天才忙的事情比较多，今天听家里的娘说起这事，可把他高兴坏了。平时村里的所有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会在地里辛苦劳作刨食的老农民，要是真能有别的一条别的出路，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对，我们五个人带着快一百来斤蘑菇和几十斤的笋子，也没去别的地方，芝芝的邻居几斤几斤的就买完了。”

        刘成行知道村长的意思后，也不藏着掖着，把今天卖山货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天才叔，看来县城里的人也喜欢吃咱山上的东西。今天大花跟我说，要是村里能组织，咱们可以直接县城肉菜站，或者工厂里的食堂里送……”

        “你把这个仔细说说……算了，大花——大花你来！”

        刘天才听了这话，顿时像被石头猛地砸到脑子。这么好主意，要是真能成的话——他只听听都觉兴奋的快撅过去了！

        水井边上正刷碗的大花甩甩手上的水，走到两人身边，拽着裤子蹲在一脸急切村长跟前。

        “村长爷爷…”

        “哎，大花，你跟我说说往菜站送山货的事。”

        这件事，大花自己默默的寻思了好几天。因为不知道她们山里的东西，县城的人吃没吃，能不能喜欢，所以一直没吱声。下午回来的路上，大花才和她爹说起。

        斟酌了下语言，大花在自家爹鼓励的目光里，开始跟村长说起她的想法。

        “村长，你看今天，我们几个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卖了二百来斤蘑菇和笋子。这说明，城里人是稀罕的，对吧……”

        “对，你接着往下说。”

        “从今天开始，咱村里肯定很多人去挖。村长，我觉得村里不如找几个人，去和菜站和工厂谈一谈。”

        听到关键处，刘天才直起腰杆，全神贯注的听大花下面的话。

        “要是他们愿意收的话，也不用每家每户都去城里卖了……咱村里每天天黑前自己收了，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他们送到地方。”

        “虽然比咱们自己去要便宜点，可这是个长久的营生，对吧，村长？”

        大花见村长拿出烟袋，也不塞烟叶子就往嘴边送，眼神示意满脸骄傲瞅她的刘成行，让他帮着把叶子给填上。认真的的对着村长继续说着。

        “白蘑和笋子过时候了，还有平菇，栗子，榛子，木耳……村里甚至可以在山上圈块地，养鸡鸭，养猪也行——”

        “惜白哥说，蘑菇是可以养殖的，咱们也可以自己种蘑菇……”

        “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刘天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大花知道自己年纪小，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满脸严肃，就害怕长辈觉得她不懂，听了不当回事。

        现在村长满脸的惊叹，大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难得的有些害羞。

        “也不是，我是以前听我姑说，她在县城都是去菜站买菜……”

        刘成才激动的拿着他的宝贝烟袋子，火都快灭了才想起抽一口。

        他看着还带着一脸稚气的大花，觉得他们老刘家，这是祖坟里面冒青烟，才能出了这么个聪明蛋……才十一二岁的屁孩子，真是了不得啊！

        瞥一眼坐在板凳上，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玩的刘成行，村长没好气的用烟袋子把他敲回了神，肃着脸指了指大花：

        “这孩子聪明，让大花好好上学，她以后没准能有大出息……你这当爹的别成天吊儿郎当的，除了玩就知道吃！”

        “啊？我啥时候——”

        “我得家去好好寻思寻思，等明天早晨，咱村开大会，说说这事……你不用送了……”

        不等刘成行说完，刘天才把烟袋子又塞回腰间，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的就出了刘家大门。

        一句话被说完，就被自家族叔堵了回去的刘成行，觉得自己快冤枉死了！

        刚进他家家门的时候，一脸亲切的叫他成行。等和大花说完话，就说他吊儿郎当就知道吃！

        刘成行气哼哼的冲着大花一叉腰，就想对着闺女吐酸水……以前他是人见人爱的刘家村老幺，现在……哼！

        大花才不理她那冒酸水的爹，骄傲的一甩头发，带着满脸坏笑，目不斜视的继续洗澡去了……

        刚想一震老父亲威名，结伴来打听消息的村人就迈进刘家大门。

        …………

        大花跟村长提议的事情，现在大部分都实行了。现在正好不是农忙的时候，村里十岁以上的孩子们，每天都提着麻袋，漫山遍野的找蘑菇，挖笋。

        村里找了两个能赶车的老把式，下午收，半夜两人结着伴，把东西送到县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等大花几人，从每天都能挣到钱的快乐里回过神来时，离开学就几天的功夫了……

        明珠和张建国两人，都考上了镇上的中学，以后每天都得往返二十来里地。不过也幸亏两人同班，还能结伴而行。

        …………

        “惜白，你跟娘出来下，我有话要说。”

        苏轻雪叫住刚进家门的儿子，领着他往空旷避人的地方走去。李惜白跟在母亲身后，也不问。母子俩安静的走到一片草地边上。

        从李惜白不再上学，苏轻雪就觉得痛苦极了。明明他那么聪明，那么喜欢读书，可是现在，却只能每天种地。

        但上次李惜白跟着刘成行去县城，让苏轻雪看到了转机……

        “惜白，你去上学吧…镇上的校长特别喜欢你，只要你还想去，妈妈去找他商量，他肯定能答应的。”

        “……”看着满脸希翼的母亲，李惜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说不定只是碰巧路过镇上，可就算他现在就在这里，我们也不用怕的！现在是新社会了，如果他纠缠，咱们就报警，他以前是土匪，他不敢的！”

        苏轻雪急切的想说服李惜白，她不能让那个，害了她一家的恶人，继续残害她的儿子！她们母子已经拼上性命逃了出来，就不能再主动把自己困在阴霾里。

        能拥有光明正大的未来，压过了藏在心底的恐惧。李惜白紧紧咬住牙关，把泪水生生逼了回去，用沙哑的嗓音，几乎有些恶狠狠的对着母亲说：

        “好，我去上学！娘，我们不要再害怕了！我们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

        因为愧疚和痛苦，一直不敢对儿子亲近的苏轻雪听完，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情绪，一把抱住李惜白，浑身颤抖着，压抑的哭了出来……

        全都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家里不同意她和同学的恋爱，被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苏轻雪一气之下，独身出了城散心。她幸运避开了鬼子，却没避开路过的土匪……

        八年的时间，十六岁的苏轻雪，绝望的在地狱苦苦熬到了二十四，才把握机会带着六岁的儿子趁乱逃了出来！

        可是苏轻雪要回家了，她的家却不见了。

        母亲以为她跟人私奔，到处找不到女儿，生气担忧之下病倒，一年后不治而亡。父亲半年后和日本人发生冲突，被当街打死……她的家里早就被远亲卖给了别人。

        苏轻雪带着儿子浑浑噩噩的上了火车，不知道还去哪里，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办。

        直到她在一个初冬，带着六岁的李惜白晕倒在刘家村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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