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大门轰然关上，孟戚戚横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奚继仁没怎么用力气，但孟戚戚的手掌还是磨破了。

        候在门外的朱煦连忙把人扶起来，问道：“怎么样，说动了吗？”

        孟戚戚脸色有些难看：“不行。”

        “意料之内的事情。”朱煦摇摇头，看了眼她的手掌，“先回无极阁，找人把伤口清洗一下，涂些伤药，过两天就好了。”

        孟戚戚微微蹙眉，忍着手掌火辣辣的疼，跟着朱煦往山下走。

        到了无极阁处理好伤口，朱煦谈起正事：“这次你表现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无论是在双斧堂、还是在无极阁，孟戚戚一直都是没有实权的，是依靠着这两个机构主人的信任，才能找机会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劳，就像天子近侍，看似炙手可热，其实一无所有。

        这是一次罕见的机会，孟戚戚可以名正言顺在无极阁站稳脚跟、掌握实权。无极阁的编制，无极右使名下只有金木水火土五位旗主和几个处理俗务的管事。孟戚戚既不能顶替了五位旗主中的一位，也不想去管理某个方面的俗务，从而远离了权力中心。

        孟戚戚思索片刻：“属下希望您能新设一主管位，由属下担任。”

        “主管？”朱煦不解道，“主要管什么呢？”

        孟戚戚认真解释：“主要负责无极阁的发展壮大，必要的时候，需要五位旗主和其他俗务管事齐齐协助。”

        朱煦顿时吃了一惊，孟戚戚的胃口着实不小，隐隐有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趋势。他倒是可以给，但她使唤得动别人吗？

        孟戚戚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继续补充要求：“吴修成的事情解决后，宫主奖了您一块玄色夺道令，可辖五百人。您能分一百个名额给属下吗？”

        这样，她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第六位旗主，又隐隐比其他五位旗主高上一截，名义、实权双双在手。

        朱煦着实被她的大胆给震住了，道：“你可真敢要。”

        孟戚戚的脸皮厚若城墙：“这可是您说过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属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属下可都记着呢，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恰好到处的亲近，又不失恭敬，明明是在提醒朱煦遵守诺言，却说得格外俏皮，孟戚戚漂亮脸蛋上的每一缕笑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的算计。

        朱煦失笑，带着几分无奈：“行，都随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孟主管了。那一百个名额，你招了人什么进来，便把名字告诉我，我记在册上便是。”

        孟戚戚举起包得像粽子的两只手，深深地躬身行礼：“属下谢过右使大人。”

        朱煦坦然受了这一礼，转身道：“跟我来。”

        无极阁是四进院落，孟戚戚原先在前院偏房住着，听差的后院正厅也只是第二进院子而已，除此之外她从未去过其他地方。见朱煦出了后院正厅，带着她径直往第三进院子走，孟戚戚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第三进院落，是什么样子？

        这里明显比前两进院子要森严许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时不时便有巡逻队穿梭而过，别说闲人了，连只野猫都瞧不见，安静得可怕。

        穿过重重门禁，朱煦带她进了腹地的一所小院子中。那院子周围并无大树，防止有人藏在树中偷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三层高的瞭望木塔隔空监视，防止有人卧在屋顶偷窥。

        刚进院子，孟戚戚就看到了老熟人：“钱大哥？”

        钱彪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山上都快入冬了，他胸前的衣襟仍然松松垮垮，健硕的胸肌隐约起伏，活脱脱一个铁塔似的壮汉。

        见了孟戚戚，他甚为高兴，大大咧咧道：“妹子，你也来了？”

        钱彪起身打开紧闭的房门，恭敬道：“右使大人，其他人都已到了。”

        朱煦点点头，迈步向里走，孟戚戚赶紧跟上。房门被钱彪从外面关上，孟戚戚还有点回不过神，钱彪守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朱煦又要带她见谁？

        “呵呵，孟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是李玄水，孟戚戚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心中极为讶异。这间小小屋子里的人，几乎占了大殿里重要人物的一半，传功长老彭凤瑶、医毒长老华逢春、五位旗主，还有些陌生面孔。

        朱煦走到最上首的太师椅坐下，整理好衣襟，面色严肃：“孟戚戚，上前回话。”

        在众人的目光中，孟戚戚大大方方走到正中间，神色亦郑重。

        朱煦问：“今日大殿上，你为何自告奋勇去劝说宫主？”

        孟戚戚从容答道：“因为属下希望宫主能虚心纳谏，为天道无极宫的发展着想，不该如此任性妄为。宫主的事自然是第一等要事，但处理此事的轻重缓急却有许多变通的余地，少些鲁莽、多些耐心，才更加有利于我天道无极宫在武林中夺得重要席地。”

        此言一出，两边坐着的大人物无不目露赞许，连连点头。

        朱煦更是大声夸道：“说得好！”

        孟戚戚嘴角微弯，微微颔首。

        “……朱煦一心利用本座振兴天道无极宫图霸中原……”奚继仁都把正确答案告诉她了，再结合这段时间与朱煦相处时试探出的态度，她就是再笨，也不会答错。

        “既然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彻底把你当成了自家人。”朱煦缓缓说起历史，“你看过书册，应该知道天道无极宫的创派人是谁。”

        孟戚戚点头，一个流浪到西北边陲之地的中原人，姓冯，上远下康。

        朱煦重新自我介绍：“吾乃冯宫主第十六代玄孙。”

        孟戚戚头一次接触到这种隐秘之事，觉得还挺新奇：“可是冯宫主姓冯，而您……”

        朱煦明白孟戚戚未竟之语，苦笑道：“天道无极宫百年来的斗争何其惨烈血腥，若我还姓冯，又怎么活得下来？我的祖上，早早就改了姓，意在蛰伏。”

        孟戚戚表示赞同，试探道：“那您是想……做宫主？”

        “非也。”朱煦摇摇头，“若无奚继仁，我当然也是想的。可他的实力超出我太多，我不得不承认，天道无极宫在他手里，比在我手里更加强大。”

        如果朱煦不想做宫主，那他背着奚继仁搞小团体干什么？天道无极宫强大了，他依然屈居奚继仁之下，要和许宥以及各位长老分权，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见孟戚戚困惑，彭凤瑶忽地开口：“我来解释吧。”这位长老有着一张标准的御姐脸，发髻高高盘起，耳后斜插一支金鸾布摇，柳眉朱唇，下颌微方，裙裳妍丽，身披红锻，两条细白的大长腿随意伸着，仿佛不知道冷。

        她的眼角有细微的纹，眉宇间的沧桑带来别样的成熟魅力：“你可知道天道无极宫的传承功法？”

        孟戚戚摇头。

        “这套功法为冯宫主原创，分为上下两册，上册是《天道无极功》，下册是《我道长生法》。早年冯宫主被认为天资鲁钝不配练武，辗转拜师多个门派均被拒绝，半生郁郁不得志，后否极泰来，竟从天地之势山川流水之法中悟出了“天道”与“我道”，创造出了这套功法的雏形。于是他开山立派广招学徒，愿将这套绝世神功传给任何想要学习的人，意为‘有教无类’，给更多被认为资质鲁钝的人机会。可惜，旁人都觉得冯宫主疯了，这套功法是他臆想出来的。也有少数相信他的人，但这套功法的上册练起来极难，练完之后却没有任何作用，丹田里空空如也，半分真气都化不出来，那些相信他的人便也不信了。冯宫主的处境越发艰难，在几个小门派的联手逼迫下，他只好带着仅有的几个心腹远走西北。”

        “到了这西北之柱天姥山，他亲手建立了天道无极宫，并在宫殿建成之日发下宏愿：吾及吾辈子孙，必将以天道无极宫为终身大业，入主中原，传我功法。”

        朱煦道：“我辈子孙当承先祖之志，壮大天道无极宫，弘扬先祖功夫，力压中原青云、梵天等诸多门派，使其成为天下第一宫、天下第一法。与之相比，我个人荣辱利害，倒是其次了。”

        孟戚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从某个角度看，朱煦这个人还挺无私挺远大的，一心为了整个门派着想。

        朱煦定定地看着孟戚戚：“你，认同我们的想法吗？”

        孟戚戚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当然，属下手无缚鸡之力，若无天道无极宫庇佑早已曝尸荒野，属下扎根于此，这片土壤越宽广肥沃，属下就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虽无缘得见冯宫主，但他的志向宏愿，属下心向往之，愿用毕生精力壮大宫门弘扬功法，呕心沥血殚精竭力亦不改吾志。”

        朱煦欣然大笑：“好，很好。”

        他换了个姿势，放松了些：“奚继仁一心复仇，剑指青云、梵天两大派协力扶持的天下盟盟主常翼鹏，对我们极其有利。他内力深厚诡谲、剑术精妙绝伦，武功已问鼎江湖之巅，武林中与之水平相当者不超过十人，他做宫主，将来我们进军中原时会容易许多。”

        彭凤瑶眉心微皱：“但也有弊端，他一心复仇从不考虑后果，暴躁易怒又不听劝谏，众人皆不敢进言，长此以往，恐陷天道无极宫于四面楚歌之大不利局势，冯宫主的百年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们的推断多半是正确的。书中，奚继仁死了，这臭名昭著的魔宫在中原各派的围攻下必定毫无抗衡之力，不是灭亡就是被彻底打散，只余些幸存者逃入天姥山深处，苟延残喘。

        朱煦的目光牢牢罩住孟戚戚：“因此，我们希望你能做一根控制奚继仁的缰绳。”

        孟戚戚倒也没有太惊讶，但仍然问了句：“右使大人为什么断定属下能做到？”

        朱煦解释道：“因为他对你心软了。我认识了他将近十年，从未见他对其他人心软过。”

        孟戚戚：“如何心软？是我屡次进言，他却不杀我吗？”

        朱煦摇摇头，笑道：“不，是他让我带你去看大夫。”

        奚继仁并不嗜杀好血。死在他手底下的，要么是他的仇人，要么是他觉得该死之人，要么就是他暴怒之时还敢在他面前现眼的人。

        孟戚戚虽屡次进言，但她很聪明，从没有明目张胆地和奚继仁作对，每次都巧立名目。奚继仁发火时，她就不反对了，非常懂得自保。

        再加上她在天道无极宫毫无根基，又没有武功，威胁极小，能活下来也不算特别稀奇。

        特别稀奇的是，他把她给吓哭了，居然让朱煦带她去看大夫。

        他一定是对她心软了。

        这让朱煦看到了机会，或许假以时日，孟戚戚真的能成为一根控制奚继仁的缰绳。

        孟戚戚并不反感被人视作一个工具。人有用处，才能在社会立足，用处越大，社会地位就越高。朱煦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的用处是什么，孟戚戚更加安心。

        利用人的情感是孟戚戚极为擅长的本领。不需要旁人有多喜欢她，只要多出一点点好感，便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十几年来，她也是这样做的——精心维持的容颜身材、恰到好处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般的嗓音，以及与人打交道时增加好感的种种技巧。

        但……面对奚继仁，她忽然有点不愿意。

        孟戚戚强行压下心里这点异样，道：“属下愿为此效力。可奚宫主天生善于觉察人的情感，属下别有用心接近他，怕是难成。”

        朱煦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们并不强求，能成便成，不能成便算了，顺其自然即可。”

        彭凤瑶道：“今日找你过来，还有第三个目的。本长老欲将上册《天道无极功》传授给你，待以后时日成熟，再传你下册《我道长生法》。”

        “这套功法练至大成，比其他功法更能增加寿元，甚至可以令人驻颜长青。”她挑了挑眉，“你猜我今年多少岁了？”

        又到了奇妙的猜年龄环节。

        孟戚戚不欲故意增加年龄，只凭彭长老的容貌做确切推断：“大约三十来岁？”

        果然，彭凤瑶笑颜顿展，得意道：“本长老今年六十八岁。”

        孟戚戚故作惊讶：“这……完全看不出来。”

        “本长老才练至下册第三层，便已经有如此效果了，若是练至第十三层，岂不是有生之年青春永驻？”彭凤瑶发髻斜插的布摇轻轻晃动，“天下女子，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能学这样神奇的武功，孟戚戚当然非常高兴，也非常乐意。但是，陈风杰曾给过她一本《基础御剑心法》，无论怎么练，她都感受不到丹田中有丝毫内力。

        孟戚戚如实说出自己的情况，彭凤瑶颇为讶异：“我看看。”

        她身上红缎飞出裹住孟戚戚脖颈和两只手腕，欲打入一道真气查看其体内脉络，谁知这真气如何送出去的，就如何还给了她。

        彭凤瑶登时坐直了身体：“金刚不坏神功！你怎么会梵天寺的不传之法，你和梵天寺有和渊源？”

        见众人齐齐望来，眼神既疑惑又戒备，孟戚戚连忙解释：“彭长老，这不是金刚不坏神功。这是属下早年奇遇，由一不知名高人随手打入属□□内。这奇遇会自己反弹伤害，属下并不能控制。”

        华逢春微皱眉头，捋着胡子道：“让老夫看看。”

        孟戚戚走到华逢春面前伸出手腕任他诊脉。华逢春先是将她左右手脉搏各切了一回，又化出两缕细微的真气，企图从她任督二脉分别探入，结果依旧被反弹了回来。

        华逢春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以老夫看，孟姑娘此生与武学无缘啊。”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震惊。朱煦关心道：“这是什么道理？”

        华逢春解释道：“孟姑娘乃天生绝脉之人，奇经八脉淤塞拥堵，根本无法运转内力。若仅是如此，凑齐六大高手为她打通经脉，再辅以老夫的针法药物，孟姑娘还有学武的希望。但她体内偏偏又有一道极强悍的真气，此真气诡异之极，如同活物般会自行长消，不在丹田中，亦不在诸多穴位中，似有非有，似无非无。要为她打通经脉，就必须先剔除这道真气，但老夫没有任何把握。”

        孟戚戚心知，这是高维度位面力量带来的压制效果。这个小世界很难找到制衡它的办法。这个金手指保护了她，同样也限制了她。

        她释然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是上天暗示我多多将工夫花在脑子上，不要分心。既如此，我便认命吧。”

        朱煦叹道：“太可惜了。原本以为凭你的聪明智慧，即便落后了十几年，你也能迅速领悟《天道无极功》的要义，使我无极阁又多出一个高手，没想到你竟然不能练武。那我多拨几个护卫给你吧，尤其是日后下了天姥山，你时刻记着不能单独行动。”

        孟戚戚抱拳道：“多谢右使大人。”

        经过这番畅谈，孟戚戚正式成为了无极阁核心成员中的一位，在天道无极宫彻底站稳了脚跟。

        十天后，间卫有消息传来，说林晏文于数月前便独自离开了青云派林家不知所踪，最近有人看到他在天姥山西南方卡卡塔尔大草原出现，疑似投到南蛮王帐古孛特大汗麾下效力，居住之地守卫重重，难以直接带走。

        奚继仁随即书信一封，让古孛特大汗交出林晏文，被直接拒绝，于是命令天道无极宫万余众厉兵秣马，择日攻伐南蛮。

        凛冬将至，大战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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