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今晚的二探圆明园，从头到尾都非常顺利，一是园内被联军洗劫过一次，该抢的都抢走了，没剩下什么了，二来留守的人都逃出去了，偶有一处夜间着火，也无法引起足够的关注。
俩人就在当初陈渭发现陨石的院落里燃起了火堆。火焰窜起的时候，四面八方的陨石碎片，就向陈渭这个“大陨石”集中而来。
问题出在他踏入火焰之后。
“我的眼前再度出现画面，但不是发生在晚清这边的事。”陈渭深吸了口气，“很明显那是陷落，各地都有，大校，我现在就回忆一遍，请记录一下。”
陈渭说出了这十六次陷落所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魏正放下笔，他紧皱眉头，盯着纸上的名单。
犹豫良久，他还是问：“陈队，你确定这是真的？”
陈渭轻声道：“明天早上七点半是第一起，你让天机所把仪器送过去测量，那栋楼附近，一定会出现非常强的陨石波。”
傅轻舟低声道：“今晚让人员撤离，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魏正同意了。但他又问：“就这十六起？”
陈渭的脸颊深深塌陷，魏正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似乎体力耗到极致，就像人被熬干了一样。
“只是接下来一周的。”他哑声道，“抱歉，我看不到更远了……”
魏正赶紧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食堂里，没有人脸上有喜色。
陈渭拿到全部陨石的佳音，被突如其来的“陷落加剧”给冲得干干净净。
一周就发生了十六起！
按照这个频率，他们的2020年，早晚会变成一个到处都是窟窿的破烂时空，根本没法再住人。
前一刻，这些人还心心念念，希望快些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园，如今却发现，家园在不知不觉间已摇摇欲坠……
“还有，我知道摸鱼宇宙是怎么出现的了，之前你们说是我造成的，并不是。”陈渭沉重地摇摇头，“它早就存在了，只不过通过我发现它，呈现在大家面前——当然我的出现，也确实推了它一把。”
众人都是一惊。
“魏大校说，女娲陨石只去乱世，从不光顾好年月。这是真的，可你们知道为什么？”陈渭沉痛地笑了笑，“因为吸引陨石的是人的情绪，情绪越强烈，基数越庞大，那个时间点引来的陨石就越多。”
小杜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队长，我听不懂诶……”
“打个比方。小杜，如果你是生活在李世民时期的一个长安工匠，请问你这一生以什么样的情绪为主？”
小杜困惑：“我能有什么情绪？每天干活，偶尔喝点小酒，听点小戏，过年过节乐呵乐呵……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呗。”
“就是说，除了常规的生老病死，几乎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陈渭点点头，“那如果，你是生活在崇祯年的一个四川农民，请问你这一生又以什么样的情绪为主？”
小杜一听就叫起来：“还用说！恐惧，焦虑，崩溃，绝望……都不等张献忠屠川，我就吓疯掉了！”
“那么，几万个，几十万个这样的你聚在一起呢？”
小杜忽然醒悟：“明白了！队长你是想告诉我，陨石是以人类激烈的情绪为食，而且人数越多越严重！”
食堂里，安静极了！
每个人都在咀嚼陈渭的这番话，并为这简单信息里透露出的可怕意味而深深战栗。
“一开始，陨石还是随机的无规律坠落。但是渐渐就出现了分别。”陈渭低声道，“有些历史时期吸引的陨石就是比别处多，日积月累，堆积到一定量，就会出现质变，突破原历史轨迹，诞生出我们所说的摸鱼宇宙。”
陈渭说到这儿，抓了一支笔，画了一棵粗壮的大树。
“这是原历史，也就是我们所呆的原宇宙。”然后他又在树干上，左右各画了一些抽出来的枝条，“这些就是摸鱼宇宙，它们从原先的历史中分离出来，越长越大——你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魏正淡淡地说：“旁枝过于粗大，最后把树干给带倒了。”
陈渭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美好的21世纪会崩塌的原因。”
谁也没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傅轻舟才低声问：“一共多少摸鱼宇宙？”
“至少有五个，未来也许更多。”
“哪五个？”
陈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战国末年，魏晋南北朝，唐末，北宋末，清末。我还告诉你们，这五个摸鱼宇宙之间也有竞争，最终决出的‘优胜者’会把输家的陨石都夺过来。”
傅轻舟凉凉地说：“所谓优胜者，应该是人类情绪最惨痛的一个吧。”
“从陨石的角度来说，是攒得最多的那个。所长，陨石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才懒得管你们人类怎么想。”陈渭苦笑道，“到那时，这个摸鱼宇宙将正式取代原宇宙，这根最粗的‘旁枝’也将成为坚不可摧的新‘树干’。”
终于，大盛瑟瑟缩缩道：“队长，咱们还回得去吗？”
陈渭深深喘了口气，他强打起精神：“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重点。就算回去了也依然有隐患。除非，我们手动消灭这个摸鱼宇宙！”
这下，连魏正都震惊了。
“眼下还来得及。”陈渭又喘了口气，“尤其晚清这个刚成形的枝丫。趁着还能砍得动，咱们赶紧拿斧子把它砍掉就好了！”
“怎么砍得掉？按照陈队你的说法，这个摸鱼宇宙吸附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陨石。把分局和小学带走的只是其中几块，如今你能拿到它们，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不消灭摸鱼宇宙，这个失控的晚清就会不停出现21世纪的公民。”陈渭语气有些发急，“还有，分局干警和师生们这段时间吸进了大量陨石末，他们的身体结构已经发生改变，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回到2020年，未来，他们只会引来更多的陨石！”
魏正愈发震惊，但他更在意的是陈渭激烈到近乎失态的措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温煦的笑容充满了体贴，“陈队，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在惧怕什么？”
情绪的激动让陈渭的眼睫毛都是湿漉漉的。
他抬起头，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为大家担忧，我希望避免更多的灾难。大校，这难道不对吗？”
魏正像个睿智的侦探那样，仔仔细细打量着陈渭，好像要洞穿他的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渭的手上。
陈渭的那只手，依然牢牢抓着谢枕山的手。
魏正心中一动，他迅速退了一步，依然微笑道：“这些我们以后再谈。当务之急是明天的谈判，先把咸丰救出来是我们的共识。陈队，你觉得呢？”
陈渭终于点了点头。
“太晚了，你看起来也非常疲倦。”魏正提高嗓门，“赵局长，请给陈队找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赵局醒悟，赶紧道：“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我值班，你们几个都去睡吧。”
谢枕山低声对老董道：“渭哥的情绪不太好，我去陪陪他。”
老董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目送陈渭和谢枕山上楼，其他人也渐渐散去，魏正这才转过头，皱了皱眉：“陈渭不对。”
正说着，忽见萧尧小跑着，端着一个笔记本过来。
“大校，所长，天机所那边刚刚发来的消息。”
他一改往日的呱噪做派，声音压得极低，面色苍白平直得就像一块崭新的木板。
萧尧将笔记本端到魏正面前，魏正点开扫了两眼，脸色也变了。
“轻舟，埃及的那个出事了。”
傅轻舟一怔，慌忙一把抓过电脑。
萧尧看了看周围，又凑近他们，低声道：“据说欧洲那边还在封锁消息，他们把那个疯子带去了布鲁塞尔，三十多个精神科医生围着他转……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萧尧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的神情里，透着一股毫不掺假，不寒而栗的恐惧。
“明明之前他和陈渭一样，顺畅地吸收着各处的陨石。然而一夜之间他身上的陨石波就降为了零，谁也不知道那些陨石去了哪里！”
……就像被利用殆尽、连灵魂都被收走了的空壳，布鲁塞尔的诊断室里，只剩下一个傻笑的白痴。
血色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傅轻舟和魏正的脸上褪了下去！
好半天，魏正才轻声道：“萧尧，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
魏正深深喘了口气：“明天计划照常，一切……等回去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谈判小队从分局出发，开着那辆suv去了恭王府。
谈判七人组是魏正，傅轻舟，陈渭，谢枕山，大盛和齐老师作为翻译必须跟随，再加一个老董。
司机则是最灵活应变的小杜。
suv开到恭王府跟前，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态停在大门口，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个穿帮的古装剧。
恭亲王亲自出来迎接。
这位年轻的王爷和他的皇帝哥哥有着相似的五官，但不像咸丰那种发黄的骷髅面皮，却是一种健康的红扑扑的脸庞。陈渭暗想，恭亲王如果换下这身清装再蓄起头发，就很像大学里那些活泼的体育生了。
奕昨天就和傅轻舟他们打过交道，此刻见他们来，忙不迭拱了拱手。
“傅所长，各位来得真早！里面样样都已齐备，洋人还没到，我已经差人去巷口候着了。”
虽然是清朝人独有的浓浊口音，但思维清晰，礼貌有加，自我定位十分得当。
……看来还当了学生会主席，而且志在保研。
傅轻舟又向恭亲王介绍了其他人。
有一个细节被陈渭留意到，奕主动和他们握了手。
这还是第一个以握手礼迎接他们的清朝人。
真不愧是鬼子六，陈渭暗想。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王爷，洋人来了！”
回头一看，马匹嘶鸣，尘土飞扬，后面跟着几辆车轿。
额尔金贪婪地盯着王府门口的那辆suv，他的眼睛里，恨不能长出一只巨手，把这神奇的铁皮车一把夺走！
“早晚是我们的。”他心安理得地想，“地球上，没有人能战胜聪明强大的英国人。”
咸丰被两个英军士兵从轿子里拽下来。
他的双手被铁链锁着，英国士兵的两只枪，一左一右抵着他的后背。
恭亲王等人一见咸丰，一个个慌不迭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咸丰的眼神有些呆滞，他的发辫凌乱，脸色发灰像个盖着人皮的骷髅架，仿佛就剩下一口气了。
额尔金瞥了一眼旁边的魏正等人，果不其然，这群人没有一个下跪。
猜中了，额尔金暗想，他们确实不是皇帝的臣民，自从登陆了这片东方的土地，他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在皇帝面前保持这种冷淡而独立的态度。
看来雇佣军只确保皇帝的生命安全，并不在意其它。
额尔金正想着，忽听有人用英文道：“你们不应该绑着皇帝，这太野蛮了。”
额尔金吃了一惊，他将目光落在说话人的脸上，那是个四十岁的黑发男人，身材甚至比他还要高大，衣服的样式虽然没见过，但从肩章和扣子的图案来看，额尔金很肯定那是一种独特的军装。
他傲慢地说：“皇帝是我们的俘虏，对待俘虏就应该是这样。”
“但他是个结核病人，毫无攻击能力。”魏正冷冷道，“看得出来，你们并没有很好地照顾他。我们也曾俘获过你们的舒尔茨少校，我们却没有这样虐待过你们的人，我们甚至省出孩童的口粮给他吃。”
舒尔茨跟在额尔金伯爵身后，脸色涨得通红。他做俘虏的事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没想到这伙人竟然当着他诸多同僚的面，直接说出来了。
舒尔茨羞怒之下，嚷嚷道：“皇帝企图攻击我们……”
魏正冷笑：“你们用两把枪胁迫着一个结核病人，后面还有五十个持枪士兵跟着，而你们竟然还恐惧这个病人的攻击。英国人，你们什么时候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在震惊和困惑中，那些英国士兵发出低低的骚动。
额尔金没想到，一进门就迎来这样一番抢白。
他冷哼了一声：“我的朋友，英国和大清帝国正在交战。这是战争，不是下午茶。”
“好吧，那么换一个说法。”魏正走到额尔金面前，牢牢看定他的眼睛，“请你们给皇帝陛下的双手松绑，以免他因为过度紧张和痛苦引发大咯血，影响到今天的谈判。为表示诚意，我们将用朗姆酒、巧克力蛋糕以及一些乳酪和香肠招待你们。伯爵先生，让我们彼此都放松一下吧。”
英国士兵的眼睛都亮了！
是个十分懂得谈判的狡猾的家伙，额尔金想，他有种预感，此人会比皇帝治下所有大臣加起来还要难对付。
这样也好，只要能谈，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目标已经不是清政府的那些肯定能拿到的利益，而是这群人手里神秘的枪支和铁皮车。
“把皇帝的手松开。”他吩咐。
恭亲王震惊无比地看着洋人给咸丰松了绑。
虽然旁边有一个结结巴巴的翻译，把这番短暂的唇枪舌战翻译给他听，但是奕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只这简单的几句话，洋人就给皇上松了绑？
他心中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这群人无论是衣冠、气质还是说话，好像比洋人还“洋人”，以至于，就连这些正宗的洋人在这群人面前，都显得有点儿……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野蛮。
就好像，他们比洋人更文明，更开化。
这让这位颇不安分的亲王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果然，还是应该“师夷长技以制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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