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陈渭开着救护车离开了天机所。
事先魏正给他找了一条路，这个方向车少人更少，陈渭可以用最快速度远离天机所。
他开出去一个小时，偶尔回头看一眼担架上的王坚。管床医生给王坚打了一针镇定剂，此刻他正在昏睡。
王坚身上的红丝依然在向外飘散，但是没有在病房里那么多了。
陈渭没有停车的打算，他也发现了，陨石只能在静止空间里发挥作用，它无法带走不断移动的空间。
九月正午大太阳底下，又热又亮的日光犹如万缕银瀑，照得人睁不开眼。
荒僻而笔直的公路上，陈渭开着那辆救护车，带着一个昏睡的南宋古人，一路狂奔。
简直像一部苍凉的公路电影，他忽然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直到耗光最后一滴汽油。
手机响了，魏正发来最新消息：“陈队，我给你找了个落脚点，就在你前方的路上，地图已经发过去了。”
魏正找到的是一处军营，确切地说是一个步兵装甲连的连部。
“你从大门进去，不用停车，绕过花坛向左拐，那儿有一排车库。”魏正说，“车停好之后，争取尽快离开那儿。”
陈渭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黑色道路，半晌，他道：“我不能丢下王坚。”
“陈队……”
“他受了伤，刚做完一个大手术，身边需要人照顾，他这样没法回钓鱼城。”
魏正轻轻叹了口气：“他不会死的，历史也不可能让他死。”
“那也不等于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抛弃他。”陈渭轻声道，“既然插了手，就不能半途走人。我们把他带来了现代，就该好好把他送回去。”
“陈队，你这是无谓之举。”魏正沉声道，“1259年的王坚，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是的，无论如何他都死不了，也许他会拖着手术伤口，独自艰难在泥地中爬行两个晚上，弄得遍体鳞伤才能抵达钓鱼城，甚至可能因此不得不忍受术后感染的漫长煎熬。更重要的是，他有陨石，他会牢牢记住这一切。”
魏正不出声。
“大校，军人不该抛弃自己的战友。”陈渭说，“我不喜欢给1259年的同胞和战友留下这么坏的印象。”
漫长的沉默之后，魏正终于道：“好吧，我让那边给你做些准备。”
即将接近目的地，陈渭索性拉响了救护车的鸣笛。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那个装甲连的连部，如他所料，大门敞开，岗哨也被撤走了，一眼望去，烈日下的连部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陈渭直接把救护车开了进去，左拐，很快就看到了车库。
他终于松了口气。
油箱已经见底，如果没有这个落脚地，他就只能把车停在荒郊野外。
陈渭从驾驶座下来，从后面上了救护车。王坚依然在昏睡，从他身上涌出的红丝，没着没落地在车壁上游走，看来这几个小时没白跑，白塔里的陨石群已经无法再控制他们了。
陈渭把王坚身上的绑缚全部解开。
刹那间，王坚身上的红丝哗啦一下铺满了整个救护车！
和之前那些白丝一样，它们穿过陈渭的身躯，向着更广阔的空间延伸。
四周开始晃动，犹如地震。
两分钟后，晃动停下来，陈渭透过车窗望出去，外面起雾了。
他们在重返1259年。
陈渭浑身一阵轻松，同时他的心中又涌起强烈的孤独感：这一次他是独行，谢枕山无法陪在他身边。
他的脑海里，有个细小的声音：也许自己只是想从谢枕山的身边逃走吧……
但是陈渭实在太累了，他想不下去了，于是就在王坚的担架旁边躺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陈渭听见有人在喊他：“醒醒，喂，别睡了……”
陈渭猛然睁开眼睛。
旁边担架空空如也，救护车车门依然锁闭！
陈渭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王坚人呢？！
从车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儿！”
陈渭一个激灵！
他打开救护车的后车门，抬头一看，王坚一身病号服，正站在车外头。
“你是怎么出去的！”陈渭抓着头发怪叫，“闹鬼呢？！车门明明锁着！”
王坚一脸不掺水的困惑：“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躺这儿了。陈渭，到底出什么事了？”
外头白雾不知何时消散了，一片漆黑。
陈渭又往前走了两步，他认出来了，前面就是那片他遭遇过熊猫的竹林。
原来如此。
王坚就是从这儿被抬进救援营地的。
现在，他又回到了原点。
看来不是闹鬼，是陨石把他从救护车上扔出去的。
陈渭扶着额，疲倦而沉重地喘了口气，又抬头看看王坚：“怎么？不学纺织机叫了？”
王坚一头雾水望着他：“纺织机？为什么要学纺织机叫？”
陈渭忽然觉得，这一番遭遇十分的滑稽可乐。
王坚不悦道：“笑什么？军师呢？你那个姓谢的同伴呢？”
陈渭反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坚摇摇头：“我只记得发放药物的时候，那些伤兵突然亮了兵器，我中了一刀，然后就没印象了。”
陈渭将他们把王坚带回天机所手术的事，飞快地讲了一遍。
王坚大惊失色：“我去了天机所？！”
他伸手扒开自己的病号服，低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纱布还在。
陈渭又把那之后他忽然精神失常，傅轻舟和谢枕山也跟着发病的过程，告诉了王坚。
王坚听得茫然无比：“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半晌，王坚才喃喃道：“我记得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见我身负重伤，回到了地球远古的时代，落入一群猿人的势力范围，哦，猿人就是介于猿和人之间的那种，恩格斯称之为完全形成了的人……”
陈渭心累极了，他摆摆手：“不用给我背百度词条。我知道了，你被那群吱吱叫的猴子给救了。”
王坚竟然点点头：“那群猴子对我挺好的，但是我和他们没法沟通，他们只会吱吱叫，我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没办法，他们太蠢了。”
“……”
陈渭忽然想把王坚打一顿。
但王坚却关切地看看他：“这么说，是你把我送回来的？陈渭，你这是为我做牺牲，我很感谢你。”
人家说得如此恳切，陈渭也不方便发作，只得郁郁道：“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车上。那太不地道了。”
绕着救护车又走了一圈，他这才发现，陨石把车库连同楼上的办公室一块带过来了。
陈渭顺着旁边的楼梯上到二楼。
办公室的门没锁，人员撤离得匆忙，里面略凌乱，但是居然有冰箱有电脑。
角落里是两张行军床，靠墙的地方则堆着许多还未拆封的矿泉水，另外还有单兵自热干粮和少量武器。
时间紧急，对方只能给他们准备这么多。
王坚依然进不来，他站在外面，仰头望着二楼：“有吃的吗？”
“冰箱里倒是有好些水果。”陈渭在里面翻了翻，走回到阳台上，探身往下问，“想吃什么？”
“有榴莲吗？”
“……”
王坚像个东北老大爷一样揣着手，无比诚恳地说：“我想吃榴莲。”
陈渭瞪了他一眼：“大晚上的吃什么榴莲！臭死了！”
“晚上为什么不能吃榴莲？”
陈渭满脸义正词严：“你刚做了手术，怎么能吃榴莲这种发物！”
王坚却辩解说：“首先榴莲不一定是发物，其次发物这种说法一点都不科学，甚至没做过双盲。”
陈渭望着王坚，心中涌出伤感：“这么的爱科学，你怎么回钓鱼城？你受得了过去的那种生活吗？”
王坚却并不在意：“反正我也就剩五年好活——到底有没有榴莲？榴莲披萨或者榴莲蛋糕都可以。”
“没有！”陈渭没好气道，“人家办公室的冰箱也不可能放这种东西。”
他从冰箱里拿了根香蕉，剥开咬了一口：“喏，有香蕉，也挺甜的。吃不吃？”
“猴子才吃香蕉。”
“……”
听说没有榴莲，王坚沮丧得像个空着手走出超市的小孩：“为什么没有榴莲？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陈渭回来之后，心心念念第一件事就是那瓶井水，他拿了个工兵铲，找准了地方，还没挖三两下就看见了那五彩缤纷的瓶子。
陈渭放下心来，又将它重新埋进地里面。
王坚在一边点评：“都跟你说了，除了杀人没有别的办法，你倒好，连个鞑子都舍不得杀。哼，妇人之仁！”
陈渭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这事我和所长讨论过，他也反对用人体来获取陨石，因为这么大的陨石很可能会让那个人变异——变异懂吗？说不定他一喝下去就变成电影里的异形了！”
王坚顿住：“可我没变异形啊？”
“那是你运气好。”陈渭翻了翻眼睛，没好气道，“想想看，找来一个鞑子，把这瓶水给他灌下去，结果他不光没死，还成了刀枪不入的怪兽，皮肤硬得像轮胎，子弹都打不进去——请问，到那时又该如何收场？”
王坚愣住了，他喃喃道：“可是南宋没有怪物。”
“你确定？”陈渭故意板着脸，“志怪小说可是从古到今一直就没断过，南宋百姓被鞑子侵略还不够惨的？为了增加悲剧色彩，你还要再往他们的苦难世界里塞一只哥斯拉？知州大人，最荒唐的小说家都没您心狠手辣呀。”
王坚这下子被他堵住了。
“说我是妇人之仁？怎么不说你的计划欠考虑？简直是！”
陈渭白了他一眼，回到车里，开始收拾东西。
他一边收拾，一边又被自己刚才的胡诌给逗乐了。
如果在南宋出现了哥斯拉，南宋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是亡于蒙古人，还是亡于哥斯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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