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那是陈渭在魏正脸上见过的，最为震惊的表情。
“是吗？竟然能够进展到迁徙企业这一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颤音，听上去简直不像他了。
陈渭就像盯着一个不肯悔改的累犯那样，死死盯着他：“怎么？计划成功，这么高兴吗？”
魏正迅速收起震惊，转瞬，又换上那副笑盈盈的模样：“计划？陈队太看得起我了。如果我能把计划做得那么周翔，又何必开着个半新不旧的suv过来大清？还差点危及你的生命。陈队你想过没？一旦你出事，天大的计划都得泡汤。”
陈渭一时语塞。
魏正却兴奋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转头对傅轻舟道：“我没说错吧？这个摸鱼宇宙确实大有可为！”
傅轻舟半靠在炕上，揣着手，就像人工应答那样，懒洋洋嗯了一声。
魏正没有扫兴，他依然兴奋满满：“陈队，能不能给我们再多讲点？”
陈渭冷冰冰地打断他：“大校，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魏正哭笑不得：“陷落不是我们策划的，天机所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再说了，扔过来四百个孩子管什么用？吃喝拉撒，鬼哭狼嚎，稍不注意感染个伤寒什么的，小命就搭进去了，这不没事找事嘛。有那能耐我为什么不送一个集团军过来？”
陈渭暗想，魏正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看来，至少江北分局和红星小学的陷落，确实不是谁有意所为。
“但你们也不是单纯为了救援而来。”陈渭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敌意，但依然不怎么愉快。
魏正苦笑了一声：“我们也是迫于情势。”
他说完，收敛起神色，声音忽然放轻：“陈队你知道吗？就在这个月，全国各地一共发生了五次陷落。我来之前一小时接到通知，海南那边刚刚发生了第六次。”
陈渭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道！”
“消息被封锁了，不然会引起民众极大恐慌，甚至导致社会动荡。”
陈渭是个警察，他当然明白魏正说得对。
“这还是被我们察觉到的，没有被察觉到的，不知有多少。”魏正说到这儿，脸上笼上了一层浓浓忧色。“我们已经采取各种办法，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防灾减灾的培训，力图降低人员伤亡。但是照这样看，陷落只会越来越频繁，最终……”
他没说下去。
如果陷落持续加剧，最终世界将被摧毁，繁荣的21世纪也将不复存在。
陈渭试探着问：“真打算举国搬迁？中央已经决定了？”
“没那么快，还在讨论阶段。关键是搬迁也得有个地方搬才行。搬到1860年，总比搬到半人马座容易吧？”
“所以你们就盯上了摸鱼宇宙？”
魏正苦涩一笑：“是你给了我们这份生机。陈队，时空塌陷不是地震也不是海啸，这种灾难不光无法预防，也根本没处可逃，眼下普通民众的关注点还在新冠上，但是全球的高层已经集体焦头烂额了。你知不知道，埃及那个都快被捧成神了，不知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因为他发现了摸鱼宇宙这种东西，哦对了，他们不叫摸鱼宇宙，埃及人叫它‘法老的小憩’。”
法老的小憩？陈渭想，这名字真诗意。
不像摸鱼宇宙，一听就是大种田国的标配。
“埃及那边，我们正要派人去协商——恰好这时，你也发现了一个摸鱼宇宙，陈队，你知道你这个发现有多珍贵吗？巴菲特贝佐斯再加上比尔盖茨，都比不上如今的你值钱。有了摸鱼宇宙，咱们就有了逃生的机会，自力更生，总好过跪求外人。”
“但这是十九世纪！大校，晚清都快烂透了……”
“那也比没处可去好，难道你想让全国人民坐以待毙吗？”
也对，陈渭忽然想，都能带着地球跑了，怎么就不能搬家来19世纪呢？
什么都不做，坐等天灾降临，确实不是中国人的习惯，自古以来这个民族都是想尽一切办法，和灾难抗衡。
魏正说到这儿，又急切望着陈渭：“陈队，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傅轻舟这时忽然问：“你看见了未来？就一个？”
陈渭迟疑片刻，摇头：“无数个。”
根据量子力学测不准原则，未来不会只有一种发展趋势。由于量子信息都是概率的而且信息又不会丢失，所以陈渭绝无可能只看见一种未来。
未来，理应有无数种可能。
“我没有全部看完，我也没有能力把它们全部看完。”陈渭淡淡地说，“大约看了三百多种，但我觉得再看下去也是枉然。”
那是一个人穷尽其脑力也想不到的，五花八门稀奇古怪，什么样都有的历史发展可能。
“它们大多有一个相同的开头，就是我刚才说的。”陈渭停了停，有些抵触地皱了皱眉，好像不愿再回想那样的一幕，“孩子们没能回去，不仅如此，你们获得了中央的批准，开始大规模往这边派兵，红星小学和江北分局住满了军人，孩子们在这种双重的与世隔绝中，同时也在近乎军事化管理的残酷生活中，艰难地继续着特殊的学业，他们成了首批时空移民。水泥厂、化肥厂和种子公司是第一批来客，企业，医院，学校，银行……一个个拔地而起，很明显，你们试图把整个国家都搬过来。”
因为驻兵和大兴土木，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清廷和侵略者，二者迅速团结起来，联手打击这股新生的力量。
“咸丰有时候死在联军手里，有时候，又是被重金和一堆更糟糕的不平等条约赎回来的。”陈渭淡淡地说，“不管哪一种走向，都令他对我们恨之入骨，到最后，清朝政府甚至不惜卖国，也要把我们消灭殆尽。”
魏正紧紧抿着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似乎已经预感到，陈渭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多么残酷。
“我们不愿和朝廷对抗，毕竟国民迁徙缓慢，搬过来的人口不多，力量优势在他们那边。而且从心底我们也把他们当祖先，当同胞，我们毫无嫌隙地给他们粮食，化学品和武器，派出教师和技术人员，一心一意教他们自立自强，希望能改造他们，以最小代价自上而下进行革命。”陈渭深深吸了口气，“然而，被我们亲手提升改造过的清廷，反过来对我们下手却最狠……抱歉，这部分看得人太难受了，我不想再讲下去了。”
魏正低下头，慢慢抚摸着右手中指上的疤痕，又低声问：“没有别的可能吗？”
“有。也有一些时候，我们一开始就对清廷抱有极高的警惕，也摆明了不与他们合作的态度。但这种策略带给我们极大的负担，我们的敌人顿时增加为四种：残酷的大自然，清朝政府，更加凶狠的外国侵略者，以及……”
“以及？”
“大清的百姓。”陈渭扬起脸，他似乎想到什么，惨淡的脸色渗着浓浓的苦涩，“他们受了清廷的蛊惑，又因为严重的愚昧无知，所以将我们视为天降妖孽。百姓们把我们看成比洋人还要坏的‘超级洋人’，甚至把国土沦丧的责任也推到我们头上，自发联合起来攻击我们。大校，有一次你带领队伍，外出开拓建设，不慎被当地百姓抓住。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你是被活活烧死的。”
房间里，安静极了！
傅轻舟低着头，他靠坐在炕沿上，仿佛是一动不动，但是如果凑近了细看，他那身黑衣竟像身处狂风之中，在微微抖动。
前一刻让魏正雀跃不已的那份兴奋，也犹如毫不留情被摁进水中的火苗，消失得影子都没有了。
他沉闷地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难道就没有一条可走的路？”
就在魏正以为陈渭无法回答时，他终于听见，陈渭用很轻的声音道：“有。那也是我看过的三百多个可能之中，唯一一个举国迁徙成功的。但这也是三百多个可能中，前景最不清晰、情节最破碎，我最没有把握的一个。换言之，它的变量最多。”
魏正来了兴趣：“哦？能否细说说？”
陈渭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条路很难，非常难。每一步都要踩准，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其中惊险无异于高空走钢丝。而且第一步我们就办不到。”
“第一步是什么？”
“带走同治。”
魏正一愣，他立即听懂了。
傅轻舟忽然轻声道：“仅仅带走一个孩子就行了？我不信。”
“当然不只他一个。”陈渭无声叹了口气，“后续还有很多……但这个孩子非常关键，不是他本人有多神奇，而是他恰好踩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算了这都不是关键，我个人觉得这条路太困难，这个时间点也不好，列强环伺，大清的底子又薄，而且‘共和’这小孩……”
魏正一皱眉：“共和？”
陈渭捂脸笑道：“他不叫同治了，大校，他的年号改叫共和，他自己改的——你听听，这小子究竟受了什么样的影响，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魏正也哑然失笑：“同治，共和，对仗倒是挺工整的。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打仗。”陈渭苦涩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这条路非常难，虽然对手都是土鳖，可我们对阵的是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的土鳖，其中还伴随着不断的内战……依我看，还不如回三皇五帝时期拓荒呢，至少大家平平安安的。”
傅轻舟低垂着脸：“未来还有摸鱼宇宙给我们选吗？如果这是唯一的机会呢？”
这是陈渭不愿意去想的可能。
魏正深深吸了口气：“这事，不能只咱们三个人知道。把大家都叫进来讨论吧。”
他站起身，忽然想起来：“关键的事情忘记问了，陨石呢？”
陈渭这才笑起来，他有点得意地拍了拍胸口：“都在我这里了。”
小杜他们得知陈渭把行宫的陨石碎片都拿到了，高兴坏了。
“咦？那为什么圆明园那天晚上，队长你没能把陨石从火焰里带出来？”
“因为那次没有白塔主人的帮忙。”陈渭晃了晃手上的丝线，它们依然缠在他手指上，“我只是一块稍大一点的陨石，对这些碎片是存在吸附力，但这股力量很弱，稍微离远点就抓不住了。今天是白塔主人帮我抓住它们的。”
小杜顽皮地说：“队长你终于承认，自己天赋异禀，就是一块女娲陨石了？”
“什么天赋异禀。”陈渭微微苦笑，他慢慢坐下来，“凑巧罢了。”
傅轻舟愕然：“你知道你是怎么变成陨石的？！”
“所长，我不是变成陨石，是陨石进入了我的身体。”陈渭轻轻叹了口气，“有件事我没提过，我在六岁那年受过重伤。”
起因是陈渭父亲骑着自行车送儿子上幼儿园，半路上陈渭从后座摔下来，被一辆卡车碾压。
“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医院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总之就是家属做好准备，这孩子完了。”陈渭抬头，自己也觉得整件事荒谬得如同震惊部的新闻标题，“幼童濒死，神智全无，恰恰此时，陨石从天而降，落入我的身体。”
陨石没有像之前那样穿过陈渭身体，带走整个病房空间，它奇迹般地留在了陈渭的身体里。
“可能因为那一刻，我丧失了神智，”陈渭笑笑，“再说得玄乎一点，三魂七魄离体，肉身只剩个空壳，陨石大小又刚好合适，于是就这么……嵌进去了。”
傅轻舟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忽然站起身，颤声道：“思退也在幼年受过重伤！三岁的时候，他从楼顶摔了下去……”
小杜猛然一捶手心：“懂了！先决条件就是必须重伤昏迷！”
“而且必须是幼童。”魏正若有所思，“看来埃及的那个也有同样的遭遇。”
陈渭继续道：“那次我能活下来，医生都说是奇迹。现在看来是陨石救了我，我吸收了它的能量，才得以幸存。它从此也就留在了我的体内，跟着我一同生长，渐渐被我的身体给包裹起来……这都是我在火焰中想起来的。”
萧尧重重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有陈队这么好的运气，要刚好是个小孩子，那一刻刚好有陨石穿身，小孩刚好即将死亡，但又不能死得足够透……难呐！米其林三星烤牛排都没这么难！”
陈渭默默看着萧尧，突然转向魏正：“大校，你不打算让他写个检查什么的？”
魏正笑起来：“萧尧，回去交一万字的检讨！”
萧尧想哭：“我又怎么了？大校，我为什么写检讨啊？”
“为了你的嘴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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