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回去的路上，萧尧告诉他们，王坚从清醒过来就不对劲。
“一开始是表情很奇怪，龇牙咧嘴的！唉呀妈呀，好像我们的医护都是怪物。”萧尧连说带比划，“再后来能说话了，更完了！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枕山打断他：“是南宋的古汉语吧？”
萧尧摇头：“不，我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他索性掏出手机，翻出一个音频：“这是我当时在门外录下来的，你们听听吧。”
音频一点开，传出的动静把陈渭吓了一大跳！
如萧尧所言，哪怕是巴布亚新几内亚土著的发言，也远胜过这段音频，因为人类的语言不管多么先进或者落后，不管是出自哪个语系，都会有一个基本的节奏，能够让听见的人用直觉判断出，这是人类在交流。
萧尧手机里传出的那段音频，与其说是人在讲话，倒不如说，王坚是在模仿某种非人生物的鸣叫。
陈渭甚至震惊，他是怎么把自己的嗓子给逼成这样的？倒像是王坚的生理结构发生了变异。
萧尧仿佛看出他的疑问，他摇摇头：“做了体检的，王坚生理没问题。”
陈渭只得问：“写字也不行吗？”
萧尧叹了口气：“他写不了字，连笔都不认识——他似乎忘记怎么拿毛笔，你们说，多奇怪！”
谢枕山问：“尝试过别的交流方式吗？手势或者绘画。”
“尝试过，但是效果不好，手势他似乎理解不了。绘画也有，但他画的我们看不懂。”萧尧又翻出相册，打开放大，“喏，就是这种。看看，这都是些啥！”
全都是横竖点圆之类的几何图案，有的地方笔迹浅淡，有的却用力得不得了，把纸都戳破了。
按照萧尧的说法，请来了密码专家也没法解读。
“怎么会这样？”谢枕山一脸茫然望着陈渭。
陈渭答不上来，他想了想，忽然问：“所长又是怎么回事？”
“所长突发不适，据说，身体有严重的撕裂感。”萧尧说到这儿，神色有些难过，连说带比划的动作也停下来了，“所长正在急救室，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病因。”
“所长的发病，和王坚的醒来是同一时间？”
“对。”
这个回答之后，是三个人长时间的沉默。
车里只能听见发动机的阵阵轻响。
“中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陈渭忽然说，“你好好回忆一下，再回答我。”
“嗯，什么问题？”
陈渭盯着萧尧：“你真的觉得，王坚是精神失常？他真的‘疯了’？”
萧尧沉默地开着车，好半天，他才道：“叫我说，我只能说，他没疯。”
陈渭紧接着问：“那你觉得……”
“陈队，你别逼我啦！我会误导你的，你可以现场去观察嘛。”
陈渭依然盯着他：“可是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你在隐瞒你真实的想法。中尉，没关系，也许你觉得自己的直觉不对，不愿说出来误导他人。但我认为，某些时候直觉比常识更重要。”
萧尧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我觉得这个王坚他……他不是人类。”
陈渭他们赶到天机所，魏正已经在等他们了。
他一见陈渭他们，劈头就问：“防护服还在身上吗？”
陈渭愕然：“当然，一直就没脱。”
“那么从现在起，也不要脱了，继续穿着。”
魏正的语气很严肃，陈渭愈发困惑：天机所的结构就是个塔形，而且用的建筑材料也能有效限制陨石波的扩散。按理说他们回来就可以把防护服脱下来了。
“自从王坚清醒后，白塔忽然疯了一样释放强烈的陨石波，现有的屏蔽根本挡不住，效果下降了三成有余。”魏正的脸色又憔悴又难看，“目前所里全员都穿着防护服，谁也不敢脱下来。”
陈渭愕然：“那所长他……”
提到傅轻舟，魏正的脸色更差：“我们都怀疑，是王坚身上的陨石波给他造成的影响。”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与此同时，陈渭再度听见白塔发出的声音。
“是歌声？”魏正问。
陈渭迟疑着，摇摇头：“奇怪，这次不是歌声。”
“那你听见了什么？”
“我只听见了凌乱的叫喊。”陈渭呆了呆，“也许是某种歌声？但我听不懂。以往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几个人正说着，谢枕山停了下来。
“胳膊疼得厉害。”他一把捂住手臂，“好疼！”
陈渭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他：“怎么回事？”
“腿也是……有压迫感，像被汽车碾过一样。”谢枕山的额头渗出大滴汗珠：“渭哥，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前越疼！”
魏正似乎早料到了，他没去管谢枕山，却厉声吩咐萧尧：“把特级防护服拿来！”
陈渭他们昨天穿着出去赴宴的防护服是普通型，看上去像个圆领t恤。
特级防护服的材料加厚了数倍，屏蔽效果更好，但是外形却像个宇航服，连头部都保护起来了。
防护服拿来之后，魏正也顾不得那许多，当场就让谢枕山脱掉外套，把这套“宇航服”穿在身上。
果不其然，在穿上特级防护服后，谢枕山身上的疼痛大大缓解。
魏正又转向了陈渭：“你呢？疼不疼？”
陈渭摇摇头：“身体有拉扯感，就像好几个人从各个方向拉扯我，但还不到疼痛的程度。”
魏正松了口气：“枕山刚才说的那种疼痛，和轻舟感受到的非常相似，他一开始也是四肢剧痛，说，就像被……嗯。”
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陈渭却追问：“被汽车碾过？”
魏正迟疑片刻，轻轻摇头：“严重得多。原话是，他被五马分尸了。”
陈渭大惊：“所长现在怎么样？！”
“他不在天机所。”魏正眼睛里爬满了细细血丝，黑眼睛仿佛调低了一个亮度，招牌一样温煦的微笑也没有了，“和枕山一样，离王坚越近，他的疼痛就越严重……我们只好把轻舟连夜送去了别处的医院。”
“大校，除了傅所长还有谁身上疼痛？”
魏正摇摇头：“只有他——再加上枕山。此事可能与你们强行把王坚送来天机所有关，轻舟告诉过我，当初是你们三个联手把王坚抬进营地的。”
陈渭脑子忽然出现片刻空白，似乎有什么要紧的念头，一下子钻了进来！
但一时之间，他无法抓住那个念头，只好道：“我去看看王坚。”
“枕山就不要过去了，你得离王坚远一些。”
魏正让萧尧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谢枕山送去大门口的休息室，自己带着陈渭去了王坚所在的医疗处。
还没进医疗处的楼，陈渭忽然咦了一声。
魏正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那是什么？”陈渭指着半空中问。
一些细长的红色丝线，正从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往装有全部陨石的白塔。其中一个方向来自陈渭的脚底，他低头蹭了蹭鞋底，发现红丝并非实体。
那些红色细线让陈渭想起之前穿过他身体的白色细丝，只是颜色不同。
魏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陈队，你看见什么了？”
陈渭本欲解释，又一想，却摇摇头：“算了，先去看王坚。”
刚走到病房跟前，陈渭就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会儿拼命高亢上去，转瞬又忽然低落，成了嗓子里的呜咽。
怎么听，都不是人的声音。
病房外，一个医生已经等在那儿，他脸上的焦虑几乎要堆不下了。
“魏大校……”
“情况怎么样？”魏正问，“还是不肯消停？”
“是的，一直在闹，愈演愈烈，而且开始自伤。”医生神情格外苦恼，“刚做了手术没多久，这样闹下去怎么可能愈合呢。”
推门进去再一看，只见王坚身上五花大绑！他竟然被束缚带给牢牢捆在了病床上！
即便如此，王坚的嘴里还在拼命地叫，然而他发出的声音，谁也听不懂。
萧尧说得对，那不是人类的语言，甚至也不像鸟兽鸣叫。
陈渭忽然心中一动。
王坚似乎是在模仿机械发出的响动。
陈渭幼年曾经跟着父亲下过纺织厂，那是个非常嘈杂的地方，因为每一种机器的噪音都不一样，各有节奏，却完全混在了一个空间里。
此刻王坚这古怪的“叫声”，竟让陈渭想起纺织车间里，那股混杂不堪的动静。
“为什么要捆起来？”他问，“不是刚动了手术吗？这样对他不好吧？”
管床医生非常尴尬：“不捆起来不行啊，陈队，他自伤得太厉害……”
“他是怎么个自伤法？”
“撞墙。”医生提起来就头痛不已，连连叹气，“疯了一样往墙上撞，恨不得凿出洞来，逃出去。”
陈渭想了想：“大夫，你认为王坚是要逃跑？”
医生一愣：“不然呢？”
“如果想逃跑，拉开门出去不是更容易吗？”
医生被他问住了。
“对了，他撞的是哪面墙？”
“这里。”医生伸手指了指床边的墙壁，“看到没？血都蹭上去了，撞得真狠！”
陈渭忽然顿住脚步。
从王坚身上正不断飞出红色的细丝，就和刚才从陈渭脚底板冒出来的红丝是一样的。
这些红色细丝，从王坚身上涌出来，继而穿过那面带着血迹的墙壁，仿佛墙壁的后面藏着一张巨大的嘴巴，正在猛烈吸食着这些红丝。
陈渭的心，狠狠坠了一下！
他猛然回头，这才看见就在王坚的胸口处，那块陨石若隐若现，仿佛要从他身体里浮出来！
刚才那个念头再度闪现，犹如黑夜里一道紫白闪电，陈渭顿时叫起来：“坏了！”
医护们面面相觑，魏正慌忙上前：“陈队，你看见了什么？”
陈渭指着王坚：“看见红色的细丝了吗？！”
在场众人互相看看，都摇头：“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陈渭又转头问魏正：“魏大校，你告诉我，所长在哪儿？！”
“我刚才说了，送到附近的医院……”
“医院在哪个方向！”
魏正一愣：“向南，二十七公里处的军区附属医院。”
陈渭脸色无比严峻：“大校，我能看到王坚身上不断涌出大量血红色细丝，它们正穿过这面墙——白塔就在这后面，对不对？”
众人哗然！
“不仅如此，上楼前，我看见四个方向的红丝正源源不断向着白塔输送。”陈渭伸手一指：“医疗处，大门口，第三个是我自己的鞋底，第四个，就是傅所长目前所在的医院方向。”
“陈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陨石它要出来！”极度的恐惧，令陈渭脸色都焦黄了，“你们都看不见吗？好吧我看得见！就在这里，他胸口处的那块陨石正在往外钻！”
“……”
陈渭的声音急促却无比清晰：“大校，在你们看来，枕山、傅所长，王坚还有我，是完全不同的四个人，但是在陨石或者白塔的眼中，我们四个是一体的，因为我们是齐心协力抬着王坚，一同从南宋回来的。”
魏正点点头：“轻舟给我解释过，他和你想的一样：四分之三是活的，四分之一是濒死的——濒死却又不是彻底死亡，陨石卡在一种出不来进不去的微妙状态。当时的王坚，相当于一个装着陨石的人形玉匣。”
“对。但是现在王坚被救活了，这个‘四位一体’出现了bug，陨石无法再呆下去了。接下来它就要挣脱王坚……或者说我们四人组成的这个‘大寄生体’，回到近在咫尺的白塔里的陨石群大怀抱中。撞墙不是王坚的自主行动，他的大脑被陨石控制了。”
魏正的脸色隐约发白：“一旦陨石成功离体……”
陈渭回头，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五花大绑的可怜人。
王坚身上冒出的血红细丝比他们三个多得多，这些红细丝的尽头，正牵连着他全身的血管。
“傅所长说，他被五马分尸？”陈渭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对，身体四肢仿佛遭到车裂。”
“所长和枕山感到了强烈的疼痛，我虽然不觉得疼，但肢体也有被撕扯的感觉。因此我高度怀疑，一旦陨石离体，王坚将爆体而亡，全身化为碎片。”陈渭声音非常轻，“枕山，傅所长还有我，也会跟着丧命——只不过碎得没他那么厉害：他被千刀万剐，我们仨被五马分尸。”
魏正的后背，瞬间绷得笔直如刀削！
“可是王坚不会死在现代社会，他是南宋人，陈队，这不合逻辑……”
陈渭打断他：“你敢赌吗？大校，你愿意拿人命来赌你的逻辑吗！”
两秒钟后，魏正得出结论：“不愿意。”
陈渭松了口气：“很好，达成一致了。因此当务之急就是……”
“立即把王坚送回南宋！”魏正接过他的话，“这是唯一的办法！”
“虽这么说，但在天机所内办不到。”陈渭此刻终于冷静下来，脑子里也渐渐出现了清晰的思路，“白塔在此，里面的陨石群不会让王坚体内那片陨石再度飞往南宋，它们会用强大的引力抓住它，这些红丝就是证据。”
魏正一个箭步转过身：“那就离开天机所！我这就派人把王坚送走！”
陈渭却叫住他。
“不要派别人了，我来吧。”他的语气沉静得近乎骇人，“大校，请你安排一辆救护车，我立即带王坚离开天机所。”
魏正以争分夺秒的速度准备好了车，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把依然捆在担架上的王坚推了上去，陈渭拉开门，上了驾驶座。
魏正在车外对他说：“路上随时保持联系，车上放了一件盘古服，以备万一。但最好能让王坚自行返回，到时候你弃车离开。”
陈渭怔了怔，让王坚自行返回南宋？
让一个刚做手术没多久，精神近乎失常的人自行返回？
“可是那边还有一块陨石……”
“不要管它了。”魏正压低声音，他语气十分果决，“包括王坚身上这块，也放弃吧。”
陈渭一时沉默了。
他知道魏正是为了他好，宁可放弃这两块陨石，也不想他冒着生命危险再去南宋。
况且王坚这块，五年之内无法取出来，另一块则更加棘手。
魏正又掏出一把枪递给陈渭。
陈渭也没客气，接过枪塞在腰间。
“陈队……”魏正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自己多当心。”
两个都是军人，感谢的废话不必说了，陈渭洒脱地笑了笑：“万一回不来，能立个功也是好的。”
他发动了引擎。
魏正深深抿住嘴，他后退了一步，向车上的陈渭敬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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